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徒然>第9章

  、合·落定

  我去了道会,当然,我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但这段日子让我学会了如何装得圆滑。正好羽承也在,他可以为我说几句话,让别人对我的存在感到理所当然。

  道会的教条无非是神呀,仙呀,魔呀,鬼呀的,还有人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着的人对于死在枉手下的人,都还以为他们“升天”了呢,说得如此胸襟博大,活人却贪生怕死,时时提防,得不到报酬就不敢讨个说法。

  日子就这样“好也行,坏也罢”地过下去吧,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碰上祭拜鬼神的日子,我无非装一下,耐心这种东西我有的是。以前被困在清垣院,而现在我可以随意走动,我却更喜欢偏僻的生活,依旧望着天,为远征的候鸟编故事。

  我把我编的故事给羽承看,时隔多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说:“无聊,看了和没看一样,与其读这种东西,我宁可念经!”对我,他说话总是不留余地;对别人,他却能将巧言令色发挥到极致,就比如面对他的岳父岳母,亲切得差点把脸贴上去……他对我坦诚相待好了。

  我时常在巡逻部队走几圈。过去,枉时常会在这一带行动,我想见他,又不希望他来,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找他。

  该发生的事不因我的主观而改变。那日我正和羽承在他的后院喝茶,听他说鸡毛蒜皮的,别人都不愿听的小事。传报声来,我没仔细听,却闻羽承破口就是大骂,一振茶杯,茶水洒在茶盏上。

  随着他们匆促的步伐,我们到外边观战,没见过世面的士兵瞎挥舞着剑,以为这样就能挡住枉的进攻。一连倒下几个人,胆小的捂住眼睛,魁梧的捶胸顿足,枉的最终目标——道会几最高的那个地位老头子,居然还在摆符纸阵,不杀他们还杀谁?

  我的内心毫无波澜,就像在看一场斗鸡,如果事后有人问起来,我就告诉他们“那些人升天了而已”。枉如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身披黑袍,手持短刀,过五关斩六将对他而言不过是扭一下手腕。

  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面前这个无恶不赦的怪物我认识,更不用说我……曾拥有过他。

  眼看枉就要得逞,羽承忍无可忍,夺过下士的长剑,大义凛然地赴死去了。他要去没人会拦,在众多人眼中,他只是个争权夺利、讨好上级的无名小卒罢了,死在前面的数不胜数,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

  在旁人的喧哗中,我似乎看见枉凶恶的眼神,好似阴鸷的旋律混合在凛冽的风中,吹来阵阵血腥味。这些都只是与我无关的外物而已,我只想静静地作壁上观,却拦不住枉真的朝这边看过来,我分明地看见,他的口型在说“徒儿”,欣喜,激动,狡诈……随便选个词都能形容他此时的表情。我身边敢怒不敢言的、揎拳捋袖的一下子都恨不得躲到千里之外。

  本来我打算不予置评,却在这个节骨点上,羽承从枉的侧面突袭。我大概猜到会发生什么,不小心前行一步,抬起的手试图阻止,毕竟除了羽承我没别的熟人。看得出来,枉一直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因此他并未干脆利落地解决羽承,而是将力度放轻,用以好好折磨。

  一道道血痕从羽承的衣服上溢出。枉已经将他限制在攻击范围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连哭出声的机会都不留。旁人怕陷入这场麻烦,个个袖手旁观,甚至还想凭羽承一个人耗住枉。更何况这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反正暂时羽承死不了,刀又不是在旁人身上刮,至于枉为什么这样做,他们猜测,可能是他累了。而那几个老头子,还在求鬼神。

  稻草足够多就可以压死人。随时间推移,羽承浑身是血,伤势触目惊心。枉停下手,羽承站在原地,鲜血一滴一滴落下,地面已满是星星点点的殷红血滴,我记得羽承小时候跟我说过,屠宰场就是这样的。

  那两个人远远地,都在看着我。枉挺直腰杆,不以为意地擦拭刀刃;羽承卑躬屈膝,差点连眼睛都睁不开。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来,议论声嘈杂,对于我,他们褒贬不一。我蹙眉,竟开始有些触动:我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为什么我总是无动于衷,和旁人格格不入呢?我该怎么做,又为什么这样做?我必须要想起一些事,那些能让我有所触动的事,笑也好哭也罢,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有感情的人!

