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再见拉斯提>第2章 第二幕

【第一场】大教堂的地下一层

拉斯提躲在教堂的地下,听着头顶慌乱的人声和杂沓纷乱的脚步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声不甚清晰的枪响。

今天并不是大礼拜日。不过公爵怕他整日呆在宅邸里嫌闷,总算答应了他出门的请求——当然,必须是在几名侍卫的紧密保护(或者说严密看守)下,坐着那辆华贵的四轮马车,也只能去教堂。

不过,大概谁都没有料到,这里今天会突然爆发这样的暴|乱事件——几名穿着奇诡的异教徒服装的人忽然冲入了教堂的大厅之中,掏出了不知从何处获得的改造长|枪,对着周围手无寸铁的人群开始扫射。

人群尖叫奔逃,在一片拥挤混乱中,他周围的侍卫被冲散了。趁着这个机会,他也拉上了兜帽,掩盖住自己那头显眼的银发,混在人群里离开了原地——脚步却不是朝着大门的方向,而是与大多数人逃窜的方向相反,直接跑下了寂寥无人的地下室。

一边是血腥、喧嚣与暴|乱,一边是神圣、秩序与冷意……他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但却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拉斯提不知道自己忘掉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很重要。但他很清楚,并且觉得这感觉一天比一天明晰——眼前那个看似温和的公爵,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那人看似温柔又对自己百依百顺,实际上,他却能感觉到那人脾气里的暴虐和冷酷。

这样的人,可能是因为“爱”而收留了任务失败、被教廷惩罚与驱除的自己?他宁肯相信,那些柔情蜜意,只是一种虚假的包装,为了掩藏包裹在其下的险恶而龌龊的意图——正如对方所一口咬定的那个“情人”的身份和种种誓言,也更像是一种诱导式的催眠。

手腕上的金属又不小心磕到了旁边的铁栏杆上,发出“铛”的一声,在低矮的空间四周回荡……这对碍事的银环。拉斯提看着它,眼神冷了冷。虽然公爵说这是给他的贵重礼物,里面装着些特殊的治疗药物,有利于帮助他的身体恢复健康,为了防止他无意遗失才不得不这样做,但他更倾向于相信,这都不过是借口——这沉重而华美的装饰,其实完全是类似于手铐一般,用于限制自己行动的东西,只是碍于面子,暂时还没装上中间那根串接起的链条罢了。

公爵是要把他养成一条狗吗?

然而,即使一辈子想不起来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为什么沦为了阶下的囚徒,他也依然不可能永远遵循着公爵的意愿,做那个乖巧驯顺的宠物。

所以,终于找到了时机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亡。

只可惜,没有那把放在公爵身上的钥匙,凭他自己是无法打开这个沉重碍事的镣铐的……暂时只能接受它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束缚。

头顶的脚步声渐渐稀疏了。也许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教堂——或者被射杀了。另外,似乎有一些人已经朝着地下室这边的入口移动了过来。

拉斯提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然后猫下了腰,边注意地观察着四周,边灵活而小心地从教堂地下那些停放着过去王室和贵族的华贵棺椁之间穿行而过。

【第二场】居民区的小巷

从教堂侧后的小门溜出去之后,拉斯提随意选了个方向,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往城中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去哪里,但清楚自己应该往远离公爵府邸和近日去过的任何地方的方向走。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条全然陌生的小巷。两侧都是凌乱破烂的、贫民窟式的楼房。大概不是上等贵族会来的地方。但他竟然本能地觉得,自己似乎到过这地方……尽管,他依然不记得任何其他的东西。

天色已晚。而他得找点东西来吃,也得找个庇护所来过夜——不然,就算有幸不被巡夜的警卫盘问或是被公爵的手下搜寻到,他明天也没有力气继续奔逃,更何况是弄清楚自己身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嗨,你迷路了吗?”就在这时候,面前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了,走出了一个披散着卷曲棕发的女子,不算太年轻,化了点淡妆,眼角颇有几丝成熟的风韵魅力,“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喝点什么?狼狈的小帅哥。”

“……好。”没有犹豫太久,拉斯提就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我有点饿了。”跟着走入房内,听见自己腹内忽然传出的咕咕声时,拉斯提有点尴尬地说。

女人笑了笑,邀请他在狭小的客厅中坐下,转身端来了一盘烤得有点焦糊的薄饼——盐放得似乎有点太多了,不过勉强还能入腹。拉斯提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它吃了下去:在外奔逃了一天,此刻也难得不必像在公爵府上那样,边吃饭还要边应付那时不时停留在他身上、让他如坐针毡的毛手毛脚。虽然对面这女人的眼神也颇有几分黏稠。

“多谢,味道很好。”他尽量显出诚恳的表情,对女人说道。

女人点点头,又起了身,问他:“想喝点什么吗?或者,陪我喝一杯?”

