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西风醉>第五十九章 拉钩•

  武安侯亲临靖海王府,求娶已逝冯家姑娘冯楚英的消息在短短半日内就传遍了容城。

  两年前冯楚英嫁衣如火,大张旗鼓离开容城的场景许多人都见到了,之后话本子故事迭代了十来个版本,流传于各大茶馆酒楼风月场子。

  这么说吧,你容城街头随便抓一个小伙子,要么他祖母两年前在城门口看过热闹,要么他父亲在酒楼里听过话本子,要么他母亲在和闺蜜聚会的时候聊过八卦……

  总之就是,容城人或许会不知道小王爷都做了些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但是肯定都知道冯家姑娘和武安侯有过这么一场惊天地泣鬼神但是不知真假的旷世奇恋。

  如今武安侯不仅真身上场,还带着赐婚圣旨,啧……

  不得不慨叹一声好家伙。

  又两日,冯老太君亲自去请来慧觉寺的高僧,为武安侯和冯姑娘定下婚期,就在三日后的五月初八,届时冯家将大摆流水席,凡容城百姓,只要有心祝福,都可以前来观礼。

  靖海王府一向低调,没想到这回却突然高调到如此程度,而有心人则在想,靖海王府人丁不兴,唯一一根独苗苗还是个残废,这些年虽然威势犹在,但在这些后宅之事上,却是的确受了不少气,哪怕是小门小户家的妇人,都敢抱着孩子背地里说两句靖海王府的闲话,如今凭空得了这样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婿,那可不得显摆显摆。

  而从另一个方面也证实了,此前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有关冯家姑娘因为名节受损而死遁入十万大山的流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看不出来么,武安侯那么牛逼的人物,与一个死人成亲,圆个念想就好了,不仅请来了圣旨,还允许冯家搞出全城百姓皆可观礼的动静来。

  惹不起惹不起。

  一肚子气的宋珏闷在一江风月里喝酒,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差点呕血。

  最初得到消息的时候,除了难以置信之外,他心里更多的是狂喜,他是真心仰慕小王爷的卓见远识,虽说之前在冯楚英手上吃瘪,但如果那并不是小王爷本人,而是冯家姑娘的话,他反而觉得更加合理。

  他自信真正的小王爷一定会理解他的野心和追求,至于这位冯姑娘,或许有小王爷几分本事,但是毕竟是女子,眼光有限,胆气不足,也是正常的,倘若他能成功求亲,以此拿捏住整个冯家,他有钱,冯家有势,强强联合,一定能够早日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也不辜负真正的小王爷为岭南所做的一切。

  然而如今,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武安侯这一招,简直就是一力降十会,任他有百般算计,被武安侯的铁蹄一踏,也什么都不剩了。

  一向安静的靖海王府这些天忙忙碌碌,因为下人有限,尹竹月还回尹家拉来了几十号的家丁侍女,还有一些有经验婆子,把靖海王府里里外外擦洗打扫,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子,就连后院的“将军”们都被迫换上了新做的胭脂木鸡舍,冯圆圆更是不必说,尹家是按着小少爷的规格给它重新布置新院子的,尹竹月甚至给它缝了个轻巧的斜挎包,包里放着些冯圆圆的干果零嘴,这些东西糖分和盐分都比较高,平日里不让它吃太多,放一小把在里面够它吃上两天。

  在如此忙忙碌碌的气氛中,甚至没有人发现,小王爷和武安侯整整两天都没有露面。

  药师婆婆脸色凝重,再一次给宋凌施针退烧,冯楚英守在床前,拿帕子沾了烈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为他擦拭全身。

  “小王爷,此前我一直没能有机会为宋公子诊脉,只是和云大夫聊过一些,当时我们就有过一些猜测,如今,这猜测怕是已经成真了。”

  冯楚英手下一顿,险些碰到扎在宋凌胸口那根颤巍巍的银针。

  “你说吧,我没事。”

  药师婆婆叹了口气:“这毒十分古怪,如同有生命一般,人体对它而言,就好比一场盛宴,经脉内力是它的饕餮大餐,而精气血肉则如同寻常饭菜。”

  “这么说吧,老夫人虽然身体健朗,但并无内力,对这毒而言,就好比一日三餐,细水长流,病程不会突然恶化或是产生别的什么变化,而最近一次发作,老夫人比从前毒发时间更长,则是因为她年老体弱,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而宋公子却不一样,宋公子从前武艺很好,练的是少林寺的硬派内力,他的身体对这毒而言,就好比一场饕餮盛宴,上来就把这毒物的胃口给养刁了,可如今宋公子内力全无,寻常的血肉精气便承受不住这东西的消耗……”

  冯楚英眉头狠狠一皱:“所以?”

  药师婆婆沉默了片刻:“我听闻云大夫已经找到了那可解百毒的扶桑露,应该还来得及,但——总之,千万尽快。”

  “您只需告诉我,接下来他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他还能坚持多久?”

