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啦◎

  ##57 散

  果然如他所料, 这日下朝,宣帝将沈屹宣入御书房觐见。

  沈屹已有准备,行礼之后, 宣帝询问案件进展, 他便呈上了誊写出的卷宗, 趁宣帝翻看之时,告罪道:“微臣目前已查清毛江家人确因中毒而死,但是并无具体证据, 只有一些猜测,是以不敢扰乱圣听。”

  对这个结果,宣帝并不意外, 谢黛宁那边也通过崔淑妃递了话,只说这案子难查, 宫里应当是没什么, 可宫外却因时日太久, 没有什么线索,他颌首道:“陈年旧案, 如此也不奇怪。不过朕听说, 最近宫外有人以这个案子为原型,排了一出戏出来,可有此事?”

  “是。”沈屹告罪, “这出戏叫做双姝记, 请皇上恕罪,戏本子正是臣写的,也是臣特意请了名伶排演, 借此戏上演, 臣在大理寺外张贴了告示, 若是当年和毛江家有来往,知道些内情的,尽可以来衙门告知,查实之后还会给予赏银。”

  宣帝道:“哦?真的有人去大理寺提供线索吗?”

  沈屹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有,而且人数不少,最近几日已经搜集了不少证据,大理寺正在加紧核实。”

  听到这里,宣帝不由对这双姝记起了兴趣,又问沈屹戏的内容为何。

  沈屹回道:“皇上,臣之拙笔,让宫外的百姓看尚可,却难蹬大雅之堂,更恐污了圣听。”

  宣帝闻言笑道:“朕听说,你的本子写的刁钻,姐妹二人因为一念之差,人生千差万别,结局大不相同,据说还有人赞这戏有教化世人之用。”

  “皇上谬赞了。”

  “是不是谬赞,得亲自看过才知道。”宣帝起身,在大殿里踱了几步,缓缓道,“刚好临近七夕,宫内往年都有宴会乐饮,今年七夕之宴,就将这戏班子叫到宫里来,排演一番供后宫观赏罢!”

  很快到了七夕这日,宫宴照例是在金明池畔举行。因为七夕可说是女子的节庆,所以谢黛宁和崔瑗一道参加宴会,而沈屹这样的外臣,将洛红月等伶人交托给内监之后,便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金明池畔的水榭形如月牙,内里依着身份地位排出了坐次,月牙的两个尖角环抱着戏台,不过不是正对戏台,所以不算好位置。

  谢黛宁和崔瑗故意挑了月牙一角,她们已经知晓,芸贵人今晚也会来,就坐在她们旁边。

  如沈屹所料,今年的七夕宴,后宫中几乎所有妃嫔都会参加,听说连汪太后也会来。

  圆形的戏台搭在水面上,正嵌在月牙水榭的怀中,以帐幔分为两半,洛红月等人已经在帐幔之后准备了。

  后妃们陆陆续续到了,宣帝也携崔淑妃坐在了正中最高处,不多时,只听内监一声唱诺,汪太后也到了。

  众人赶忙起身迎接,却见太后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穿了深色衣裳的太妃,谢黛宁一眼扫过去之后,眼睛一亮——张太妃赫然跟在最后!沈屹说了,只要张太妃来,事情就成了一半,他们也几乎可以确定,毛江案一定和她有关。

  因为凶手绝不可能忍住,她们一定会现身,看看查案的人究竟掌握了多少实情。

  紧随二人到的就是芸贵人和两个低位的美人,她穿着一身颇为普通的宫装,式样和布料都是往年的款式,见了谢黛宁含笑颌首,算是见过,然后便默默的坐下,很快就被争奇斗艳的后妃们比的黯淡无光,隐没不见了。

  人到齐之后,宣帝吩咐正式开宴。宴饮一轮之后,戏班子呈上戏单,宣帝先请汪太后挑戏。

  谢黛宁侧目偷瞧,崔瑗在她耳边悄声道:“莫急,太后娘娘对戏曲一直不甚感兴趣,今日参加宴会,想必也是旁人撺掇的,肯定得问别人意见。”

  谢黛宁道:“我倒不担心这个,师兄说了,这戏在宫外演的沸沸扬扬,宫内人恐怕是坐不住了,景帝的太妃不能时常参与玩乐,这是她们唯一能看到这出戏的机会!她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芸贵人,只见她垂首端坐,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脖颈,却看不见表情。

  汪太后漫不经心的翻看了一下戏单,然后对下首众妃嫔道:“前几日在慈安殿,就听说七夕夜宴你们请来了宫外的戏班子,不知是哪出戏?”