“随意。”拉斯提说。或许潜意识里,他也隐隐知道自己将要为这一顿饭付出点什么代价。

女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于是又抬起眼,若有深意地扫了他一下——眼神中的某种暧昧而妖娆的邀请和撩拨意味,分外清晰。

但拉斯提几乎没怎么感到恶心和反胃,甚至带着点儿无所谓的漠然——也许,前几天公爵的行为,已经让他在这件事上觉得有点麻木了。

他看着女人走到了旁边,从橱柜里掏出了一瓶酒和两个不甚干净的杯子,在桌案边鼓捣了一阵,终于倒出了酒,然后端了过来,递了一杯给他。

他接过了杯子,和女人碰了碰杯,喝了下去:味道一如他所预想的,确实不怎么好。但是,勉强也算能解渴了。

拉斯提忽然从恍惚间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有点模糊。

眼前的一切像是笼罩在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里……他努力地眨了好半天眼,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这才终于清醒一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女人不知何时早已放下了杯子,此刻正握着一把长而窄的剖鱼刀,站在他面前!

刀虽然钝,刀背却还是亮晃晃的。

惊悚之下他忽然发现此刻身上有点缺乏力气,费了点力才抬起了手来。这感觉……拉斯提敏锐地意识到:在刚刚的食物或者酒里,这女人多半是给他下了药!

“为什么?”眼看那女人就要靠近过来,他有些费力地问道,觉得就连自己的声音出口后也像隔着一层屏障似的,听得不大真切。

“为什么?”女人看着他,忽然冷笑起来,“你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不记得。可是我,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我的丈夫,便是被你所率领的卫兵所带走的……只是因为一点小小的盗窃罪名,那些吸血的黑袍教士就要判他终身监|禁!听到那残酷无情的判决,他当然下意识想要逃跑,而你竟当庭杀掉了他——就在我、在所有人的面前!你这个手沾鲜血的恶魔,只会执行那些毫无人性的苛刻条令!你那张看似圣徒般圣洁、却比魔鬼还冷酷无情的脸,可算是烙印在我的骨子里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孤身一人在这里,还这么毫无防备,但你可算落到我手里来了!复仇!报应!这就是你该得的!”说着,歇斯底里的女人挥刀就向他砍了过来。

拉斯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逃掉的机会了,只好用尽全力撑起了身体,试图正面抵抗。

【第三场】死胡同

拉斯提喘着粗气,将身体斜靠在旁边被涂鸦画得乱七八糟的墙壁上——他能清楚地听到四周不远处人群的呼喊声,却实在无力再继续奔逃了;况且,这里本来也是个死胡同。昏黑中,他不辨地形,居然一头撞进了这里。

之前……大概是身上意外有一点抗药性,或者原来受过什么特殊的训练,他居然没被那女人彻底药倒,反而借着手腕上那沉重的银环勉力挡下了她势若疯狂的攻击,甚至还劈手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把刀,一脚踹开了她。不过,那女人随即扯开嗓子大声疾呼起来,竟然惊得左邻右舍的人都拿了刀斧棍棒出来围捕他——他也只好匆匆忙忙,迈着有些踉跄的脚步奔逃,直到被逼入这个没有出口的巷子里。

糟糕。拉斯提心想。看那些人的眼神,显然来者不善。更糟糕的是,他依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干过些什么,是不是真的惹恼过这些人,此刻却也不得不负担起这个严峻的后果——这是他该得的惩罚吗?但他此刻却也不能就此束手待毙。

手里只有一把十足钝的剖鱼刀。看着逐渐从巷子口靠近过来的憧憧人影,拉斯提不由得用尽全部的意识,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试图找到突破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到身前的另一扇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有些修长的身影——机不可失!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几步上前,便绕到了那人背后,将刀横在了那人颈侧,“别动!如果你想活着走出这里的话。”

刀锋在侧,那人果然立刻顿住不动了。暗淡的月光下,拉斯提只能勉强看出,那大概是个年青的男人,有着一头茶色的短发,穿着一套普通的平民麻布服装。

“跟着我往后退。”拉斯提要挟着这人,渐渐退到了门口,然后逼着对方掏出了钥匙,“打开门。”

