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衍从未哄过姑娘, 也是第一回 这么任由人家扑在自己怀里伤心成这般模样。

  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会儿讲出来就跟刀子没捅在自己身上所以不知道疼一般,只是想起常听旁人言道, 这和姑娘家相处, 那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于是宁清衍就干脆直接闭上嘴不说话, 只让苏蓉绣可以痛痛快快的将这些不好的情绪全数发泄出来。

  毕竟能哭出来就还是好事,怕的就是一声不吭全憋在心里头。

  咱们素来最爱干净的九王爷,这回任由人家姑娘把鼻涕眼泪擦满了自己整片衣襟,袖口和背部的衣衫也因为被那小爪子拽住所以皱成一团, 姑娘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力气,只是小小的身子发抖的厉害,她用来拽住自己的手指, 骨节分明,指尖泛白,哭到后来呼吸都变得越发急促难当, 像是无法呼吸。

  苏蓉绣每一声抽泣都落在宁清衍的心尖之上。

  从发现自己的情绪会被对方带着走的那一刻, 宁清衍就知道,他完了。

  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跟个木桩子似得一动不动做得个工具任人抱着,听到那一连串的‘为什么?’、‘凭什么?’时也答不出半句合情合理的话来,只等着那呜咽声渐渐小一些,待呼吸逐渐平缓后, 宁清衍这才敢在最小限度会惊动到对方的动作下,向外挪了些自己那条已经被人给压麻了的右腿。

  还是一只手托着苏蓉绣的脑袋,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背。

  宁清衍单膝跪在床榻上,刚刚弓起身子来想要将人给放下去一些,哪晓得手臂刚刚松下力气,苏蓉绣一有下坠的体感便立马将自己的整张小脸儿全数拧在一起,紧闭的双眼仍是不住的往外冒着眼泪,鼻尖通红,因为哭的太久所以喉间干哑,也一直不停的做着艰难吞咽口水这样的动作。

  感受到自己被人放开,即便这般神志不清的情形下,也还是拼命努力的想要去抓住面前那个人,苏蓉绣直往那怀里蹿去。

  “不要走,不要。”

  再拼命奔向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额头砸中胸膛,宁清衍怕人摔着也只好伸手来接,他手指轻轻揉着那脑袋,只小声哄道。

  “不走,不走,本王去给你端杯水喝。”

  苏蓉绣的嗓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可即便听着这样的说辞,她也仍是摇头拒绝道,“不喝水,我不喝水,九爷别走,您哪里也别去。”

  倒是还认得他是九爷。

  宁清衍埋头苦笑,这才小心贴着自己的身子,再将苏蓉绣给放回那被褥之中拿被子给盖好,衣襟仍是被人给紧紧拽在手心里,遭人揪衣领子这还是头一遭,不过没有什么被人冒犯的心思,宁清衍试着想要掰开苏蓉绣的手指,结果好不容易撬开一根指头,另一只手便立马伸出来抓的自己更紧。

  反复折腾了好几回,宁清衍也是被闹的没了脾气,只是念叨着这指头再往上抓几分,估计又得伤着自己这张脸,于是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想着天晚了,该休息了,赶明儿这床估计还得换张大的。

  总之苏蓉绣是这么名正言顺的留在了宁清衍的房里,虽然这家九爷也并未公开对府里的下人们说过些什么,但看这姑娘的模样,养花养草,打理内务,俨然也是一副要留下伺候的模样。

  九爷在皇都可就不比在姑苏了,这三天两头的都得被人请出门去,苏蓉绣从不多嘴,却是有天宁清衍主动问她道,“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本王要去什么地方?”

  苏蓉绣那时正在给宁清衍书桌旁的那一捧小睡莲换水,听完这话后便是一愣,跟着问他道,“九爷要去什么地方?”

  “依翠栏。”

  “去做什么?”

  “喝酒。”

  “哦。”苏蓉绣点头,然后笑道,“那九爷记得早些回来。”

  “.................................”宁清衍往外走了两步,像是不服气,他又回过头来,“那本王喝醉了你来接吗?”

