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

  ##53 匆

  此言一出, 席间顿时一静。

  贾明不给谢黛宁面子,但他是老部署,曾豁出命保护沈家幼主, 此时沈屹若是开口维护, 会伤了所有老部署的心, 但若不维护,刚才他说的话都算白费。

  更甚的,沈家旧部忠心耿耿, 却只对沈屹一人,他们现在不知新少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处理不妥, 谢黛宁以后在沈家立足,恐怕不易了。

  这样一想, 邓毓彦都有些怪贾明不知变通, 就算他的话没错, 可哪有第一次见,又是当着人家面儿, 就这样说出来的?贾明还总是自诩智囊, 也不看看少夫人才十六岁……他捅了捅柯钺,要他去开口转圜。

  柯钺明白他意思,正要说话, 谢黛宁却一摆手止住他, 站起身宛然一笑,“贾叔叔放心,我现在不会做任何改动的。”

  周遭气氛随着她的话语明显一松, 众人正打算哈哈过去, 只见谢黛宁敛起笑容, 高举酒杯,朗声道:“既然说到此处,黛宁心中还有一言,诸位为了夫君殚精竭虑,我心中感念不已,只希望将来这里永远不会派上用场,沈家顺利洗去怨屈!等别院修好之后,我和诸位能如今日一般,饮酒谈天,再无后顾之忧!”她一口饮尽杯酒,“到那时候,有了平静的日子时,我们再说如何改动之事不迟!”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颌首附和,“对,但愿这里永远不会派上用场!”

  “说的好!等无后顾之忧,少夫人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就算平反复仇是他们的信仰,平和的日子也是每个人的期盼,他们有的曾经失去家人,有的从来没有过安定的日子,她的话,让每个人心中都翻起了淡淡酸涩和期盼。

  贾明面色缓和了几分,自然也无话再说,和旁人一起举杯饮尽。

  沈屹望着谢黛宁一笑,他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他的阿宁一直挚诚明理,只有那件事才能让她焦急,失去理智……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忽然捏紧酒杯又松开,从桌下握住了谢黛宁的手,再没有撒开。

  众人难得相聚,一直闹腾到半夜,才一个个带着醉意各自回去歇息。

  沈屹亦有些微熏之意,攥着谢黛宁的手发烫,进了正屋坐在塌上,他面庞上还带着淡淡的坨红,骨骼修长的手抚上额角,平添了几分旖旎之色。

  谢黛宁比他好些,见此情形知他是醉了,扶他躺下后,柯钺捧着水盆进来,她赶忙拿了一方帕子浸湿,然后给沈屹擦着额角细密的汗珠儿。

  柯钺看她举动温柔,比自己细致不知多少倍,虽然她和寻常闺秀不同,可到底是女子,又是真心待公子,身边能有这样贴心的人照顾着,着实是好事。

  再想起刚才,她对贾明的话丝毫不见恼意,这是把他们都看作家人了,从前对她的不满一时都散了,他轻声回道:“少夫人,您和公子早些安歇,属下明早再来唤。”

  柯钺自称属下?谢黛宁愣了愣,明白过来,颌首微笑:“好,柯侍卫也早些休息。”

  柯钺轻手轻脚的出去,把门掩好。

  谢黛宁看着塌上的沈屹,轻叹一声,伸手帮他褪下了外袍,盖上薄被,然后才自去梳洗了。

  收拾妥当之后,她走回了床榻边,沈屹睡在了外侧,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谢黛宁不忍吵醒他,看得跨过他才能躺到空着的那一侧,便脱了鞋,打算轻轻翻过去。

  只是刚爬到一半,面前原本安睡的人忽然双眸微睁,满是笑意的望着她,一双手已经扶上她腰侧:“阿宁。”

  他的声音低沉,因为饮了酒带着几分暗哑,眸子里深深的波光涌动,谢黛宁还没反应过来,腰上的手稍一用力,她便扑在了他胸膛上,来不及惊呼,双唇也被堵住了。

  “阿宁,我的阿宁……”

  天旋地转,耳边的轻唤比酒意还要醉人,谢黛宁头晕眼花,被这唇齿间缠绵到了极致的呢喃淹没,连何时被压在下面也不知道,沈屹的声音一时远一时近,她渐渐透不过气,马上就要溃不成军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推开一隙,声音软糯如蜜的抗议道:“师兄……别……”

  沈屹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抬起头,眸子里的情潮还未褪去,温柔的能将人溺于其中,他的呼吸灼热,扑在她鬓发边:“还……疼吗?”