  崔淑妃赶忙起身回道:“禀太后娘娘,这出戏是京城里新排的,名叫双殊记,臣妾等也是第一次看,也不知道好不好。”

  “今儿个就别闹这些虚礼了。”汪太后挥手让她坐下,笑道,“就点这出,宫内戏班子排的早看了不知多少遍,这戏若是好,叫他们也学着。”

  崔淑妃含笑坐下,冲着内监一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金明池边的灯台依次熄灭,只留下了戏台周围点着两只巨大的烛台,一段悠扬的乐曲之后,台上出来了一个年轻妇人,她腰腹鼓起,明显是个孕妇模样,她手扶着肚子唱了一段,词句里满是对腹中孩儿的期许之情。

  这第一个上场的,正是洛红月,她嗓音本就独特,这段唱腔高亢华美,一下就抓住了众人的心神,目光随她而动,戏台上的帐幔之后随之亮起,人影憧憧,借了皮影戏的方式,将这个妇人产子,生下两个女儿的事情快速演绎了。

  之后便是这家人开始做起了胭脂生意,妇人领着两个女儿摘花,研磨香膏,将如何制胭脂唱了出来。

  伴随着华美的唱词,一队宫女手捧托盘,将一盒盒胭脂端到了众人面前。

  这胭脂盒仿制了齐家的样子,昏暗的灯光下,几乎一模一样,芸贵人已经数年不曾见过这个了,她心神不宁的伸手,想要将盒子拿起来,不想宫女微笑着按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贵人小心,这盒胭脂一会儿有用处,您稍待片刻就知晓了。”

  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放置好了胭脂盒,然后才一齐将盒盖打开,只见内里并非是红色胭脂,而是一层薄薄的白色蜡油,蜡油下有闪着银色光芒的膏状物体,众人啧啧称奇,都不知道这是何物,也有人想要拿起来细看,却都被宫女拦下了。

  谢黛宁仔细观察着芸贵人和张太妃,这二人朝着对方看过去几次,只是每次都是一人看一人躲,视线始终未能相交。

  若非查到那一点点的线索,这两人看着真就是两个陌生人。

  戏台上仍旧继续着悲欢离合,两个女儿渐渐长大了,妇人一直未能再有孩子,于是只能将家产传给两个女儿,本来一模一样的两个姑娘,衣裳和神色也渐渐不同。

  大的那个一直纯善敦厚,她起早贪黑帮着母亲操持家务,时不时还接济邻里,博得了一片赞誉。

  小的心里不服,渐生妒忌之意,她常在姐姐后面使坏,只是每每不能得逞,便将坏事推到了姐姐头上,被母亲发现后,愈发遭到了厌恶。

  几个小插曲惹得后妃们笑声一片,汪太后看向芸贵人,含笑道:“能居于人上者,必是厚德之人,无论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还是今生积攒的善业,皆是一个道理。你受了多年委屈,这出戏倒是能替你分辨一二。”

  她将自己案几上的一盘点心赐了下去,嘱咐道:“你以后多出来走动走动,莫要总是闷在自己宫里了。”芸贵人的深居简出,在她看来,只是因为摆脱不了毛江诬告,无颜见人罢了。

  芸贵人谢了恩,坐下后拿起赏赐的点心放入口中,脸上满是感激,只是眼眸一直盯着胭脂盒,里面疏无喜色。

  之后的剧情,是善良的大女儿在学习制胭脂的时候,偶遇一位贵族公子,他热烈的追求她,甚至亲自学习制胭脂,只求美人能看他一眼。

  在七夕节,这样的剧情十分讨喜,众人看的津津有味,崔淑妃还颇带几分怨怼,瞅了宣帝几眼,惹得他连连道:“这是戏说,戏说!朕可从不曾有过如此孟浪的时候!”言语间竟也认可了这戏,说的是齐家姊妹的事情。

  戏台上的人生继续着,贵族公子终于打动了大女儿,她红着脸答应了他的求娶,而小女儿的嫉妒也达到了巅峰,她在一旁咬牙切齿的诅咒着自己的姐姐,虽然长相一样,可是她却成了别人人生的旁观者,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发泄自己的怒意。

  突然,贵族公子的家里遭逢变故,他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泥潭,家人被诬陷下狱,急需一大笔银子救命。

  大女儿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想要救自己的情郎,可是她的私房钱只能说杯水车薪,不得已,她只好去请求母亲的帮助。

  母亲立刻答应将铺子卖掉救人,没想到这时候,妹妹跳出来说,家里的家产有自己的一半,姐姐要救人可以,却不能让她吃亏。

  母亲劝了她许久,她只是不肯答应,母亲决意要帮助大女儿,小女儿一狠心,竟然将她害死了!