  过去的场景如一盏走马灯,有这么一幕:在山顶的木板小屋,师父的指尖流淌一曲高山流水,我吹着凉风诵读优美的诗篇……也有这样的一幕:在血腥的长街上,两侧的房屋淹没在火海中,浓烟下一个小姑娘对倒塌的家哭喊不停……

  当初我为什么离开师父?为了道义。道义是谁教给我的?是师父。我这才明白,曾经的一切是多么嘲讽,而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止步不前?我发过誓,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师父就是敌人,对于敌人,还有什么理由优柔寡断?

  长剑倚靠我身边的柱子,或许是别人不小心落下的。今天应该有个了断,了断的前提是,我要出师。

  杀人这一课,师父素来都是言传身教。在如此良好的教育下,我不出所料地手都没抖。剑在手中,可以真实感觉到它的分量——是我早该有的担当。

  走到师父跟前,我将剑举起,对着他的心口。羽承颤颤巍巍,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寂静在空中凝结,想必旁人惊得说不出话。站得离玩弄鬼神戏法的老头远,敲锣打鼓的声音也小了,仿佛缥缈的一缕烟,可有可无。

  师父望着我,明明就在跟前,却显得那么遥不可及。然后他笑了,我记得他爱笑,尤其是杀人的时候,那些是不是真的,我不得而知,然而这次我可以肯定是发自肺腑的、由内而外浑然天成的高兴。

  “徒儿,谢谢你,”他是如此的从容淡定地走向刀口,“恭贺出师……”

  这把剑磨得正好,在师父的一再配合下,我只需稍稍用力,剑便成功穿过他的胸膛。他嘴角颤了一下,可笑容依旧,很难让人看穿他的心事:他一定经历了什么折磨,不然不会自投罗网地迈向死亡的深渊。很顺利,没有任何波折。

  在弑师后的一刻,我似乎有些后悔,这毕竟是伴我多少日夜的师父呀!这一趟下来,一切都化为乌有,纵使我将剑从他的胸膛□□,他还是难免一死,即便现在他尚存一丝气息,结局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而在此之前,他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躲开,可是为什么?!他没说为什么。

  他倒下了,并不狼狈。当时我手握剑柄,觉得剑端一沉,索性松开。血从剑刺入的地方流淌,他闭上了眼。我曾认为他战无不胜,却还是同那些他杀害过的人一样,倒在血泊中。取胜于他的人是谁?是我,我出师了,没辜负他对我的厚望。

  候鸟去了又归,归了又去。我相信已经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了,孩子们的纸鸢在空中翱翔,使我不得不想起那段和师父在山上的日子,当然,再拜访他老人家,跟他说说我此时此刻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事。我决定回那座山走走,虽然有些偏僻,但凭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就是闭上眼我也能找到来时的路。

  到了山脚,在低矮的灌木丛中,我影影约约看见一小块浅白,走近一看才发现它的形状很像师父当年断线的纸鸢,附近一带没人,应该就是。它最初的样子我记不清,时隔多年,风吹雨打使它褪了色、变了形、破了洞,它反倒没那么难看了。

  抚今追昔,那个谜团重返我的脑海,师父曾说纸鸢看似洒脱,实则连命都没有。象征的应该就是他本人,他明明可以选择不同的生活,却为什么要选择杀害?我猜,或许是对谁的承诺,或许是为了复仇,或许他就是个疯子也说不准,总之,无人能知晓这些。

  有些时候我想再遇见他,可以是回忆,可以是梦境,也可以是把他写进书里……敬爱的师父,若我会再次与你邂逅,事隔轻年,我该如何想你致意,以沉默,以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若我会再次与你邂逅,事隔轻年,我该如何想你致意,以沉默,以眼泪。”选自拜伦《春逝》

篇幅很短,我用了近半年的时间将其完结,然而这只是不到两万字而已,挺不可思议的,在此之前本文一直是我的心头大结,总来不及塑造一个完整的世界和人设,只能让剧情替我落定尘埃。我时常催促自己,绝对不能让本文有始无终,即便写不好也罢,没人看也罢,至少不要辜负灵感来潮时的欣喜,一定要顺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