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破春>第二十七章 番外二 香芦不香(上)

  今日何府养的鸡生了一窝蛋,方娘子种的紫薇结出了花苞,何怀畴会背《千字文》的前五句……今日气候尚好,无风无云,满天晴朗。

  今日何登渠发俸禄了。

  前朝的官员是半钱半谷制,而今上仁厚,且国富民强,连带着官员的待遇愈发好了。俸禄中不仅有银钱、谷米,还有茶汤钱、职田、厨料等等。

  何登渠早早去了太仓领谷米。他后面跟着两个家仆,是开府后方娘子从牙婆手里买的。丁三不通庶务,家里目前是方娘子管家。

  要说太仓的人是会做事的,这些谷米哪还用得着官员自个儿去取,都是派人直接送到府中。然而何登渠刚刚为官,太仓的人定是先紧着丞相尚书家送,要等到他这个七品翰林院编撰,那也得费些时候。何登渠也不用这些虚礼,自己的俸禄到底是自己拿才好。

  两个下人也不吭声,快步跟在何登渠后面。这探花老爷看起像个不苛责人的,但前几日刚罚过两位偷懒耍滑的婆子,这威也就立起来了。

  “大人,你看这些后生小子不会做事,怠慢了您。我这就让他们给您送过来,劳您还亲自来一趟。”掌管太仓的令官最会不得罪人,不过这谄媚嘴脸小家子气了些。

  何登渠摆摆手说:“无妨,我自己来就好。”

  他第一回 领俸禄,主要是想早点齐全,算算一月进账,看看需不需要置办些副业。许云鹤开了家胭脂铺子,宋嵩入资了一家酒楼。

  领了谷米,何登渠往回走。

  如今没有坊市之分,百姓们沿街而市,热闹得不行。有些人家卖的是自己做的蜜饯果子,颜色好看瞧着好吃,叫卖声也响亮得很;而那些卖首饰小玩意儿的总是聚在一处,摊上是现下时新的花样,大多都是一些妇人带着孩子在看;一个卖艺的健硕男子前围了好些人,清脆响声是铜板入碗的声音,和频频叫好的人声交织在一处……

  何登渠不紧不慢地走着,感叹这盛世光景,忽然,一个女子凄切哭诉着抓住他的裤脚,着实吓了何登渠一大跳。

  “官人老爷,奴唤香芦”,那女子一身缟素,眼儿含雾,鼻梁小巧,一颗泪下来好似青荷上滚下的晶莹露珠,“今年十六,家中父亲与我相依为命,奈何天不遂人愿,父亲昨日去了,奴没甚本事,只好卖身葬父。”

  香芦在这簪子铺旁边坐了许久,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拉住人。她之前也是受人追捧的,卖身也想要找个俊俏一点的相公。香芦这姑娘说来也惨,她爹没去世时,有许多男子装模作样倾诉心意,说是愿耗尽身家来求娶她。可是真到要钱的时候,他们连帮忙出个棺材钱都不肯,还盼着白捡便宜把她给招回去。

  “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只望老爷您能让我爹爹入土为安……”香芦把手打何登渠身上松开,她眼睛生得极好,不做其它光瞧着人就能让人软了心肠。

  “你要多少钱?”何登渠问道。

  “奴不要多余的,只求老爷帮奴把父亲下葬了就好。”香芦话说得殷切,何登渠便应允了。

  何登渠问过香芦,她说父亲现被放在城西的棺材铺里。何登渠让拉着谷米的一个人随她去,自己和另一人推车回家了。他觉着这是件小事,没同他人讲,准备等到吃饭时再告知一声。但宫里有事传唤他,何登渠也就把事儿给忘了。

  丁三近日在学看账本,方娘子说他早晚要接管这些事务的,还是早日学了早好。然而当初向宋嵩学诗,丁三都费了好大工夫,尽管他有心,但还是勉强了些。他是每日给自己备了面铜锣,觉着困了就敲一下。有时何登渠回来,丁三还在认字看账本。