  嘴型张开已经做出了‘接’字的形状,但苏蓉绣转念一想,便又突然换了一句话道,“不许喝醉。”

  跟着不等对方做反应,便嘴角微扬送上一张大大的笑脸。

  苏蓉绣笑起来很漂亮,干净、温暖又纯粹。

  她像是一束光,明亮且有足以动人心扉的温度。

  “晚上回家要是臭烘烘的就不许上床睡觉。”

  这几日两人一直在一块儿,同枕同寝,恪守规矩,苏蓉绣只小小一团也占不着多大的地儿,也好在宁清衍夜里休息没有翻身的习惯,她只像只猫儿一样,知晓近几日天冷了便提前早早的窝去那被窝里头替宁清衍暖着床先。

  宁清衍自认自己已经算是睡意极浅之人,夜里稍有个风吹草动便能醒来,却没想到苏蓉绣这厮更甚。

  夜里只是轻轻咳嗽一声,那姑娘便能撑起身子来,只亮着自己那一双大眼睛问他道,“九爷不舒服?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去。”

  倒是伺候的妥帖。

  书桌上的摆着的墨石再也不用回回都得要他去唤才有人来研磨,苏蓉绣看着人每晚都有得写几贴字的习惯,便会提前半柱香的时辰给他磨好墨,铺纸张,洗毛笔,桌前点着的熏香,手旁放着的热茶。

  第二天穿什么衣裳头一天夜里就有人一件件挑出来折好给他放在床头。

  被褥和枕头会跟着天气来替换,苏蓉绣在征求宁清衍的同意之后,只圈了他房内的小小一个角落摆着自己的绣棚,掏空了柜子的一小格用来放自己的针线和布匹,毫无攻击性的靠近,只如一滩温婉的溪水般渐渐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处。

  只是这般细致的做法落到沈霖耳朵里,自然也是换不得一句好话,人家就一句,“这他娘的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宁清衍自是难理,也不想去分谁对谁错,只听了那姑娘的话,长此以往出门来再也不喝酒了,牌也不打,姑娘们跳舞也不看,找地儿一靠就开始睡觉,从早上睡到晚上,再往马车里一躺就径直回家去。

  沈霖今儿个打牌打的不开心,尤其看宁清衍花大价钱托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回来的一只奇奇怪怪长毛猫,二人在依翠栏门口挥别了其余三位朋友后,沈霖便回头来逗宁清衍怀里抱的那胖家伙。

  “我还当您上回来这处跟人那老妈子说那般多的话是看上哪房姑娘了呢,结果花三千两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沈霖伸手揉了揉猫脑袋,那猫双眼一眯,主动将自己毛绒绒的脑袋顶送上人的手心里来蹭,看着倒像是挺享受这么被人搓来搓去的模样,“倒是个新鲜,我这还头一回瞧见不挠人的猫。”

  宁清衍伸手顺了顺那胖猫洁白的毛发道,“花了三千两,你当这钱是打了水漂儿的?”

  “哟,三千两,就换这么个玩意儿?它能逮耗子吗?”

  “看它胖成这样,该是不会逮,估计还没耗子跑得快。”

  沈霖乐了,又伸手去拧了拧那猫耳朵道,“得,花钱买一猫祖宗回去供着,欸,它真不挠人啊?”

  这倒是没问过,宁清衍偏头想想,然后再把那修剪的干干净净猫爪子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来道,“看样子不像是会挠人,若挠人,本王可是要退货的。”

  “不是,这猫哪儿弄的?咱皇都没这玩意儿吧,我怎么也从来没瞧见过。”

  “上回看这家有姑娘抱了只,本王去问她,她说是一位外地商客带来寄养在此处的。”宁清衍抚着那猫尾巴道,“本王便嘱咐她下回若是那客人再来,问问能不能买一只。”

  “我去,狮子大开口啊,这玩意儿也敢张嘴要三千两?”

  “物以稀为贵,你见过这样的猫?”

  “这么懒这么胖的是真没见过。”沈霖探头瞧瞧这马车怎么慢吞吞到现在还不来,“就我家奶奶院里养的那些小家伙,一个个脚下踏风,虎虎生威的模样,您要是能逮着我都算您厉害。”

  宁清衍笑,“那又没法拿来送人。”

  沈霖撇嘴,“九爷,您真瞧上那苏姑娘了?”