  那头姐姐伤心欲绝,母亲死了,情郎也身陷囹圄,她安葬了母亲,同意了妹妹的要求,将胭脂铺子一分为二,只是拿到了自己的一半,清点了之后发现,根本不够救人,眼见一切都无法挽回,一个白胡子老道突然跳了出来,教给了她一个办法,就是将制作胭脂的丹石研磨烧热,可以得到银子。

  演到此处,谢黛宁立刻去看芸贵人的反应,她果然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不敢置信一般望着台上。再看张太妃,眉头紧蹙,似乎也对这段剧情十分不满。

  而其他人,则是饶有兴味的继续观看着。

  ——台上,大女儿依言为之,果然筹集到了银子,救了自己的情郎,两人欢欢喜喜的携手归家,贵族公子的父母感念大女儿的救命之恩,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小女儿守着半个胭脂铺子,嫉恨的目眦欲裂,此时母亲的魂魄现身,原来她一直担心小女儿一错再错,于是过来安慰,她却破口大骂,说她一直偏心姐姐,不喜欢自己等等。

  母亲伤心欲绝,却又不能看小女儿这般怨恨自己,便把丹石提炼银子的事情告诉了她。

  小女儿欢欢喜喜的回去依言为之,不想那白胡子老道又跳出来,指着她说心思不正之人,是炼不出银子的。

  她不肯相信,试了无数遍,却始终不能成功。

  没办法,她只能假意改过,又去找姐姐和道人恳求,道人说她是否真的改过,一试便知,让姐姐炼出银水,将衣物浸泡其中再让妹妹穿在身上,如果银子从衣服上落下,就代表她说的是实话,上天原谅了她。

  如果不是真心,衣衫上的银水则会变成烟雾飘散,而母亲的魂魄会永远纠缠她。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戏子,只见姐姐研磨着丹石,将碎屑倒入了丹炉。

  这一段借鉴了变戏法,扮演道人的戏子把丹炉提起,众人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他拂尘一挥,烈焰忽的熊熊燃起,丹炉被烧的通红,他用火钳将之提起倾斜,只见一道亮芒闪过,银水如酒液般倾泻而下,落入了一个小碟。

  道人随之将碟中银水泼洒在了一件彩绣辉煌的衣衫之上,姐姐批衣上身,那一刻谢黛宁明显听到身侧传来一道低微的呼声,正是芸贵人的声音,再抬眸一看,正瞧见张太妃狠狠的瞪向这边。

  她不动神色,装作没有看见张太妃的眼神,只关切的问:“贵人是吓着了?”

  芸贵人颤声笑道:“不曾,就是没想到这出戏如此精彩罢了!”

  谢黛宁微微一笑,道:“都是戏说,做不得真的。”

  芸贵人点点头,故作镇定的看向台上,彩衣上叮叮当当的落下了银锭子,小女儿贪婪的伸手,那道人拂尘一扫,斥道:“勿要着急,先批上衣裳才知你配不配!”

  小女儿无奈,只得将衣裳披在了身上,忽见白烟蒸腾而起,一件彩绣的衣衫竟然慢慢褪色,变成了一件黑漆漆的破衣烂衫。

  她不敢置信的撕扯着身上,唱出了埋怨母亲不公的话,然后一步步从水榭上走下来,走到众人桌案前一一问询:“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每到一个案几前,那案几上的胭脂盒子就会冒出白烟,仿佛在回答她的问题一般,她被白烟燎灼,吓得躲开,然后又不死心的继续去问。

  终于走到了芸贵人面前,演小女儿的戏子,神色凄婉到了极致,声如泣血,唱道:“明明一母同胞,不分你我,却待我如此不公,姐姐她飞上枝头变为凤,我却打落尘泥人践踏,我不服,我不服呀!”

