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厅内聊了许久,最后小姑娘的小脑袋在陈氏怀中一点一点的,眼睛打抖微微阖起,浓密的睫毛在烛光的照映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陈氏轻轻叫醒江令瓷,“瓷瓷若是累了就先回去睡了,不需要陪着我们两个老人。”
因为陈氏与江应明年纪大了,江令瓷身体也不好,往年过年都没有守过岁,都是江景颀一人守岁至子时,与山青放完鞭炮就睡了,今年没有了江景颀在,也没有人守岁了,子时守门房的去放鞭炮就行。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眼底尽是慵懒,在江碧的搀扶下穿上正红色云纹大貂,慢慢悠悠的走出了世安苑。
“我们俩也去歇息吧,今天也有些晚了,你明日还要去族里呢!”
陈氏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时嬷嬷的手走向了床榻。
边地,凉州。
烽火台西边高高耸着一座戍楼,黄昏时分,高挂在戍楼上上的红色旗帜任凭北边来的东风撩起。边城榆树的叶子早已稀疏飘落,颜色发黄。
不是正是新年,凉州城的百姓也将凉州城装扮的一派喜气,城中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贴上了对联,每个人都面带喜色。
近来传来了消息,说是胡国要与大周和解,过了年就派人前往京城商谈相关事宜。
这说明边关的战事至少要停上几十年了,不打仗,谁不高兴呢?
即便有姜家父子三人在,可不打仗,就没有伤亡,凉州城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些年,因为战争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儿郎上了战场没有回来的,大家心中都苦啊!
姜大将军来了之后,伤亡人数减少了不少,凉州城也渐渐能发展了。
这下边关战事停了下来,那凉州似乎是要与胡国通商的,这样凉州就能更好了!
自古边境通商,对边境两地都友好,边民也能发展副业。
凉州位于大周西北部,夜晚黑的慢,现下一轮弯月刚刚从天上升起,明月弯钩一般悬挂在天际。
年终岁寒,新的一年来临,吃过年夜饭,家家户户都在煤油灯里天上煤油,燃起守岁的灯火。
军中的年夜饭也早已准备好,供军中将士们取用,军营里早早的就围起了篝火,准备在军中做烤全羊。
军营主营帐中,书桌在营帐正中间端正的放着,姜安秦端正身姿坐在大椅上,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而姜安秦像是被抽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无力地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一只手扶额,硬朗的面容微微痛苦,眼眸尽是痛意,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营帐中寂静良久,仿若无人。
“少将军!”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静静垂下的白色帘帐被人从外面掀开,姜阳飒从外面走了进来,落下一片阴影。
“父亲,现在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可以去同军中的将士们吃年夜饭了。”
姜阳飒行了军礼,恭敬地对坐在上首的父亲禀告。
准备了许久,总算能吃了。
姜安秦将手从额上拿开,在姜阳飒进来的一瞬间坐直了身体,面容严肃。
姜阳飒抬起眼的一瞬间,看到父亲眼眶边微微的红色,有些愣住了,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父亲...你这是想到词词了吗?”
姜阳飒嗓音颤抖,有些艰难的说出了那个名字,眼睛中浮现泪光。
几月前寤寐将消息带回来时,父亲兄长和他都有些难以接受。
当年那个软软地嫩嫩地叫自己哥哥的妹妹,就这样没了...还在江南,找不着坟墓,只能在野外。
谁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时候三人都有些失控,将军府无人做主,只能由府中的老仆暂时管理。
似乎只是过了几天,父亲就变回了之前那个无坚不摧、坚毅肃朗的大将军。
过了一个多月,自己和大哥才知道其实父亲还在找着词词,只要没有见到词词的坟墓,父亲就相信词词还活着。
今日是除夕,父亲定然是想到了词词......
大哥和自己也想,但是默默的就埋在了心底,想着找到词词这样家里就团圆了。
静默了许久,姜安秦收拾好心中的情绪,站了起来,长腿一迈,走下了台阶。
“走吧,将军们都在等着呢,我相信你妹妹没有死,只是在等我们去找她。”
宽厚的大掌拍了拍姜阳飒的肩,姜安秦率先迈出了步子。
寤寐回来之后自己的确是信了,但之后回想起这件事,却发现有重重疑点,词词的事还有待查证。
但是对寤寐姜安秦也没有责怪,毕竟寤寐只是边关一个小小的军士,军衔不高,也不能去找出那两个寻词词的人,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竟然已经问道了这一步,自己回京之后也该好好谋划了。
上个月胡国递信儿来,说是要与大周和解,自己镇守边关七八年,陛下定会借此机会调任自己归京,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
这些年陛下也不容易啊,朝中生事之人诸多,现任皇后不是元后,怎么能够容忍下元后所出的太子?