  冯楚英手里不自觉地攥紧了浸透烈酒的湿帕子,强忍着喉间哽意。

  “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此前云大夫也说过他有一些保命的法门。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毒发之后,宋公子的身体恐怕会很快地衰弱下去,若是再不能解毒,只需再多发作两次,怕是便会留下病根,从此之后哪怕解了毒,也不可能再习武了。”

  冯楚英听完这话,不知怎的,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又拿帕子沾了烈酒,去擦拭宋凌的额头和手足掌心。

  药师婆婆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多说,便出去熬药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冯豆豆藏在外面的屋檐下,防备着不让任何人闯进这间屋子。

  冯楚英为宋凌擦完手足心,又去擦拭腋下和腿弯,药师婆婆说了,人身体这几个部位散热最快,如今宋凌体温居高难下,虽然是毒发的正常症状,但是倘若时间太久,人怕是会被烧出点问题来。

  冯楚英白皙的手指肚被酒液泡出了褶子,腋下皮肤娇嫩,擦了两回便有些泛红,她想了想,又去换了块更加柔软的绒布来擦。

  外头的床围子被拉得严严实实,小小的空间里全是烈酒的香味,冯楚英被酒香熏得恍惚,仿佛觉得时间在她的眼前停止了,在这方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冯楚英笑了笑,低声道:“没事的,不能练武就不练了,以后我守着你,冯豆豆守着我,她保护我们两个就行。”

  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你可千万别烧傻了,本来就够傻了,再傻,我就真的要嫌弃你了。再说你看我这轮椅还不一定得坐到什么时候,你这圣旨一来,我这小王爷的身份可比金子还真了,万一这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咱俩一个残废一个傻子,日子可要怎么过。”

  冯楚英情不自禁地伸手描摹宋凌的英挺的眉眼,又改口道:“不过傻了也是最好看的傻子。”

  描摹片刻,她冷不丁地缩回手,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眼泪滚得毫无预兆。

  她别过头去拧帕子,却听见身后有人低声道:“傻子……也得盖被子啊……”

  冯楚英猝然回头,恰好对上宋凌羞窘不已的目光。

  为了散热,宋凌这会儿全身上下只在重点部位围了条薄薄的棉纱,光溜溜的十分令人没有安全感。

  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

  可是身上还被扎着针,刚刚醒来手脚半点力气都没有,宋凌尴尬得只能蜷蜷脚趾头。

  可他一对上冯楚英的目光,看清她还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心里又顿时酸软一片,也顾不上害臊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他结结巴巴地安慰,想动又动不了,“真的,没烧傻,暂时也不会……那什么。”

  他不敢在冯楚英面前提“死”字,说一回就要挨骂一回,虽然他本人不太忌讳,可是小王爷骂人属实是有些凶的。

  “别担心,云无心肯定能找到解药,再说了,离三十岁还早呢。”

  宋凌说着说着自己心里也难受起来,他以前从来没有怕过死字,从五岁懂事起,西京道的责任就担在了肩上,死在西京道被他视作自己这一生的宿命。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完成了父母和太姥爷的期望,实现了自己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他死而无憾。

  可是如今,看着冯楚英冷冰冰的一张脸,眼神几乎带着些恶狠狠的意思盯着他,他却突然舍不得死了。

  小王爷还小呢,才十八岁,要是自己真的过两年就死了,往后那么多年,谁来保护她呢?

  他好想、好想活下去,好想长长久久地陪着她,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小王爷也好,冯姑娘也罢。

  陪她去京城,带她去西京道,男人嘛,在喜欢的人面前多少都有点孔雀开屏的心理,他想带她去看看自己打下来的疆场,带她去承平公主的墓前放上一把鲜花……

  他攒了点力气,伸手指去够冯楚英的手指,快够到了又有些迟疑地停住。

  冯楚英盯了他半晌,丢掉手中帕子,突然做了个跟她一贯的性格很不符合的动作。

  她伸出小拇指,勾住了宋凌的小拇指,缓缓收紧。

  “你答应我,不许死,咱们拉钩。”

  宋凌也用力收紧了手指,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嗯,我答应你。”

  •

  尹竹月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衣着首饰都挺朴素,半点看不出豪富之家的气派,这回好不容易得了老太君的吩咐,一个人全权操办婚礼,这一套流程办下来,半个容城的人都震惊了,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财大气粗。

  从靖海王府正门出去,半条街都被肃清了,两侧的摊贩得了大笔的补偿款,约定好婚礼前后三天都不出摊,把地方空出来让给冯家用来招待观礼的百姓,街两侧原本种植的是柳树,尹竹月觉得不够喜庆,三天之内被移植上了满树红花的木棉。

  待得进了靖海王府大门,原本荒草丛生的鱼池子周围被镶上了洁白的汉白玉雕花栏杆,空地上倒是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用几棵半人多高、颜色艳丽入伙的珊瑚树摆了摆景,配上池子里的“宰相”们,让人有种误入龙宫的错觉。

  婚礼的是在傍晚,与寻常男女的婚礼不同,不是新郎等待新娘进门,而是新娘等待新郎从靖海王府外头进门。

  从府门到正堂,长长的一段路全部铺上了华丽的红毯,两侧廊柱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折射着灯火,流光溢彩,璀璨异常。

  宋凌是骑马过来的,一身大红喜袍,愈发衬得俊颜如玉,身姿如松。

  他抬起眼,一眼望到红毯尽头。

  尽头没有头顶盖头的新娘,只坐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小王爷。

  按照习俗,成婚之时,当由父兄将女子交到未来夫君的手上,而此时此刻,小王爷就坐在红毯尽头,手里捧着一块灵位,灵位上被盖上了红色盖头。

  观礼的百姓都不觉得哪里不妥,有些心软的已经暗暗抹起了眼泪,直叹武安侯是个痴情种,又夸赞小王爷心疼妹妹,竟然亲自捧着灵位替她完婚。

  可宋凌的耳里完全听不见这些有的没的,他的满心满眼,只剩下那个噙着一丝笑坐在红毯尽头的人,一步一步,顺着脚下的红毯,走向心里的人。

  丝竹声响起,屋外的爆竹也被点燃,人群说着恭喜的话,空气里弥漫着喜庆的烟火气。

  仿佛一场真正的婚礼一般,喜庆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