  听他这么问,谢黛宁只觉得自己像要被烧熟了,昨个夜里她食髓知味,缠了他一夜,哪里还需要问这个,可是今天不同,他们在别院,又没有带伺候收拾的婢女,想到一室凌乱或许要外人收拾,就怎么也不肯放任自己了。

  她用尽力气,才把人稍稍推开了一点,脸缩到沈屹臂弯里,小声的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又道:“……还有,我明日一定得早起了,再睡到日上三杆,我可怎么见人呀!”

  只听沈屹闷闷的笑起来,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那笑声带着嗡嗡回响,那人惹祸的手仍不老实,四处点着火:“阿宁,你就只担心这个呀?你就不担心师兄?”

  “这很重要的!”谢黛宁抓住他的手,抬起头,水漾漾的眸子里带着点委屈之意,沈屹哪能抵得住,无奈间只得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手掌捧着她的面庞摩挲,柔声道:“好好好,听你的!”

  他翻身躺回去,又将谢黛宁揽入怀里,开始讨价还价:“我抱着你睡,总可以了吧?”

  谢黛宁低低的应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许久之后,身边人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安稳绵长,她却仍不能入眠。

  她没有认床的毛病,但一想到明日必须早起,就不由紧张,在家里丢人一次也就算了,若在别院还睡过头,那就糟糕了。

  越紧张越是睡不着,她又怕惊醒沈屹,只得一动不动的挨着。过了许久,她眼皮渐沉,就要被睡意打败时,余光似乎瞥见了窗纸上淡淡的微光,她一激棱,刹时又清醒了。

  这一下连沈屹都被她弄醒,撑起胳膊摸了一圈被子是否盖好,才低声问道:“怎么,做噩梦了?”

  谢黛宁道:“没有,没有,我……我就是口渴。师兄你再睡会儿,我去倒水喝。”她想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吧!

  刚一动,沈屹却按住她,“山里夜间清凉,你别起来,我去。”

  他撩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谢黛宁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半不喝了,沈屹放下杯子,看了看天色,“还有个把时辰才天亮,你再睡会儿,等下我叫你。”他睡的也不踏实,朦胧间察觉到她醒着,也是一直不敢动罢了。

  谢黛宁撑起身子,“我实在睡不着了,师兄别管我,我出去走走,反正也快天亮了。”

  “罢了,咱们去看日出。”

  两人起身穿好了衣裳,稍微梳洗一下,沈屹从衣橱里找出一件自己的薄氅给她披上,然后携手一道出了屋子。

  天色尚早,东边只有些微亮光,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呢。另一边冰轮低垂,月辉暗淡的落在山谷间,一层薄薄的雾气涌动其间。

  两人沿着来路爬到了半山腰上,整个山谷尽收眼底,虽然昨夜席间沈屹说慢慢找那个什么王爷的墓穴,可是此时看着这片地方,山脉连绵无际,此事着实是不易。

  看了一会儿,谢黛宁问道:“师兄,你说二叔留的诗,真的是指这个地方吗?会不会我们想错了方向呢?又或者诗句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这些可能性沈屹不是没有想过,这诗上下片前三句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实景,余下都是在抒发感想,若是方向错了,又实在难以从其中找到别的线索。

  “不是这里的话,我暂时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沈屹轻叹。

  “那你跟我说说,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或许他的生平里,隐藏着什么线索呢?”

  沈屹想了想,“二叔去世那年才二十八岁,他心思奇诡,用兵常常出人意料,父亲曾说假以时日,他必会比自己有更大成就,只是他为人跳脱,父亲想磨磨他的性子,才总把他带在身边,以至于……”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凝眉思索起来。

  谢黛宁等了片刻没有下文,转头一看,见沈屹凝视着山脊上慢慢隐没的月华,似乎在心里计算着什么,她便没有出声,站在他身侧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屹松了一口气一般,眉目舒展开来,转头看着谢黛宁笑道:“阿宁,你提醒了我!”

  谢黛宁笑道:“快说说,我又怎么聪明了!”

  “你提起二叔为人,我才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和他是一般活泼的性子,旁人总说我像他,我是后来遭逢变故才日渐沉稳,现如今想来,我应该按二叔的思绪去琢磨他将此诗留作线索的用意,这样才能够猜到真正的藏匿地点,而非像现在这样用蛮力搜索。”

  “那你快说说,你怎么想的?”