  胭脂盒子轰然腾起白烟,烟雾缭绕中小女儿抖开衣衫,阴测测的笑唱:“银子呀,我要银子!我要荣华富贵!”

  芸贵人忽然看见了衣衫中有什么在闪耀,她想要逃开,可是手足发软动弹不得,嘴里喃喃道:“拿......拿开,这个有毒的!不能摸!不能......”

  手指快要触到黑色的衣衫,她终于看清闪耀的是什么,那是两个婴儿大小的骨架,看见这一幕,她终于崩溃大叫:“啊——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找我,不要!”她从座位上跌落,一脚踹翻案几,手脚并用的朝着旁边爬走。

  众人也吓了一跳,不知她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宫女们忙上前去扶,可她一把推开了所有人,嘴里不住的喊着:“孩子,衣服里有孩子,不!不是我,不是我的孩子,别找我……”

  虚空中似乎有什么在纠缠她,她伸手乱抓,在地上踢打,弄的鬓发纷乱,形如疯癫。

  扮演小女儿的戏子也不敢再唱了,“哪有什么孩子?”她抖了抖手里的衣裳,给众人看,“这里什么也没有的,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裳,草民可不敢吓唬宫里的娘娘。”

  宣帝皱着眉头,沉声吩咐宫女:“还不快将人扶下去。”

  宫女赶忙上前,才接触到芸贵人的手,因她腕上的银镯一闪,芸贵人又吓得大喊:“毒——毒!那不是银子,那是毒啊!”她已经神志不清,看见银色的东西就大叫有毒。

  宴席彻底被搅乱了,众人慢慢回过神来,芸贵人似乎确有不妥,这出戏明明是为她洗冤正名的,怎的她会怕成这样?还有孩子?什么孩子?那件黑衣裳在所有人眼前都抖开,没有人看见什么孩子!

  上首处的张太妃悄然起身,对汪太后低声回禀道:“太后娘娘,臣妾不大舒服,想先行告退了。”

  汪太后沉着脸点头,完全被眼前混乱的一幕弄得心烦意乱,宣帝见状吩咐内监:“宣太医过来,给芸贵人看看。”

  只是这月牙状的水榭,只有两端可以出去,宫人端酒上菜,还有芸贵人的座次,都从两头走,不知何时宫人从一侧纷纷跑来,去照顾自家主子,要出去就只能走另外一端,此时,芸贵人正堵着这唯一的出口发疯,她四处乱跑躲避宫女们,闹的一团乱。

  张太妃小心的避开了这混乱,一手遮掩着半张脸孔避开众人,眼见就要悄悄离去,芸贵人正好撞翻了一张桌子,谢黛宁忙“啊”的一声大叫,跳起来往张太妃那边退去,将她堵在那里,张太妃怒目而视吗,谢黛宁只做不知的抚着胸前笑道:“可吓死了我了,芸贵人莫不是疯了罢!”她看了一眼张太妃,对方沉着脸,正要绕开她继续往前。

  芸贵人被她这一声惊呼吸引,看到张太妃的瞬间,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只是很快被畏惧代替,并不敢上前。

  谢黛宁深吸一口气,跟上了张太妃,大声道:“太妃娘娘等等,我也怕的很,还是赶紧出宫罢,这边熄了灯我有些怕,能不能跟您一道走?”

  听到“出宫”二字,芸贵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撞翻众人扑过来,她抱住张太妃的腿痛哭:“太妃娘娘,我不干了——我不想干了,求您帮我,让我出去罢!我要出宫!荣华富贵我都不要了,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呀!”

  张太妃僵了片刻,伸脚就将她踢开,一边大喊道:“来——来人,快把她拉开!”

  宫女们见冒犯了太妃,便也顾不得伤了疯癫的芸贵人,一拥而上将她抓住,芸贵人脸色苍白,被众人按住犹如一朵破损的花一般,嘶哑着叫喊道:“你不能走,张太妃你不能抛下我啊!是你帮我进来的,你也能帮我出去的,对不对,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呀!”

  这句话一出,场中顿时静了下来,只听上首处一声断喝:“你说什么?谁帮你进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师兄写故事吓唬人,哈哈哈

  ◎最新评论:

  【进宫的姐姐其实过得也不好啊,前面的描写一直以为妹妹终于等来了好日子】

  【哇塞!!!】

  【占个位】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