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外室娇俏>第26章 投壶

  眼见那姓连的外室与世子四目相对, 手牵着袖子就要离去,傅绮文到底是不甘心,绞紧荷包络子, 上前半步, 娇声道:“世子既非惜花之人,又何必折枝?”

  头顶两朵粉白牡丹的连翘翘窘迫极了, 刚想扯一扯雁凌霄的袖口,就听他轻“唔”了一声:“傅小姐,没记错的话, 这儿是沂王府的园子吧?”

  说罢,雁凌霄轻拢住连翘翘肩头,吩咐红药:“把这一撮花全摘了,送回岛上给夫人赏玩。”

  傅绮文哑然失语, 福礼后挽着几位闺中密友匆匆离去。

  “世子爷, 牡丹盛开也不容易,薅秃了多可惜?”连翘翘仰头, 掌心抵住他胸口。

  雁凌霄垂眸,指尖拂开飘至她鼻尖的碎发, 意慵心懒道:“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给你撑腰还拿话挤兑我?”

  连翘翘支吾道:“妾身……妾身知道世子爷是为我好, 可她们毕竟是官家小姐,我怎么敢得罪呢?”

  “你就是窝里横。”雁凌霄揪一把她双颊的软肉,恨铁不成钢, “也没少见你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全赖世子宠我。”连翘翘莞尔,借衣袖遮掩轻轻划过雁凌霄手心。

  其实她哪儿敢在雁凌霄面前嚣张?至多不过是央求他戴自己缝的荷包, 打的剑穗, 花钱如流水了些。做过最出格的, 也只是在床笫之事上主动勾人而已……

  *

  春宴少不了美酒。今日的牡丹宴,既是沂王薨逝王府沉寂半年后,重归京城社交圈子的意味,那便有络绎不绝的一壶春、玉露酥。

  王妃抱病,世子雁凌霄坐在上首,二公子雁凌云次之。前来吃酒的勋贵们本想看这对嫡亲兄弟唇枪舌剑,抑或暗流涌动,却见了一出博美人一笑的好戏。

  连翘翘坐在雁凌霄身后,隔绝大多若有若无的打量。她挺直脊背,脖颈纤柔,又面若桃李,一双罥烟眉似颦非蹙,五官柔和,簪了两只碗口大的牡丹,也不显得俗艳。

  席间照例要饮酒作诗,雁凌霄单手支着下颌没有参与的意思,自然无人大着胆子挑衅。连翘翘得以安心吃了几口垫肚子的酒菜,还有余裕给拔得头筹的雁凌云合掌道好,换得雁凌霄冷冷的一记白眼。

  一排屏风之隔,前来赏花的女眷们分坐几张矮几。

  傅绮文适才哭过,眼眶微红,身旁未出阁的姐妹不好安慰她,却听到坐在上首的几家夫人低声交谈。

  “那一位就是……?”

  “可不是嘛,妖里妖气的,跟我家侯爷屋里头那位一个路数。”

  “抛头露面的,不通规矩,世子也不怕被人看轻。”

  “噗,男人嘛,得了新鲜玩意儿,不抖落出去不就白花银子了?说千到万,那一位真坐进来,位置却不好排了,沂王府的人也有这层考虑。”

  “话说回来,我听人说,这位连夫人跟之前那位连夫人长相相似,宛如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我听了可吓一跳,世子他……”

  傅绮文捂住嘴,耳畔嗡鸣一声,她转过头去看,那几家侯府夫人把酒言欢,已然换了个话头。

  另一边厢,雁凌霄听腻歪了诗词歌赋,拍手唤人取来蜡头箭矢和铜壶。

  “春光正好,诸位大人嘴皮子磨破都胜不过凌云,倒显得我们王府没有待客之道了。”雁凌霄说,“不若来玩几轮投壶,胜者的彩头么……”

  他的视线掠过连翘翘鬓边的牡丹,勾起嘴角:“就拿江南富绅唐万里的水晶花冠为赌注,如何?”

  吸气声此起彼伏。都说南梁富庶,然而最为富贵风流的不是南梁的小皇帝,也不是太傅裴鹤,而是号称天下第一富绅的唐万里。他既是裴鹤的义父,也是江南多家丝绸商行、漕运商社的幕后老板。

  相传唐万里与人斗富,曾在运河中洒下铜钱,令河道淤塞一日。用一丈高的珊瑚斗法输了,就当即命人碎为粉末。出自他府上的水晶花冠,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一件稀世之珍。

  有人好奇问一句:“世子,南梁与我大绍隔江相望,商路不继,这顶花冠又是如何流落到世子手中的呢?”

