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霖想的不同, 宁清衍是从一开始就没动过那份想拉拢林家的心思,虽然都姓林,但这林叶砷和林瑟却是半分关系也没有, 不比这老头儿做得个中立墙头草, 人林瑟从一开始就铁壁防御了所有人的示好,中立不中立且先不说, 人家压根儿就不想来蹚这趟浑水。

  甚至为了躲这些麻烦事儿, 大官不做,就猫着脑袋往那幽州城里一躲,府门口紧闭那是谁也不见。

  尽管作风过于强硬惹得朝中部分人有些许不满,但相比之下, 宁清衍对这哥们儿的兴趣那是远胜于林叶砷那么一只老狐狸。

  不说别的,就林瑟,这厮一旦决心入了谁的阵营, 那是下半辈子安安心心的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反水的事儿,不随随便便和谁交好,一旦认了谁那谁便是自己一辈子的兄弟, 这是林瑟的为人做派, 襟怀坦白,贤良方正。

  而那林叶砷可不一样,宁清衍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不说以后遇着麻烦,但凡他出现一星半点要倒台的苗头,那这老东西都能回头捅自己一刀, 捅完还得再踩一脚。

  所以抱着这样的念头,即便已经坐到了湘萍苑二楼,宁清衍整个人瞧着也是没什么精神。

  房间内的炭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林叶砷还陪着笑脸坐在对面伸手替宁清衍添满这杯中酒。

  “九爷前段日子刚从姑苏回来,正巧老夫是姑苏人,这姑苏除却山水刺绣外,酿花酿果子的清酒也最是出名。”话毕,伸手拎起那壶温在热水里的酒壶,林叶砷将壶盖打开,伸手轻轻扬了些酒香味给对面那主子闻。

  酒倒是好酒,混着令人沉醉的兰花幽香,又带着几分酸梅子的香甜清新。

  宁清衍微眯起眼深吸一口气,随即笑着伸手举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

  “九爷,再来一杯。”

  “欸.................”宁清衍笑着伸手将那老家伙的手指一挡,接过那青瓷酒壶放置一旁后道,“尝个味儿便可,本王答应过别人不喝酒了。”

  “这花果酿的酒又不醉人,喝个乐子而已。”

  “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不喝,就不喝。”

  骨节分明的细长指尖还按着那壶盖。

  林叶砷稍显几分尴尬,这也不能去人家手里头抢东西,说是请人喝酒,结果人倒是来了,酒也只喝了一小口,九王爷这人难伺候的名声在朝堂上下一直颇为响亮,今日这面子虽是给了,但意图格外明显,‘老家伙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绕着弯子溜本王陪你玩,没功夫伺候。’

  于是低头讪讪一笑,抬手示意房内伺候着下人们退下。

  “现今时局动荡,圣上有心扶持九爷,老臣虽才疏学浅,但有幸得此赏识重用,做得左丞相一职,自然愿以毕生之力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哦?”宁清衍挑眉,手指拎起酒壶来,主动再给那老狐狸添了一杯热酒,“丞相大人这意思,是要帮本王?”

  “九爷光明磊落,足智多谋,这些年不漏锋芒,韬光养晦,圣上重视您,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不过嘛..........................”

  宁清衍抬头,“丞相大人有话直说好了,或者您不用说,本王多少也能猜出一些。”

  林叶砷笑道,“九爷自幼聪慧,老臣也不敢在您面前有所隐瞒,这朝堂之上,稍有不慎便是灭门的大罪,我林家也不比沈大人那般根基稳固,这么多年能坐到这等位置,都是靠自己的血汗来打拼来的,九爷有这么能力,老臣也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所以虽然要压这块宝,给本王提供支持之外,也需要本王给你一些实质性的保障对吧。”

  “不瞒九爷说,我家小女莹儿倾心于您已久。”

  “林大人。”宁清衍张口打断道,“你知道信任这两个字是如何写的吗?”

  “老臣明白,可纵观古今,这功高盖主的开国元勋被斩草除根的也不在少数吧。”

  “林大人觉得自己未来会为本王做到功高盖主的程度?”

  林叶砷低头,虽是宁清衍未曾举杯,但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对着这主子仰头饮下一杯清酒,“和王爷结亲,老臣能保证未来竭尽全力扶持九爷朝上走,只是朝堂上下风云诡谲,老臣如今拖家带口,也过了当年那一腔热血独闯江湖的勇气和孤胆,现如今做事总得考虑家中老小,九爷的能力自是毋庸置疑,老臣只是怕,年纪越大越不中用,到头来成了九爷手里的一颗废棋,那才是最令人伤心的。”

  宁清衍低头笑着,叹气摇头时还是客客气气的伸手再替那丞相大人添了一杯酒,“林大人,说句难听的,有朝一日若您真成了一颗要被本王抛弃的废棋,就算是有这么一门亲事在,您就真的觉得,它能够成为你们林家的一份保障?”

