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金陵有个小舅舅>第35章 .流绪微梦它像一个低着头哭泣的女孩子……

  烟雨坐在石上,赤着的足被握在小舅舅的手上。

  “险些会跌落山涧?”她的心神被这一句牵动,完全忘记去问他担心有几分,“为何?”

  密林里飘着一簇一簇青蓝的火,也许是会发光的虫儿,也许是郊野间的鬼火,倏忽飘过来时,为顾以宁的眉眼,晕染了一圈青蓝色的边儿。

  他安静地垂下了眼睫,认真地为她拭去脚踝上的污泥,青白修长的手指下,异常的温柔。

  “……岭下有一处山路塌了方,为求速达,便绕行了险峰。”他轻描淡写,“现下看来,万幸。”

  他说万幸时,尾音轻轻地落下来,像是舒了一口气。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若是不深思,决然是想象不到方才的险况的。

  进入狮子岭唯一的山路,被坍塌下来的山石拦腰切断,那时候雨还未停,惊涛骇浪一般地推过来。

  顾以宁在堆积如山的山石前勒停了马,不过一息的功夫,便策马上山,另择崎岖山路而行。

  经过虎啸涧时,骏马脚下打滑,若非顾以宁飞身而起,抓住了生长在山壁上的黄桷树枝条,怕是要随着马儿,落入万丈深涧,命丧黄泉。

  烟雨悄悄地又掉了一颗眼泪,面庞白的像纸,没有一点血色。

  “万幸……”她啜泣的嗓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万幸您来了。”

  她觉得自己很愚蠢,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起先是给人骗了,可我以为是魏王殿下找我有事,才会出去的,不曾想到,那个侍女竟然拿了刀,抵着我将我带了过来……”

  她说好疼,抽抽噎噎地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腰侧,“您看,是不是流血了……”

  小女儿仰起了头,露出了纤柔的脖颈,青蓝的光下,似乎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顾以宁认真地看过去,眉头便轻蹙了起来。

  “未曾破皮,别怕。”

  烟雨耷拉着眼睛,把手放在了腰侧,委委屈屈地说,“她还拿刀抵了这里,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刺破了衣裳……”

  她摸索了一下,果真摸到了刺破的衣衫,她慌张地低下头,掀起那块破裂的布,露出了一小片白如春雪的肌肤。

  顾以宁的视线一瞬调开,将她的脚轻轻搁在石上,旋即站起身来,将外衫除下,披在了烟雨的身上。

  泪痕未干的小女儿被裹进了大大的外衫中,那外衫是春雪一般的白色,她拿尖而小的下巴颏蹭一蹭衣领,像只孱弱的小兔。

  她吸了吸鼻子,“您的衣裳,有雨过天青的味道。”

  雨过天青,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清洌、飘渺,带着远山烟海的浩渺之气,亦或是寂夜山林涧的清露,剔透甘洌。

  顾以宁嗯了一声,带着柔软的温度,他忽而弯下身子,将她从石上轻拽了一把,站起了身。

  于是他背转了身,冷清的嗓音由前面传过来,“上来。”

  方才极度的惊惧下,走了那么久,烟雨的腿脚已然酸软不堪,此时见小舅舅背转了身子要负着她走,鼻子便又有些微酸。

  饶是站在了石上,烟雨依然要踮着脚,抬高了手臂,才能环上小舅舅的脖颈,她往前一趴,一整个人便趴在了小舅舅的身上。

  小舅舅的脊背宽阔而坚实,修长的的一双手向她伸过来,托住了她的身体,将她负在了身上。

  烟雨在小舅舅的背上乖乖地趴着,像一个被雨淋了的布偶娃娃,苍白而又孱弱着。她拿下巴颏在小舅舅的肩头点了点,终于在他的颈窝,寻到了一方凹陷的柔软。

  身前人似乎因她的动作微滞了一下,旋即慢慢提脚向前去了。

  小舅舅的面颊贴起来好舒服啊,细腻又温软的质感,烟雨把脸偷偷地贴在了他的面颊上,慢悠悠地想。

  方才的那些凶险和惊骇,在遇见小舅舅之后一扫而空,小舅舅的脚步深稳,离得这样近,能听到他轻缓平稳的呼吸声。

  烟雨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他,“小舅舅,我总在您的面前哭……”

  顾以宁嗯了一声,“我觉得很好。”

  烟雨歪在了他的颈窝,从侧面看小舅舅,深浓的眼睫在青蓝的夜色里微动。

  “我哭的时候,样子一定很丑……”她喃喃,有些懊恼的自语着。

  小舅舅却停住了,要她去看路边大石旁的一株曼陀罗花。

  烟雨把视线挪过去,望住了那花儿。

  将才的一场雨,将这株曼陀罗花的花冠打的垂了下来,那姿态如轻舞的裙摆。

  “它像一个低下头哭泣的女孩子。”顾以宁说,“样子很可爱。”

