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 太尉府。
夜幕将至,沈晔从御史台回来,正巧遇到来送炉罩的齐凉。
“今日李姑娘来过旧曹门, 一切已按沈大人原话回绝了李姑娘,信也给了她。”齐凉把炉罩递给沈晔, “这是李姑娘送来的。”
齐凉, 一介书生, 奈何乡试落选。沈晔在和他的闲谈中发觉这人看待问题直切要害,四书五经信手拈来,按理说以齐凉的才识可通过乡试成为成为举子参加会试, 可他没有。
过后沈晔翻看齐凉的答卷,发觉卷中字迹潦草,根本不是齐凉的字迹。心中生疑,沈晔当即翻阅了同批举人答卷,中举之人的字迹与齐凉一模一样,且卷中论述是齐凉所言。
有人换掉齐凉取而代之。
顶替之人约莫是个草包,答卷一派胡言,答非所问。
沈晔对此事上心,细查后得知不仅是齐凉一人受此不公, 假举子涉及三个州县。
此事不像是巧合,倒像是有人蓄谋已久, 想借此霍乱朝纲。
沈晔已经查出些眉,只等数罪并揭, 打他个永无翻身。
炉罩厚实, 丝线下的梅花傲然盛放,栩栩如生,似有淡淡的香味。
手炉向来是冬日里女子取暖用的, 沈晔一届男子,素来不用这东西。
可今日,他舍不得将那秀气炉罩放到一边闲置,让飞松去寻了个暖手炉来。
夜里,寒风凛冽,吹得屋檐挂的灯笼摇摇晃晃。
沈晔在书案看卷宗,暖炉不曾离手。
一旦有了某个习惯,想改掉便难喽。
冬日寒冷,沈晔每日去御史台时都会握着个手炉。
日复一日,一众同僚看得大跌眼睛,沈晔二十出头,正值壮年。在御史台相处大半年,同僚们都知道他身强体壮,极少生病,可眼下入冬不久,虽然冷,但也不至于到用暖手炉的地步。
大家分分猜测,该不会是因为常常在御史台看卷宗,劳累过度将身子拖垮了?耐不住严寒?
年纪轻轻便这般孱弱,可惜了可惜了。
众人看破不说破,让人在沈晔所处屋子里加了一个碳火盆。
冬日里,越往后走,天气越冷。
寒冬过境,冷冽的朔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疼,枝头被这风刀剃了叶子,光秃秃地矗立在一旁。
这是贺九安回京城后第二次来找沈晔。
第一次是他请沈晔去接风宴,那次他连沈晔的面都没见着。
许是因为这回同行的是李睦来,贺九安没被太尉府上的小厮拦在外面。
一个时辰前,下过一场雨,道路未干,淌着雨水。
抖了抖被水沾湿的衣角,贺九安跟在李睦后面进了屋子。
碳火烧的旺,噼里啪啦蹦着小碳花火往盆外冒。
沈晔坐在炉火边,小水壶中水沸腾来开,咕噜咕噜在响,袅袅白雾升腾在炉火上方升腾。
他执手为两人沏茶,平静道:“随便坐罢,我们三人有好几年没坐一起了。”
今日恰逢沐休,三人皆是便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在太学的日子。
沈晔将热茶放到贺九安手边,殊不知他越是平静,越让贺九安心中有愧。
归根究底,当年是贺九安骗人在先。
“好奇今日我为何会见你?”