  丁三现就是在书房里看账本,糕糕由一个丫鬟带着,方娘子去了某个夫人的赏花宴。越是官多的地方,不仅是官员本人要应酬,连带着这些家室也得会笼络好关系。丁三不善交际,只好由方娘子出面。

  何登渠没有交待,因而香芦来的时候,就被护院拦在了外面。

  跟着她去的那位年轻小子费了半天口舌,但那木头护院就是不愿让香芦进来。

  “这可是姨娘,等老爷回来,小心挨板子!”年轻小子哪里见得美人梨花带雨,况且本就是何登渠买了这位进来,还不得仔细供着。这些下人暗地里常说老爷怎就娶了那么个夫人,五大三粗的,晚上抱着睡觉也不嫌硌得慌。这不,刚发了俸禄,老爷就迫不及待地买了个姨娘回来。

  “已经叫人去问夫人了,你再等等。”护院依旧尽职尽责,挨板子也不怕。

  丁三听他们说何登渠新娶了美貌女子,原是不信。丁三虽没见过何登渠他爹,但也看得出他和方娘子的恩爱。他以为互表心意后,便默认两个人就是一辈子在一起,一方死了以后也不会再嫁娶。

  他抱着怀疑出去,却果真见到了一个杨柳似的柔弱美人。

  “你是?”丁三站在门口问香芦。

  香芦抬头看向丁三,哀哀切切道:“大哥,请您叫夫人出来见我一面。我真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人。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晓得什么是廉耻。奈何父亲突然过世,才不得不卖身葬父,幸得老爷垂怜,这才……这才有个容身之所。”

  这人生得过美便是一点不好,总会以为别人是在馋她身子,她没想一想,何登渠统共与她说过几句话。

  那年轻小子忍住不笑道:“姨娘,这就是我们夫人。”

  香芦惊讶得微张小嘴,连忙道歉道:“我今日伤心过度了,有些糊涂,望夫人莫见怪。”

  丁三抓着头,思量了好久,让香芦先进来。

  他学了那么久,还是知道什么叫做维持体面。所谓体面,就是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哪怕丁三现就是想让香芦待在外面等着何登渠回来对峙,也不能胡乱地随他心意。

  丁三在正厅一直坐着,不发一言。而香芦也知自己不好随意走动,陪着丁三坐着,心里暗自抱怨:这夫人,连杯茶也不上,下马威也来得过于快了些。

  何怀畴新拼好了块七巧板,欢欢喜喜地找大爹爹看。他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过来,小脸都跑红了,像个红屁股的大桃子。

  “大爹爹看!”何怀畴伸手要抱,整个人靠着丁三的腿。丁三把糕糕抱起,却还是不说话。何怀畴是个小人精,晓得大爹爹不高兴,乖乖窝在丁三怀里,如同饺子里的肉馅。

  香芦以为自己堪破了什么天机,抬了抬下巴。原是生了个儿子,她还以为是靠什么坐上了夫人的位子。

  这一坐,便是到了天黑。

  何登渠到了家,便看见所有下人围着正厅,还装作在做事的样子。

  这是做甚?

  “三哥……今日不吃饭吗?”那些议事的官员也不知是否来时吃了东西,这一议就到了晚上,他肚子早就喊空了。

  家里本来请了厨娘,但丁三愿意做饭,何登渠也更愿意吃他做的。然而丁三今日没甚心情下厨房,换个脾气大的,把厨房烧了也不为过。丁三看何登渠来了,抱着何怀畴,直直站起身来。而香芦见状,自己也站了起来,打仗先不能输了气势。

  何怀畴也早就饿了,拉着丁三的衣袖,像是在说甚密语,在丁三耳边道:“糕糕饿了。”

  丁三沉默了一天,他把何怀畴放到何登渠怀里,自己一个人去了厨房。

  何登渠多么机敏一人,自然知道哪里不对头。他抱着糕糕,匆匆跟着丁三。香芦戏还没演上,看官先走了,又气又难堪,眼里蓄了泪,一人孤零零站在正厅。

  “三哥,你要不想做饭,便不……”做罢。

  何登渠以为丁三是到厨房做饭来了,没想到他挥着斧头在劈柴。

  何登渠忍不住把何怀畴抱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