  “自然不能,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老臣还是明白。”

  “名利场上的争斗本身就是一场博弈,林大人这般瞻前顾后,还没进来就先想着给自己留退路的做法,倒是让本王......................”宁清衍无奈一个耸肩,意思算是说的明白,你要来便来,不来,也没人求着你。

  最后一杯,自己面前的白玉瓷杯也添满醇香清酒,宁清衍举杯道,“如今前路未明,胜负难料,本王找的不是势力也不是靠山,而是一起荣辱与共的同伴,大人还是再仔细考虑一番吧。”

  开局酒,散场酒。

  就此两杯再无多喝,起身拂袖,宁清衍便是头也不回的出了这间屋子。

  遭此一番言论惊的自己怔神许久,四爷这些年为了拉拢林家的支持可是明里暗里也给了自己不少好处,九爷虽然不比对方做的露骨,但沈霖也一直在往自己这手里头抛橄榄枝,四爷背后有群臣做靠山,九爷又独得圣上宠爱。

  真要比较起来,二人实力相当还真不好分个上下。

  权利斗争之下没有中立的说法,这一点林叶砷自然是明白,这么多年在两位主子之间摇摆不定,也不过是想要寻求更稳定的一方罢了,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然对于他这么一位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具有更加非凡的含义。

  一步错,那前半生的努力将被全部付之一炬,又要人如何更够甘心?

  低头甩了甩自己沉重的脑袋,林叶砷拿手指头敲了敲桌面道,“九爷走了,姑娘出来吧。”

  身后屏风外的木门被人伸手推开一般,苏蓉绣手里抱着一只暖袖自那处侧身而出。

  姑娘衣着厚重,脚下步伐却是矫健轻盈,只将衣裙一撩便坐到了宁清衍方才坐下的位置,抬手再将杯中酒给添满,倒是丝毫不避讳是那男人用过的杯子,杯口都不曾扭转过方向便是仰头再喂了自己一杯酒来暖身子。

  林叶砷望着那姑娘,眉眼倒确实是和记忆中那人一般无二,只是这眼底的神色过于冷淡寂寥,又很容易让人辨明二人之间的差距,过往的情义再被强行抹下一些,林叶砷开口道。

  “姑娘也听见了,并非老夫不肯入他阵营,实在是你家九爷心高气傲,看不上老夫这区区左相所能提供的支持罢了。”

  林家入王府的条件便是要将那林莹嫁来做结亲的筹码,这是苏蓉绣和姓林这老头儿最初谈判时便坐在一张桌子上定下的承诺,对宁清衍来说,收个女人就能收份支持,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赔本的买卖,虽然那句找的是同伴而不是靠山有其一定的道理。

  但博弈终归是博弈,能出的棋子更多自然是好事,只是没想到,那男人张口便是拒绝了这份交易,这倒是让苏蓉绣猛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让我,见见您家老夫人吧。”

  猝不及防的要求,林叶砷正笑着给自己添酒的脸色一沉,他压低了声音斥责道,“姑娘,我念着你娘当年同我的旧情,这般过分的要求都答应于你做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战我的忍耐极限,这未免太过分。”

  苏蓉绣不解抬头,“见见您家老夫人而已,这有什么可过分的?”

  “你无事见我母亲作何?”

  “想嫁人了,奈何身份太低配不上,认您家老夫人做个干奶奶。”

  “你这还不过分吗?”

  林叶砷愤怒起身,手中酒杯里的酒都来不及喝,伸手便将杯子砸中了那桃木桌。

  “噹”的一声脆响,瓷杯里的酒水溅了苏蓉绣满脸满身,杯身顺着桌沿边‘咕噜咕噜’滚到姑娘家的怀窝里停住,漂亮干净的衣料面上沾上一层难看的酒渍。

  苏蓉绣仍是没什么表情,只伸手将杯子再捡起来端正的摆回那桃木桌上。

  她道,“大男人拿酒杯砸小姑娘,到底是谁过分?”

  “姑娘,我念你娘与我往日旧情,对你已是仁至义尽,可你却仗着这份情义反复威胁恐吓老夫,且不说你的身份,就你这行事作风的手段,又如何会是湘萍那般善良温柔女子的亲生女儿?”

  苏蓉绣笑道,“我是不是她女儿,您还不知道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什么仁至义尽,您到底为我做什么了?”手指头轻轻敲中桌面,苏蓉绣偏过自己的头去,“让您帮九爷,您开的条件是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让您联系打点姑苏知府不要为难我家进出产业,您百般推脱不愿插手,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如果您嘴里的仁至义尽就是这种程度的话,那也忒不值钱了些。”

  “那你想要我做到何种程度?就为了故人之女倾家荡产,赔上满门吗?”

  “我不想和您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先生,摸着自己的良心,我真的为难过您吗?”

  “我不可能让你见我母亲。”

  “罢了,我还是给先生讲个故事吧。”

  桌上还有酒渍,苏蓉绣伸出手指头去蘸着那一片狼藉画了间简陋的茅草房,她轻声道,“从前有个傻姑娘,喜欢上了一位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的穷书生,她不求回报,只一心一意的爱着对方,为了攒钱给那男人做科考的路费,熬夜刺绣出工熬坏了眼睛。”

  手指轻移,抹着那酒渍再勾勒出一条长河,“正巧某日出绣工,为了将弄脏的绣品洗干净,她无意在河岸口边遇上一位改变她半生命运的富商大官人,大官人对傻姑娘一见钟情,拿了聘礼欲将她纳入填房。”

  故事只讲到这里便及时终止,苏蓉绣停手,抬头,满心满眼尽是笑意,她问林叶砷道,“傻姑娘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临终之前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先生可知这份聘礼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