  沈屹一笑:“除了兵法,二叔对旁门杂类亦研究颇多,我想,凭前三句猜测的大致地点是没有错的,但是后边诗句也并非全无用处,你看,云雨散、今夜,月婵娟、小溪、垂柳还有矮槐,有天气,时间,地点,一首诗中将这种种全部囊括,定然不会没有用处,将这几项合在一起考量,应当就是在暗示真正的藏匿地点。”

  谢黛宁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只是这些词语十分普通,若说是日常所见的景致,也没错,就说这片山间,哪里不是垂柳?矮槐?小溪?又如何根据这些去猜出沈承的用意?

  “师兄你还是明白告诉我罢,这究竟怎么个暗示法儿?我是真想不出来了。”

  “还是落在二叔身上,旁人可能不知,他所精旁门杂类里还有星象历法,小时候我跟他学过如何辨识天上星宿,若是从这个角度考量,这些词语的含义就完全不同了,‘今夜’二字兴许是埋下财物的日子,当年沈家出事是八月初十,埋宝在这前后几日都有可能,而月婵娟指那夜有月,云雨属于二十八宿的壁宿,秋日有月之日前后,能看见壁宿……”

  沈屹说着,执起谢黛宁的手指向天空,她顺着指尖看去,天色渐明,星光已淡,但是如同将要熄灭的火堆一般,翕合闪耀着,沈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她的手指指向山谷,“小溪也许是水边,也许指代银河,柳和槐在山谷中随处可见,不会是具体地点指向,这两项是诗的最后一句,很可能是关键点所在,若是星位,柳为南方七宿的柳宿,槐为张宿......”

  在他的指引下,天空上的星宿和地面连成了一个三角,尖头处恰指向峡谷中的一个位置,一条白练从山顶飞流而下。

  谢黛宁惊喜的叫出了声:“是在那!”

  沈屹含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须得把二叔埋下宝物的时辰考量进去,才能确定指向的地点,否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偏离方向的话还是什么也找不到。”

  天光终于大亮,两人找到了这首诗的关窍,兴奋之情难以抑制,匆匆下了山,也顾不上和一脸急色四处找人的柯钺解释,将刘宇光和贾明找来,把推断又解释了一遍。

  刘宇光听的一头雾水,只道:“公子,你就说我从哪里挖吧!”

  倒是贾明,年轻时曾经做过教书先生,于天文历数亦有涉猎,细细思索之后,提笔在纸上计算了一会儿,道:“公子这个推测十分有理,只是承二爷埋下宝物已是九年前,虽不至于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但怕是和如今仍有偏差,而且现在是六月,要想尽快找到地方,不去等八月星位吻合的日子,需得推演计算一番才行。”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屹沉声吩咐,“这样,你我分头计算,十日后我再过来一次,看看我们推断是否一致。”

  贾明应下之后,柯钺过来唤众人去用早膳,此时兴奋劲过去了,加上没有耽误早起,谢黛宁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悄悄打了个呵欠。

  贾明见了,想自己昨日借酒直言,闹出的尴尬,事后想想确有不妥,关切的问了一句:“少夫人是没有休息好?”

  谢黛宁还没来的及回答,沈屹笑道:“昨日她知道了诗词暗藏地点线索的事情,便一直悬心揣度,到了后半夜想到了星象上去,硬拉着我去山上看,这才短了睡眠。”

  原来是少夫人想到了以星位判断地点,竟如此聪慧?!贾明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众人一直挂心的大事,若是解决了,一找到地方和宝物,沈家冤屈就洗清了一半!

  他对着谢黛宁郑重的一揖,歉然道:“少夫人,昨日是贾某喝多酒,出言不逊,还请夫人莫要责怪!”

  谢黛宁正因沈屹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而有些不自在,这下更是赧然,赶忙侧身回避,“贾叔叔言重了,其实你昨日也没说错,我的确是想建个大池塘,连上温泉日后凫水玩乐呢,只是不在眼前罢了。”

  虽已为人妇,可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孩子气还没有完全褪尽,这样老老实实的把小心思说出来,娇俏可爱的令人莞尔,贾明也忍不住笑了,公子身负家仇,老成持重惯了,少夫人才是这个年岁该有的样子,倒是他求全责备了。

  “好!少夫人的大池塘,属下记住了,这事儿我来负责!”贾明直起腰认真道。

  吃罢了早饭,他们便启程回京。休息半日之后,便是新婚归宁之日,沈屹早将礼物备好,半点没用谢黛宁操心,新婚这三日她简直就是甩手掌柜,只去别院那日劳累了些,其余时间可比在阮家还要自在,这会儿进了大门,方想起出嫁前恶补的那些做人家妻子的知识,不由有点心虚起来。