外戚实力逐渐增强,陛下与太子也身处不利之地。
自己当初离京,是为了躲避爱妻逝世的事实,但也在一直找词词。
如今有了词词的消息,自己也该回京去好好调查一番了。
姜阳飒缓了一会儿,跟着姜安秦,也走出了营帐。
今日这一个除夕夜应该是自己在边关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胡国要与大周和解,朝廷也同意了,边关战事平定,百姓国泰民安。
父亲与他们说,陛下希望他们回去,那也是时候回去了。
镇守边关陛下说会另派他人前来,据消息,是正阳伯府,正阳伯也是武将之家,镇守边关也有能力,新的正阳伯怕是已经成长了,陛下才会派其前往。
几年前,朝中无人,各大将领都镇守在四处边关,老正阳伯方才逝世不久,新正阳伯虽武艺高强,但尚且稚嫩,也只有父亲领兵出战。
如今过了这么几年,正阳伯在西山大营已经成长了不少,陛下派其出来历练也是正常。
出了正月,江南开始连着下起春雨来。
春雨绵绵,连着下了六七日,江令瓷拄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绵延不断的雨珠子,落在青石砖上,晕开滴滴的涟漪。
墙角的梨树叶子被洗的青翠欲滴,随着微风微微摇摆。
雨雾朦胧,透过床似乎能看见郊外青翠的山,烟雾缭绕,渐渐模糊了视线。
自正月十五以来,江家有序的开始打包起东西,满满的装了几大箱子衣物和常用的东西。
如今收拾了大半个月,陈氏与江应明将一应的事物交代妥当,打算明日就出发去京城,到了京城还能赶上哥哥会试。
也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的......
江令瓷在世安苑中看着陈氏指挥仆从将东西一一放好,玩着自己的碎发,挽起袖子,露出细腻莹白的纤细手腕,与乌黑的秀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早上起床,小姑娘与陈氏江应明站在江府的正门,远处溪岸的草地凝结这一层白霜。
江南春寒,天微微亮的时候能在城郊看到霜,吹过的风都带着丝丝的寒意。
小姑娘穿着大红织金绣的披风,周边滚了白狐狸毛,小脸藏在了白色绒毛的帽子里,衬得她的小脸愈加白皙如玉,一双眼眸水润润的。
不远处徐伯与几位年轻的仆从还在帮忙把箱子放到车上,时嬷嬷从府中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里面装着一些糕点,在路上饿了可以吃。
江碧跟着拿了茶具出来,还有一些江令瓷日常需要喝的药,小姑娘看到江碧手中竹色的药罐,小嘴一抿,苍白的小脸变得更恹恹了,精致的脸上都是抗拒。
陈氏眉眼开阔,如今要去见孙子,高兴得很,看到小姑娘有些不高兴,安抚的拍了拍。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江应明看到徐伯并这几个人来到走到自己面前,出声询问。
眸中压着喜色,江应明端正了面容,身姿端正,负手而立。
“都收拾好了。”徐伯低声回答。
“那就准备出发吧,如今这宅子就交给安伯你来看管了,辛苦你了。”
江应明视线转向一旁的老人,两鬓斑白,面容上的皱纹明显。
安伯也是江家的老人了,与徐伯一起,都对江家忠心耿耿,让安伯来看院子再好不过。
“老奴定会好好看着院子的,就在家中等待府中的好消息了。”
安伯拱了拱手,一脸恭敬。
江令瓷看到祖父整理表情,眨了眨眼,祖父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严肃的,自己都见过很多次祖父这样子了,还有些可爱呢。
等着车夫赶来两辆马车,所有的木箱都装在了车上,陈氏江应明与江令瓷上了第一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的是时嬷嬷和江碧并两位仆从。
“出发!”徐伯与马夫坐在前面,看到所有的人都已上车,徐伯沉声说了一句。
天边的晨光浮现,照着前方有些黑暗的路,山间的雾也渐渐消散,露出尖尖的山峰。
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苏州城,往京城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