  “怎么?”

  “没怎么。”侧身看向远处,沈霖道,“就觉得那姑娘不太适合您。”

  “谁适合本王?林家小姐?”

  “罢了,感情这种事,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不过九爷,您真相信那姑娘?”

  “你怀疑她一家三百多口惨死都是做戏做出来,唱这么一出儿?就为了来本王身边骗点儿什么?”

  “那倒不是这个,但图什么是肯定的。”

  “图什么?图一世安稳,图这辈子在本王身边能混个王妃,再厉害点儿能做个皇后?”

  不肖旁人说,就苏蓉绣那姑娘,做什么王妃皇后的这般野心那是绝对是看不出丁点儿来,沈霖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宁清衍不主动开口,那姑娘就是一辈子没名没分也绝不可能会张嘴说一句抱怨的话。

  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分明三百多具尸身摆在面前也能咬牙一具一具的确认过去,分明守着苏家那份家财的时候半分也不肯退让,骨子里并非懦弱无能,面上偏要做的一派云淡风轻。

  沈霖说不出,但直觉那姑娘肯定有问题,于是便故作神秘的凑近了些宁清衍道,“九爷,您相信男人的直觉吗?”

  宁清衍回头应了他一句道,“本王只相信自己的心。”

  沈霖耸肩,“那下官没什么好说的了。”

  “绥安那丫头是你安排去盯着蓉绣的?”

  “......................”沈霖一怔,虽是未答话,但是表情早已将自己出卖。

  宁清衍道,“蓉绣认生,有个姑娘陪着也好,但你要人家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苏蓉绣喜欢猫,这事儿是宁清衍离开姑苏的时候从唐丰那厮嘴里问出来的,虽二人只在姑苏相处三月,但咱九爷和人九郎在一起住的也还算和谐融洽,唐丰这家伙虽然运气不太好,但也始终把苏蓉绣当亲妹妹在照顾,苏蓉绣信任他,同他交好,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宁清衍从未怀疑过这两人之间还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存在。

  再说苏蓉绣那姑娘本也就细致敏感,绥安便是那日在王府门口帮过她一回的丫头,那小姑娘更是没什么坏心思,沈霖让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就真的寸步不离,有好几回宁清衍瞧着都觉得过了,便训斥了几句,谁知道第二天仍是照旧要来跟着,这般做派,宁清衍倒是不信苏蓉绣会没一丁点儿发觉。

  “九爷,苏姑娘怎么说也不是从小和咱们混到大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该戒备的咱还是不能太宽心了,下官也不是说不把她当自己人,只是苏家那事儿吧...............”沈霖停顿一句后,又才道,“要说起来也和您脱不了干系,您说要不是您,人能平白无故遭这么一回?本来我还以为她跟过来是想做点儿什么,结果这么静悄悄的反倒弄得我还有些心里没底,绥安确实是我吩咐盯着她的,但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让跟着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着。”

  宁清衍抚猫的手指头一顿,他道,“那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那倒没有,人来这姑苏这么久,听说就昨天出了趟门,结果还先跑去衙门查了一趟苏家在皇都的产业备案,听绥安说人家翻都翻了好几个本儿出来,有钱倒是真的,若这姑娘不起旁的心思,九爷您也算是捡着个宝,毕竟咱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胡说八道。”宁清衍白了沈霖一眼道,“姑娘家的钱你也好意思去动?”

  “嗐,人跟了您,咱不就是一家人吗?分什么你的钱我的钱。”

  “是谁方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防人之心不可无,防钱之心就可无了?”

  沈霖笑着道,“那可不是,这谁能跟钱过不去,欸,我说九爷,我那银子您想想办法给报了呀,这往后没钱花我可直接搬您府上来蹲着了。”

  谈笑间,远远才瞧见车夫赶着的马车从前方巷口处转出,马蹄踩着石板路面,伴着清冷的月色一阵儿‘踏踏’声响。

  宁清衍拍开沈霖那揉猫的手道,“别搓了,喜欢自个儿买只去。”

  “瞧您小气那劲儿,我还能给它摸秃了是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