  阮家人口少,一大早就齐聚在乐寿堂,等着小夫妻两人,等二人携手进来,阮老太太已经喜得合不拢嘴,强忍着按礼数端坐,受完两人跪拜后,一手一个将两人拉起来。

  “好!好!”左右看看,这两个孩子一般端正好看,再相配不过了。

  拜过了阮老太太,小夫妻两个又和阮清辉及张氏行礼,等都见过了,望哥儿再也忍耐不住,从嬷嬷怀抱里挣脱,大声道:”还有我呢!沈哥哥,我是你的新表弟!”

  众人都笑了起来,谢黛宁蹲下,拉着望哥儿的手教他:“望哥儿,你又忘了,要叫姐夫了!”

  沈屹亦是笑着蹲在旁边,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拿出来,“来,这是姐夫给你准备的礼物。”

  望哥儿一看,却是一副乌木镶嵌白玉的弹弓,“啊!我就想要这个,爹爹一直不肯给我!谢谢姐夫!”他抱住了弹弓,再不撒手,不过想了想,还是跑去在沈屹脸颊上亲了一下,表示自己的喜欢。

  谢黛宁去抢望哥儿弹弓,姐弟两个笑成一团,阮老太太笑的直喘,指着她嗔道:“这阿宁,都成婚了还是这般孩子气。”张氏偷偷捅了捅她,悄声道:“老太太,您再仔细瞧瞧咱们阿宁。”

  谢黛宁穿着新嫁娘的衣裳,发髻也挽成妇人样式,浓云一般,头上珠翠虽然少,但瞧着再不是假小子样了,她皮肤本就吹弹可破,如今更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媚意,可见这新婚过的甚是舒心。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人相视一眼,心下俱安,阮老太太再看沈屹,少年人轩昂俊逸,对谢黛宁温柔缱绻,她愈看愈亲近喜欢,亲热的絮絮说了好久,恨不能把谢黛宁小时候的事情都告诉他,直说到快到午饭时,才忽然想起一事,“瞧我,都糊涂了!你三叔和三婶儿说是中午也要过来,这会儿怕是都到正堂了!到底是归宁,他们这娘家人也是有心了,专门跑来咱们家,你们过去见见罢!”

  这次婚事三房着实帮了不少忙,谢黛宁并不排斥,点点头道:“是,那我们过去见见。”

  出了乐寿堂,阮清辉带着沈屹走在前面,嘱咐道:“明日你就要回衙门办差了,记得写个谢恩折子,这门婚事毕竟是皇上钦赐,还是要全了礼数才是!”

  沈屹自然明白,不过还是点头道:“是,多谢舅舅提醒。”

  阮清辉虽然不满他一声不吭的就把自己外甥女娶走这事儿,但是木已成舟,他吹胡子瞪眼平白给小夫妻添堵,便也摆出长辈模样,颌首道:“一家人,客气什么。”

  张氏在背后看着丈夫那样子,不由好笑,扯着谢黛宁袖子低声道:“别看你舅舅嘴上不说,心里可舍不得呢,今儿一早起来,在外院不知转了多少圈,吓得小厮们多扫了好几次地,生怕碍着他眼。”

  阮清辉留任待查已近一月,加上外甥女的婚事又忙完了,便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谢黛宁扑哧一乐,“舅舅老这么在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儿,弄的家里上下不安的,若是皇上召我入宫谢恩,我便问问他何时让舅舅当差去。”

  阮清辉听见了,扭头斥道:“瞎问什么,这是朝堂的事儿!你都成婚了,把那个职位辞了才是正经。”

  沈屹也转过脸,对着谢黛宁含笑眨了眨眼,谢黛宁一怔,又是欢喜又是为难的,欢喜是因为沈屹早已告诉她,两人要一起查毛江的案子,辞不辞玄衣卫的差使他根本不在意,为难的是,这件事到底有些不循常理,她还没想好如何跟祖母舅舅说呢。

  大烨虽有女官,可是那都是文职,是太后亲封,由上了年纪的司礼执笔嬷嬷担当,像她这样,之前仗着年少和亲舅舅势力胡闹,成婚了还能被夫君允许,继续做武职的玄衣卫,可能吗?

  作者有话说:

  9点还有一更,哈哈哈

  ◎最新评论:

  【可甜可甜啦!】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看到“疼吗”就想到官家那个表情包,不是ky,就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啦来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