放下茶壶,沈晔端坐,率先开口道,眸色淡雅,却又透着睿智和干练之色。
无疑,这话是对贺九安说的。
沈晔和贺九安恩怨,必须由两人亲自解决,李睦插不上话,也不能插话。
贺九安曾作为沈晔的知己,在两人没闹僵之前对方作何想法可谓是一清二楚。
“你心里所想,现在的我不一定能猜对,但是有一件事我敢肯定,”贺九安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看向沈晔,“你怒气消了大半。”
他咧嘴,扯了个笑容。
这番嬉皮笑脸的模样,倒还真是和五年前刚认识那会儿如出一辙。
沈晔低头,唇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饮了热茶,沈晔道:“人生在世,何苦让自己活的太累。”
有些事情时间太长,能忘便忘了罢。
贺九安喜形于色,直愣愣盯着沈晔,片刻以后蓦地笑出声来。
“当年是我不对,给你的道歉你也不接受,今日由李兄作见证,我贺九安再向你道一次歉。”
贺九安直身,拱手道歉。
当年,贺九安结识沈晔,或多或少看中的是沈家的权势,沈家的权势他如愿搭上了,可这是用兄弟情义换来的。
沈晔的言论被贺九安放大,太学又是个暗藏的政治漩涡,各方势力的耳目混杂于此。
当时的太尉沈家权势大,崇明帝听到了夸大的言论,自然是忌惮沈奎海,便出手打压,削了些许沈太尉的兵权,又将沈家大公子派去了岭南。
随后,贺九安又有位将军抛来绿枝,当时的他急于做出一番事业,便同那位将军交好。
他如愿成了位将军,去了南疆镇守,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坚守着护家卫国的信念,从未做出过半分有愧圣上之事。
可到头来,贺九安发现曾提携过自己的那位将军是六皇子李元容的人。
崇明帝未立太子,一次偶然,贺九安发现了李元容的野心,那一刻开始,他发现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
他想当将军,那是因为他想用铁蹄保护弱小百姓,过程如何,不重要,他只要结果。
沈晔曾说他这想法不可理喻。
彼时的贺九安没往心里去,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两人最终重修于好。
贺九安早在李元容野心渐大时便有了警惕,他此番来找沈晔,不单单是为了和好。
“听说你在查假举子案?”贺九安抛了个话题出去。
沈晔眼皮一掀,目光落到李睦身上,这件事又能和贺九安提一嘴的,便只有一人了。
李睦避开沈晔目光,握拳捂嘴,干咳一声。
李睦低头看见沈晔桌下的手上有个暖手炉,不禁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手炉了?”
真新鲜,沈晔用暖手炉?他还是头次见。
沈晔将手炉往怀内敛了敛,解释道:“天冷用着暖和。”
李睦拧眉,“这炉罩上的梅花图案,我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沈晔丝毫不慌,淡声道:“上面的绣花大同小异,李兄不足为奇。”
李睦点点头,认为沈晔说的有道理,“前段期间小妹给我做了个炉罩,也是梅花图案,只是颜色与你的不同。”
就是这梅花图案吧,没沈晔在街上买的精致。
妹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宝贝着,喜欢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沈晔没让李睦再说下去了,转头看向一旁的贺九安,“确有此事。”
贺九安:“我知道有几人跟此案有关,六皇子以为那几人被他灭口了,却不知他们在暗地里被我救了回去。”
沈晔目光一凝,“他们现在何处?”
贺九安:“城郊,被我安置在间小别院中。”
当天夜里,沈晔同贺九安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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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寒过了是大寒,大寒过了,转眼快到了除夕。
沈晔留了一封信给李鸢时,此后就像消失般,再没有他消息。
期间,皇后派来掌事嬷嬷传话,说是想鸢时想的紧。
李鸢时便去了宫中小住了几日。
她白日里陪皇后聊天解闷,闲下来时就去御花园赏赏花,看似清闲,可李鸢时知道眼前所见并不如此。
崇明帝身子抱恙,已经病了有好几日,太医开了药方,可崇明帝却不见好转,于是便有了皇上受了巫蛊之术的言论在宫中偷偷传开。
李鸢时也只是在御花园赏花时偶然间听太监宫女小声细谈,事情真相如何,她不敢妄加议论,也没有闲心去当那爱嚼舌根之人。
巫蛊之术,向来是皇家的忌讳,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鸢时来宫中,是来陪皇后聊天解闷的,其余事情,她一概不闻不问不管。
只是,有一事让李鸢时有些恍惚。
那日,她捧着暖炉在宫中水榭台间赏梅花,远远看见三皇兄和一位大臣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那位大臣一身紫色朝服,身量和沈晔差不多,光从那背影看,简直和沈晔一模一样。
如松挺立,儒雅清婉。
李鸢时鬼使神差从水榭台间跟了过去,走到一半,她才觉得自己是想人想魔怔了。
沈晔怎么可能出现在皇宫中。
轻轻拍了拍额头,李鸢时清醒不少。
她止了步子,转到去了慈元殿。
皇宫中的日子不比在家中自由,得处处小心,好在李鸢时没待几日便回了广平王府。
这日,李鸢时坐在软榻上看窗外雪景,簌簌雪花纷扬飘落,一束白雪,压得树上枝头也弯了。
“小姐,小厨房做了红枣银耳羹。”香巧端来一盅热气腾腾的甜汤。
李鸢时半起身来,雪白狐裘从身上滑落,她往塌上拢了拢,道:“搁那儿罢,现下不没胃口。”
也不知道沈晔事情办完没有。
李鸢时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就是一月没见么,她怎就为了沈晔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晚些时候,香巧欢欢喜喜跑进屋子来。
“小姐,刚飞松到王府外面传话,沈公子回来了,约小姐明日申时在王府外面的梧桐树下见面。”
李鸢时星眸闪动,高兴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