随即,他跟在这人的身后闪进了那间屋子,暂时把危险隔到了门外。

“这屋子有没有别的门?”他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刀,一边摸索着催促那人前进,一边问道。

“……有。”男人沉默了一下之后回答,“地下室的另一头有个后门。能通到背面的街上。”

“带我去。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惊动其他人。”他压低了声音,“否则——”

“我明白。”男人示意他跟上。

“抱歉,我能开下灯吗?”走到了房间的边缘,打开了地窖入口处的门后,男人小心地问道,“往地下的楼梯有些陡,摸黑我怕自己摔下去……”

“好吧。”拉斯提喘了口气,发现药力的消耗作用下,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心。好在面前这个男人,似乎也还算配合——也许,他能顺利逃出去。

喧嚣杂乱的喊叫声也暂时被隔绝在了这间屋子外,那些人或许是碍于什么,没有立刻破门而入,只是在窗户外大声叫嚷着什么。

男人按下了电灯开关。灯亮起的一瞬间,周围忽然耀眼如同白昼。男人的背影从他眼前蓦地消失了。

拉斯提心中一惊,本能地就伸出手去,试图将那人拎回来,控制在自己的刀下——然而,却抓了个空。

等他的视力适应了这明亮,再度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又是一愣——

那茶色头发的男人有一张很英俊的脸,脸上是一对琥珀色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正投出冷冷的光线,打量着他:一望而知,那不是一个普通人在这种时候会有的眼神。

同时,一只不知从何冒出的黑洞洞的手|枪,也握在那男人修长的手指之间,在咫尺之遥处,定定指向了他的额头。

“把刀放下。”男人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来。

【第四场】居民区的一间房屋

怀尔特看着对面银发的男人缓缓垂下了手臂,放下了刀,犹自有些难以置信。

“拉斯提?”虽然按照秘密情报来看,这人确实还没被处死,而是被某个有着不良嗜好的公爵偷偷藏了起来,不过那消息听起来简直就跟面前人的反应一样不可信。

到底搞什么鬼?打死他也不信这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地束手就擒……方才的情况也是。明明围追堵截过来的看上去不过是一群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平民,应该是能轻易摆脱的存在,这人却居然用了劫持他这种最麻烦的方式——别说是手脚健全了,就算是身受重伤,按这人一贯的性格,大概也该是浴血杀出去、一路砍翻对方无数追兵绝不回头的节奏。怎么会在不明情况的条件下就把一个弄不清来路的路人先扯进来,还犯这种低级错误,给了他这种轻松反客为主的机会?

“你认识我?”听到对方毫无疑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拉斯提一瞬间又绷紧了身体,甚至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贴上了墙,才又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刀。

“啊?”怀尔特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你是谁?看起来不是普通人,是萨尔公爵派来的吗?”拉斯提警惕地问道,“他让你接我回去?”

“谁?萨尔?你说那个变态?”怀尔特听了,匪夷所思道,“我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还有你这问题提的方式……难道你真的如传言中所说的,被他圈养起来了?不,拉斯提,你这是在开玩笑吗?”说着,他仿佛真的忍不住般扯起了嘴角,想要嘲笑对方两句,不过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立刻正色了起来,“还是,你只是在执行另外一项绝密任务,在配合谁演戏?”

“……我不知道。”拉斯提看着他,咬了咬唇角,“我不记得了。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你到底是谁?我的熟人?还是……同僚?”

“同僚?这词从你口里说出来真是新鲜。拉斯提,要真是演戏,你这个演技也是烂到家了……派你出这种任务的人十足是个蠢货。”怀尔特瞪着对方看了半天,看着对方仍然有些茫然的眼神,好像总算确信了一点什么。于是他忽然一抬手,将枪口朝外开了一枪,“砰”地一声,子弹射穿了窗玻璃——门外霎时从吵吵嚷嚷变得一片安静。

“不经吓的家伙们。”怀尔特看也不看那边一眼,又将枪口朝向了面前有些发懵的人,狐疑道,“这么大的空隙也不趁机动手……难道你真的失忆了?还是你觉得对付我,需要更保守一点,刚刚那个时候不是最佳时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然而,不等对方那句话说完,怀尔特已经做出了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出其不意地,他虚晃了两步,先退后进,电光火石般,一闪身就逼到了对方眼前,然后一肘猛击向了对方的下巴。

“抱歉。就算你真的失忆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因为,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报仇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