  他说着,继续向前走,不急不缓。烟雨的心剧烈的动起来,像是一群水鸟,倏忽振起翅膀,扑腾扑腾地掠过烟波浩渺的江面。

  雨后的烟水气在周遭密林氤氲,路旁花叶偶然落下雨珠,发出滴答的响声,月亮会出来吗?也许正在云后向下探望呢,就像此刻的她一样。

  烟雨这样想着,在小舅舅的耳后小声地问,“您如何会来狮子岭?”她懒懒地趴着,“……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消息传回了府,你的娘亲很担忧,寻到我这里来。”顾以宁的声音传过来,清净安宁的语调。

  顾以宁不愿多说。

  傍晚时,祖母身边的白嬷嬷传回了信儿,彼时石中涧已然得到了成务青在狮子岭的消息,程务青对烟雨有觊觎之心,顾以宁当即便欲出府。

  顾南音便是那时飞奔过来的,在西府门前拦截住了他,面色带着无限的忧虑和急切。

  “……濛濛幼年时眼盲过,见不得黑,又有个择席的毛病,哪里能在陌生的地方外宿啊,六弟若是赶去狮子岭的话,可否将她接回来……”

  顾以宁自是应允,一路上因了顾南音和程务青两宗,才会愈发焦急。

  想到娘亲,烟雨的心,便有一阵儿一阵儿的委屈涌上来,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我以后再也不出门子了……总是会遇上坏人。”

  顾以宁轻轻摇了摇头,“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1)不必因旁人品行不端,而敛束自己。”

  他说,“你没有错。”

  小舅舅的声音,在寂夜里安宁地像流水淙淙,温柔地拂过烟雨的耳畔,她累极,上下眼皮打着架。

  “嗯,您说的对,我要去看星星,看月亮,看云……您背着我……”

  夜色慢慢浓酽下来,前方便进了园子,他们的身后,是静默无语的护卫,顾以宁的耳畔,有咻咻的鼻息传过来,像是一只熟睡的花猫儿。

  “为什么魏王来寻你,你会出去?”顾以宁低声自语了一句,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并不期待,亦或是根本并不想让她听到。

  前面便是太主的居所了,顾瑁在那里焦急地站着,眼见着宁舅舅负了烟雨来,她抹着眼泪便迎了上去,跺着脚哭。

  “都怪我,都怪我……”她捂着嘴,看着烟雨赤着脚,像个布偶娃娃一般趴在宁舅舅的背上,自责便潮涌而来,“若我能多看顾她一些,就不会这样了……”

  顾以宁叫顾瑁收声,慢慢地同她一道儿进了卧房,将烟雨安置在了床榻上。

  她累极了,眼下还未醒,顾以宁命人只留了一盏灯,叫青缇在一旁守着,“姑娘若害怕醒来了,即刻叫我。”

  青缇面上的泪痕还未干,闻言应了一声,自去床榻边守着姑娘了。

  顾以宁走出了外间,在廊下站定,顾瑁抹着眼泪追上来,急急地来问,“究竟是哪个混蛋,我要宰了她!”

  顾以宁看着外甥女儿难过的面容,叫她安心。

  “回来时,已有人清了道,倘或有人问起,烟雨便是同你一起,不曾出去。”

  顾瑁知道这关系着烟雨的清白,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您放心吧,我小瑁子心里有数。”

  顾以宁嗯了一声,大踏步向外行去,浓酽的夜色里,石中涧拱手而站,神色凝重。

  “……属下方才狠狠打了这狗贼三十军棍。这一时昏了过去,正由郎中治伤涂药,饶他一条狗命。”

  顾以宁不置可否,面庞隐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起伏。

  石中涧大着胆子问道:“此人乃是程阁老唯一的孙子,如今因了行首案,将他躲藏在各处,既然咱们得了他,何不……”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想到方才他竟敢哄骗表姑娘,若非他们及时赶到,怕是后果不堪设想,面上便狰狞起来。

  “三十军棍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顾以宁声音在寂夜里冷的像冰,“此人实为‘行首案’之首恶,刑部直隶府清吏司前些时日,下发了此人的缉拿令。”

  石中涧闻言立时明了,这便拱手退下。

  顾以宁站着,颀秀的身形在光影里成了长长一道,他的胸口忽然剧烈的痛起来,大约是方才在虎啸涧飞身自救时,将伤口扯开了。

  正强忍痛楚时,却听有脚步声匆匆而来,小丫头青缇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急急响起。

  “……我家姑娘醒了,大约是择席的缘故,哭的不能自已。”

  顾以宁闻言,夺步进了院子,再往烟雨的卧房而去。

  周遭皆暗,只有昏昏的云丝账中,纤弱的小身影抱膝坐着,脑袋深深埋进了臂弯,乌发逶迤在侧边,像是脆弱的,易碎的一朵花儿。

  他近前,那小女儿从臂弯里抬起了眼眸,小小的灯火映在她的眸子你,将其间的惊骇和恐惧照的一清二楚。

  她见小舅舅来了,倏忽向着他张开了手臂,啜泣着望着他。

  “小舅舅,我的梦里黑乎乎的,好害怕,”她恳求,像是怕他拒绝,“好像需要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