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卿,此剑乃信物>第18章 宣州捉蛇

  宣州位于梁国最南部,与南疆的灵蛇沼域接壤,这个时节正是潮湿的时候。今日傍晚,淅淅沥沥的雨又开始下了,街上的商贩手脚麻利地收摊回家,偶有打伞的过路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地的水洼,匆匆行过。

  刚到酉时而已,天就黑的令人百无聊赖,垂头丧气。按照往日,宣州的吴知府本应该在去怡香居的路上。他要到他最喜欢的歌姬那过夜,聊以慰藉这难捱又漫长的雨夜。

  可眼下,他却在自己府上胆战心惊地等着人,哪儿也不能去。只是他既不敢抱怨,也没有那闲心抱怨。

  长廊外,雨幕潇潇。雨点打在仆人洗心料理的花圃中,打在梧桐的疏叶和新芽上,打在屋顶的青瓦上,打在他面前的石阶上。

  沙沙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来个人!”

  院子角落的一个护院恍若未闻,怔怔看着雨,正在指挥下人挪花的管家提着衣服下摆,忙不迭地奔至吴知府面前。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吴知府满腹憋屈和畏惧全都发泄在了管家身上,他其实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做些什么好,他收到信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躲起来,跑得离这个府邸越远越好,可上头的人却是要他在这等着。

  五日前。

  “知府大人,您的上报圣上已阅,圣上特意吩咐我那日在此与你一起迎客。”

  “迎客?莫非,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吴知府分明记得信中提到请求圣上派兵支援,他虽不记得朝中有这么个年轻的将帅,但见对方闲庭信步,绝非等闲之辈。“不知大人是带了多少兵,又置于何处?”

  “大人可是说笑了,”男子皮笑肉不笑,“军队是用来打仗的,对方不过想来你这府上小坐一下,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让人小觑我大梁?”

  “这……”吴知府不敢苟同,甚至怀疑起自己上报的信息是否准确,“对方可是……”

  “不知知府大人想说什么?”男子打断了他,眼神透露出警告的意味:“莫非你身为一州知府,竟是这般惧怕这些蛮夷?”

  “当然不是。”吴知府断然否认。

  “那就好,圣上还指望着知府大人替他将客人照顾地得体周到,以扬我大梁国威,你可莫要临阵脱逃。”吴知府一阵心虚,他的心思一下子就被这人识破了。

  他咳了两声,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不知阁下是?”

  男子微微一笑,略带歉意道:“神武阁斥候,魃。”但显然,他并非忘记告知,而是本就无心多说。

  吴知府一愣,他虽远在宣州,但也知最近圣上颇为重用神武阁十二斥候,他必然不能得罪。只是,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要是问他真心所想,他一定会大骂:神武阁算个什么东西?比得上三千精兵?可是他扪心自问,若是那些邪祟玩意来了,他还真得仰仗这个看上去颇有能耐的人。

  “那个……阁下是否也会在此处……”

  “自然,在下未见到他们之前,在下哪儿也不会去。”

  说罢,那人又毫无预兆地飘上了屋顶,像来时一般,如一团墨远去了。

  五日很快就过,二月二就是今日。吴知府抬头望天,猛然想起,今日是龙抬头。

  灵蛇沼的来信只说是今日夜间,可没说是哪个时辰。

  吴知府在宣州当知府三年,宣州作为边疆,不似凉州有战乱,也不像沧州严寒,但是,却有个古怪的邻居——灵蛇沼国。

  据说,灵蛇沼的人不喜动,因而不喜欢主动找齐国人的麻烦,但是他们生性残忍嗜血,不能以常理论之,灵蛇沼人一时心血来潮,“逗弄”齐国人的事也偶有发生。

  宣州城的南面,本是有城门的,但自从上任知府在南城门外不明不白失踪了以后,南城门就被泥砖封死了,连个苍蝇都进不来。每逢雨夜,城墙上都要搭起棚子,燃着一列的火把,亮如白昼。上任知府失踪的夜晚,正是一个凄凉的雨夜。而城内百姓都在传,上任知府不是死了,是被蛇带走了。

  好巧不巧,今日居然又是个雨夜。

  吴知府不知疲倦地来回踱步,半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天色完全暗下,府内点起了比寻常多了一倍的灯,但是他已被自己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吓得心如死灰。

  他本就害怕怪力乱神一类,连城内南部都甚少前去,眼下,居然要待灵蛇沼人赴约!

  “不行,不行,那人不会来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大叫,“快来人!打点下,我们现在就出城北上!”

  他要逃。管家一愣,连忙张罗了起来。数日前,吴知府就已经把家里妻小送到别处,因此,眼下府上就剩下护院亲兵和一些下人。很快,管家就回来了。

  “老爷,从后门?”

  吴知府没有作答,他似突然意识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一般。

  是方才那个护卫。

  “你,你留在这,等下他们来了,就说我们在里屋。”吴知府下令道,似乎这样能拖延下时间。

  他话未说完,拔腿就往后院跑,那护卫压根没有搭理他。

  护卫还在看着雨,宛如在看一个稀奇玩意儿,他听到后院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将马车拉出,有人轻轻嘘了一声,有人抽出了厚重的门栓,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便是短暂的死寂——

  后院的众人愕然,因为门外正好停着一辆马车,似乎已等候多时。

  雨声中,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马车上没有车夫,门一开,马车却缓缓朝门内驶入,胆小的家丁四散着远离它。

  那马车里会是什么东西?

