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煎心>第24章

  纳妃当日,江逾白病倒了,告了一日的假。

  楚州那边原先的同知当了知府,省了许多事,但免不得还有一些事务交接。他连着几晚都没睡好,信一封一封地写了让人往楚州送去。

  这行人的差事看着简单,实则颇为烦琐。每日跑来跑去也很辛苦,又加上初来乍到大概是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了几日,江逾白只当是太累了。没想到一早起来连床都没力气下,坐起来就头晕目眩。

  干脆一觉睡到中午,再起来时总算好了一些。

  厨娘端了煎好的药进来给他,等着他喝完。立在一旁看他脸色苍白带着病态,只穿着白色的里衣,竟也好看的如同那话本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有时对上他一双深邃如墨的眸子,自己四十多岁的人都禁不住脸红。

  江逾白喝完了药,脸上有了点血色,见她愣着,问道:“饭菜做好了吗?”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能听见回声。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江逾白皱了眉。

  厨娘这才回过神,把碗接了过来。随即又不好意思道:“郭府嫁闺女,热闹极了,我一早就去看了,方才回来……”

  江逾白说罢了,便让她出去了。

  更了衣,江逾白沿着街市走着。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仿佛世间所有嘈杂都隔了很远才传到耳中。

  一路走了许久,到了熟悉的巷口,江逾白发现那家卖豆花的小摊还在。

  此时早已过了早饭,连午饭的时间都过了。店家夫妻俩一把年纪了,也许是嫌收了摊子晚上再摆出太麻烦,干脆就一直摆着桌椅。在附近坐着和邻里街坊们聊天。

  要了一碗豆花,一屉包子,江逾白独自坐着慢慢吃。

  只摆三张桌子的小摊,自然不会有什么珍馐美味。只是记忆中的味道,时隔这么多年再吃到,还是让江逾白很是感慨。

  “咦,你是……”老摊主头发花白,越看他越眼熟。也不见外,干脆就坐在他面前打量他。

  回京这么久,他都没敢回这个地方。没想到一回来,就被认出来了。

  “老婆子老婆子,你快回来看看。这是不是江家那孩子?”老人家站起来招呼着在不远处和别人说话的妻子。

  “是我啊。徐叔。”江逾白起身鞠了躬,笑了起来。

  他这话一说,被他称为徐叔的老人家立马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来摊位,高声吆喝左边卖布的卖药材的,右边的鞋匠锁匠,还有街对面的酒楼老板。

  不大一会儿,小摊便被来看他的曾经的邻居们挤满了。

  “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我还当我老婆子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卖布的婆婆眼圈红着。

  “真没想到一眨眼,你这小子就这么大了。”摊主徐叔年纪大了,瘦的一把骨头,身子也佝偻了,站着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好像还不如霜儿高。

  “你和你爹娘刚搬来这儿的时候,都十一岁了还不如我那孙女壮实。瘦得厉害,个头也矮。”

  “那时候也多亏了各位叔叔婶子的照顾。否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江逾白扶着老人家坐下。

  “哪里哪里。”酒楼的李老板摆摆手:“我打开这酒楼起,这么多年雇来的伙计,只有你最勤快最能干。那时候给你跟别人一样的工钱我都不好意思,不帮衬着良心也过不去。”

  “是啊。阿白这孩子。下了学堂就去你那里帮忙,忙完都三更半夜了还来替我们收拾摊子。”摊主妻子枯瘦的手摸了摸他肩膀。“那时候可真是怕把你这小孩子累得不长个了。”

  “都十八九岁了,寒冬腊月还没件棉衣。我给他做了,他推辞不肯收下,好说歹说收下了又不见他穿,一问是给他爹爹买药没钱,拿去当了。唉。”卖布的婶子眼里也满是心疼。

  “可不是。这孩子真是年纪小小就知道孝顺,冬天那手上身上都是冻疮,我看着心疼,给他两瓶治冻疮的药,可是一个冬天都不见他的冻疮好,后来才知道那药他都给他娘用了。”开药铺的也道。

  江逾白静静听着,笑着看着大家。要是没有这些热心的左邻右舍,单靠他一个人与独臂的养母干活,日子不知道该多难过。

  “算来今年也有二十八九了?可有家室了?”有婶子笑着问道。

  想到今日纳妃的霜儿,江逾白摇摇头。

  “这?”众人面面相觑,惊讶无比。

  江家这孩子相貌堂堂,英俊倜傥,又曾是状元郎,现在应该也在官府任职,怎么会连个婚配的女子都没有。

  于是又有婶子挤到他身边坐下,拉着他说给他说媒。

  小摊因为他的到来热闹了一下午,夜幕降临时,他才告辞离去。

  站在曾经和养父母住过的房子门口,江逾白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推门进去。

  他没卖这房子,连锁都没上,因为屋里实在寒酸,根本没有可以偷窃的东西。再加上养父母都是在这里自尽身亡,附近也没人敢进来。

  小小的院子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荒凉。杂草快要和人一般高。房子上到处都是蜘蛛网。

  太多年没修缮,屋子的墙都裂了缝,已经有些歪了。一路进了堂屋,还听见老鼠从角落窜过去的声响。

  当年将军家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一朝成了最穷苦的老百姓。十岁的自己一开始还不懂事,哭着闹着要找爹娘。夜晚睡不着就眼泪长流,想不明白会教自己读书识字,骑马射箭,耐心哄着自己的爹娘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了。

  一路从边关逃到京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沿路乞讨。

  原来家中的女仆人和爹爹的属下竟然胆敢让他叫他们爹娘,十岁的江逾白不依,闹出的动静几次让路人起了疑心以为他被拐卖,差点报到官府去。

  后来……后来在这里住下后,那女仆人被砍了的手没有及时医治,整条手臂都溃烂流脓,差点没命。被好心的游医截了胳膊,才勉强保住性命。

  失去手臂后醒来时,女仆人抱着他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最后晕厥过去。

  而爹爹的下属的儿子跟他一般大,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每次问起,那男人都避开不谈。

  直到那日,在女仆人病床前,他才说,当兵的会核对死了的人数。怕被发现小公子还活着,会被全国上下搜捕……

  他把自己的孩儿推进火海了。

  “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救过我的命,狗皇帝要灭门,我怎能坐视不理……只是,只是对不起我那孩儿……”

  七尺男儿满脸的泪水,跪倒在地上,朝着边关的方向给自己的孩子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他拉都拉不住。

  年幼的江逾白从此几乎一夜之间长大。闷声不吭开始给做木匠的养父打下手,开始做家务,开始更加用功的读书。

  毁掉他一切的人,他一定要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这条路再长,再看不到尽头,江逾白都命令自己再也不许哭,不许软弱,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替父母,替养父母,报这个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