  雁凌霄剑眉微抬,露出个意气风发的笑来:“自然是和皇城司的大人们翻墙进唐万里府上,顺手拿来的。”

  众人先是一愣,再是击节叫好,哈哈大笑。

  皇城司监察百官,世人莫不悚然,但当皇城司的矛头指向南梁人时,那感受就截然不同了。两个字,痛快。

  王府的总管太监亲自端来一只铺着细腻红色绒毯的檀木八角盘,正中摆放一樽酒壶高的头冠。

  太监揭开铺在上方的绸布,尖着嗓子道:“诸位大人请看——此冠名为水玉一年景,乃是用十二色水晶、丝帛,制成杏花、荷花等十二种时花,谓之一年之景。”

  明媚的日光倾落在水晶冠上,隐隐有彩色光晕轮转。

  众人交口称赞,屏风后亦传来莺啼燕语般的惊叹。年纪轻些的王孙公子,已捋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一举拿下花冠,作为日后娶妻下聘时压箱底的宝物。

  连翘翘放下玉樽,清澈的目光凝在耀眼的水晶冠上。

  “想要?”雁凌霄生出悔意,“想要说一声就是,大不了换一件彩头。”

  连翘翘摇头,耳铛轻晃:“世子言出必行,不必为我坏了规矩。”

  “……行,你别后悔,事后找我哭哭啼啼就是。”

  寻常花瓶大小的双耳铜壶,置于对坐的两列矮几正中。底下铺了张勾花绒毯,好叫铜壶不轻易翻到。

  临水的乐班悠悠吹奏丝竹,《狸首》等古曲随风掠过水面。各府的公子们随曲子的节拍,挨个投出箭矢。牡丹花香富贵雍容,高雅绝俗,端的是一出赏心悦目,又沁人心脾的乐事。

  雁凌云四箭中二,笑了笑,风度翩翩地袖手退下。另有长平侯幼子四中一,枢密使次子——傅绮文的兄长四箭全中。

  轮到雁凌霄,他本想走个过场,但看到某人的目光实在灼灼,忍不住多问了句:“真不要?”

  连翘翘瞅一眼水晶花冠,一年四时的花卉栩栩如生,晶玉清透闪烁,如天光云影倒映其中。她低下头,转动腰间的鎏金香囊球,悄声说:“殿下,这太贵重了。”

  雁凌霄眯起眼,抬步走到朱砂划好的红线后,侧身对着连翘翘。他今日没穿着骑装,没戴手甲,而是一身槿紫长袍,伤疤明显的左手匿于袖中,捋起右边宽大的衣袖,露出嶙峋的腕骨,和小半截肌肉修长紧绷的小臂。

  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白玉似的修长手指捻起一只去掉箭簇的蜡头箭矢。雁凌霄眉头轻蹙,余光瞥向眼睫一瞬不瞬,全副心神凝在他一人身上的连翘翘,轻笑出声。

  小太监扬声:“世子殿下,第一箭——”

  《狸首》奏至下一句,曲调间歇之时,雁凌霄手腕轻轻往后一抬,指腹贯入暗劲,箭矢应声落入壶中。

  几轮投壶之后,铜壶已被箭羽塞得满满当当,以连翘翘的位置,几乎难以用肉眼看到空隙。

  “第二箭——第三箭!恭喜世子,三箭全中!”

  众宾客亦一阵欢呼,给足了主人家的面子。适才卫冕的枢密使家的傅二公子拱手道饶:“世子承让啊。”

  此时雁凌霄已是四箭中三,只须再中一箭就与他齐平,按寻常人家的礼数,到了这一步,一定会手松一松,谦让一番,好叫宾主尽欢。

  “第四箭——”

  连翘翘双手捂住襟前,提起心,屏住呼吸,不敢错过雁凌霄的一个动作。花香如雾,周遭的气息近乎凝固。

  指腹轻推箭身,腕根发力。一支箭矢倏然向当中的铜壶射去,传出簌簌的破空声。雁凌霄忽地笑了,看向连翘翘。

  下一瞬,就听得当啷一声,箭矢穿过壶耳,前后摇晃两下后,就纹风不动卡在壶耳上。

  “世子第四箭贯耳得中,多得一分!”

  雁凌霄放下袖子,一哂:“献丑了。”

  傅二公子也不是输不起的主,当即道:“世子技高一筹,在下佩服之至。”

  总管太监端来水晶花冠,双手捧到雁凌霄跟前:“世子,此乃本回投壶的彩头。”

  “兜来转去,又回到我手上,怪不好意思。”雁凌霄说,“不过,傅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笑纳了。”

  又吩咐太监和红药开王府库房,取一套黑玉棋子给傅二公子,再取出玛瑙酒杯、狼毫青玉笔等物件,以慰排名前十的大人和各家少爷。

  丝竹管弦声咿咿呀呀再起,酒席上推杯换盏,酣畅淋漓。

  精巧的水晶花冠搁在雁凌霄面前的矮几上,连翘翘眼巴巴望着,等雁凌霄离席,才膝行向前,指尖轻碰水玉雕就的莲花。瓜子仁大小的花瓣底座居然可以活动,发出琤然细响。

  身后,雁凌霄轻呵一声:“我得的花冠,小夫人有兴趣?”

  “世子。”连翘翘睫羽微颤,一双杏眼如同一汪春水,脉脉含情。

  雁凌霄坐下,拎起绸布盖住花冠,冷冷觑她一眼:“你别想。”

  连翘翘微丰的唇撅起,轻哼一声:“我又没说想要。”

  她看向牡丹园中的湖水,比不得金明池浩荡,但也称得上是波光明净。湖心有一座藏书阁,红梁黑瓦,高三层,却显得纤巧精致,屋脊在湖光映射下勾出煜煜的金光。

  “世子殿下。”连翘翘柔声问,“您带妾身去藏书阁转一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