  吴知府不愿细想,他在马车经过自己的一刹那,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夺门欲出,然而一脚方踏过门槛迈出院外,却听见身后的马车中传来一声轻嘶。

  嘶得令人头皮发麻,后腰一股凉意顺着背脊窜上了头顶。所有人顿时一个哆嗦。不管车里坐着什么,他们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人!

  电光火石间,传来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只见一个硕大如碗的赤艳蛇头从车厢后钻了出来,大张着血口,直奔吴知府后颈!

  毒牙正要碰到,却猛地一顿,像是受到了阻挠,蛇身猛地一颤,蛇头一仰,尖嘶着缩了回去。

  吴知府虽没有被蛇咬到,但是人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跌坐在门内,兀自惊魂未定。

  前院内那个护卫侧耳聆听了很久,此时,面色古怪地嘀咕了一句,然后从地上捡起一顶斗笠,戴在了头上,不紧不慢地朝后院走去。

  “休得对知府大人无礼。”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细雨中听得格外清晰,似乎割开了雨帘,径直钻入了人们的耳朵。

  门外出现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众人暗惊,但随着来人逐渐在昏暗中走近,他们看清这人头上竟是戴着牛角一般的骨帽,赤脚踏水而来。

  牛角前繁复的银饰在他的眉弓处投下暗影,使得他的眼眸匿于暗处,看不真切。一头乌发竟未沾丝毫雨水,依旧干爽如常。此外,男子穿戴浑然不似梁人,上身裸露,唯有胸背缠绕着麻布,腰间一条宽大的长裙曳地,宛如半截长袍。

  随着他步步踏入,一串镂空的骨链在胸前微微晃动,闪着不详的红光。

  这样的形象,在这样昏暗的雨夜,真是说不出的诡异邪气。

  男子行过地上的吴知府,却是看也没看他,径直朝马车走去。吴知府注意到,这人脚踝上纹着一条赤蛇,蛇头朝上,一路蜿蜒至小腿。

  男子面容极为英俊,看不出年纪。他的肌肤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绸缎一般的光泽。

  他对着车厢破损的后部皱了皱眉。车厢内再次响起轻嘶,却是两声。他抬手掀起门帘,车厢里,两头一大一小的蛇正缠绕着扭动。赤蛇正是方才袭击吴知府那头巨蟒,青蛇则是细小如孩童手臂。

  “啧。”男子发出不悦的音节,“谁允许你们在别人家发情的?再蹭一下,你们留在窝里的蛇蛋我就拿去炼化了。”

  见两蛇旋转着松开了彼此,男子这才看向已经扶墙站了起身的吴知府。

  “您一定就是吴知府了,不然他们不会这么激动。”

  虽然吴知府不明白他的身份和那两条畜生激动有何直接关系,但他却是自动忽略了这点,“阁下就是……灵蛇沼的大祭司?”

  一个月前,吴知府压根没想到某一天灵蛇沼大祭司会传信于他,说要上门拜谒,没想到,眼下,令齐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本人就笑吟着望着自己。据说,他极擅巫蛊之术……

  男子点头,“方才的事,还请莫要见怪。”他顿了顿,看了看整装待发的众护卫、家丁,笑意愈浓,“怎么,不是说好的,今日鄙人来您府上做客么?”

  吴知府惨白着脸,“我我我……那个,我们进去坐?”

  “请。”男子顿了顿,又歉意道:“我这马车坏了,不知走的时候,可否赠予在下一辆新的?

  吴知府立刻点点头。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走的时候”。又见此人礼数也在,而且方才出手拦下了那怪物,心道:莫非这个人当真只是来做客?”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身后稀稀拉拉跟着一堆护院亲兵,忽地,前方走出一个人。

  正是那个戴着斗笠的护院。吴知府立即道:“还不让道?”

  护院不发一言,让出了道。

  “这位是……”大祭司饶有趣味地将目光落在护卫的斗笠上。

  吴知府见大祭司对这寻常护卫起了兴趣,“是在下的护院。”

  “可是厌雨?”大祭司轻轻道。

  “厌,厌雨?”吴知府虽一时不理解,但也是催促那护院道,“大祭司问你话呢,快说!”

  “在下不是厌雨。”那护院低着头,干巴巴道。

  大祭司语调轻快,“摘了斗笠,我看看。”他似乎打定了注意,要在这护院身上耽搁一会儿。

  护院抬起左手的一瞬间,斗笠像是被无形的利器划过,骤然裂成两半,缝隙间,一只暗黄色的浑浊眼睛死死盯住了大祭司。

  大祭司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与这人对视的一瞬间,身子突然间僵痹了。

  大祭司的瞳孔陡缩成一线,宛如蛇瞳,盯着将他控制住的护院——那是一张破碎干裂的脸。

  而真正的攻击却是来自身侧突然暴起的吴知府,又或者说,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