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朔漠黄昏>第12章

张悠远心思缜密,他前思后想,推断道:“这事八成是陈羽珽指使的,只有他能凭一人之力在数个时辰内将一件事散播到每个人耳里。”杨萃赞成道:“李少侠声名鹊起,又捣毁了华严寺,正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必定要绞尽脑汁、不择手段毁掉李少侠。我现在先去官府澄清真相,免得捕快多生事端。”她乃刑部女捕头,照理说是能够替李少迟洗清罪名的,可陈羽珽有朝廷做后盾,便不难臆测最终多半徒劳无功。

尤为可虑的是官府已和陈羽珽暗通声气,那样杨萃这一去就如送羊入虎口了。事到如今,李少迟不得不将全部事情道出。张悠远和杨萃为剪除陈羽珽及其聚义盟披肝沥胆、九死一生,此际乍知朝廷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二人相顾无言,啼笑皆非。张悠远一个人垮了半个,内心空荡荡的,犹如枯木死灰。杨萃最怕他会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劝慰道:“你想开些,善恶到头皆须报,终有雨过天晴的一天的。”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张悠远恨极而笑,悲怆道:“朝廷自毁长城,庶人又有何法。我张悠远要好好活着,睁大眼看他大明江山是怎样一步一步断送的。”杨萃大喜道:“你能这样想太好了!”张悠远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向李少迟道:“李少侠,张某身残力废,在中原也是立锥无余地,就跟你和夏姑娘一起去朔北了。”朔漠长河几万里,多一人多一个伴,李少迟和夏若云自是满心乐意。杨萃赶忙接口道:“我也一起去,你们不会嫌多我一人吧。”夏若云笑道:“姐姐你一起去最好不过,那样我就有伴了。”

张悠远淡漠旁观,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子亦文本也想与众人一道携手朔漠,但一念及陈杉,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李少迟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远走边荒,决意在临行前惩戒众恶徒一番,又想陈羽珽狼子野心,作恶多端,不斩除后患无穷,遂打定夜里去刺杀他。夏若云孩童心性,满以为李少迟剑法通神,天下无敌,浑不在乎前路处处皆是艰险坎坷,跃动于心道:“我也去。”

李少迟不想她涉险,婉言相劝。夏若云本欲不依不饶、软磨硬泡以让他听从,待见他意兴阑珊,才撅嘴答应。张悠远道:“李少侠,陈羽珽号称‘王者神剑’,八十一式须弥剑法独步天下,你要小心。”杨萃道:“我看论单打独斗李少侠绝不输他,就怕他那群狐朋狗友插上一手,来个以众凌寡。”李少迟如自我宽慰般剖析道:“这个你们无须过于担心,我想陈羽珽之所以能享誉武林,必是善于沽名钓誉,而他剑术称雄江湖,也定然自视甚高,像他这种人肯定不会在府里设下大量高手。再次,他也想不到我敢孤身犯险去行刺,因此,我纵使刺杀不成,全身而退亦非难事。”

天有不测风云,夜幕刚刚降临,半空忽地雷霆乍怒,连天夜雨瓢泼而下。李少迟作别夏若云、张悠远、子亦文及杨萃,一人一剑,湮没在浓黑的雨夜里。他到陈羽珽府上时,府内华灯高悬,辉映长空,外面滂沱大雨依然肆虐。他浑身湿透,找了一黑暗处,越墙飞入。他落脚处接近马厩,数匹马儿因受雷电惊吓,齐声嘶鸣。他想到自己的大宛马被陈杉收养,料也必关在马厩里,便掠身去探看爱马。

他正要踏入马厩,却听里面一少女道:“小姐,一场秋雨一场凉,你要保重身体,跟奴婢回去吧。马儿吃过药会没事的。”那小姐没好气斥责道:“你还罗里罗嗦个没完没了了,我警告你,你再这样喋喋不休,我就抽你几个大嘴巴。”那婢女委屈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在这里小姐不喜欢,不在这里老爷夫人又要责骂,奴婢里外不是人,左右好生为难呀!”那小姐气恼喝令道:“够了,你左右为难就该去死,那样图个痛快,小姐我绝不拦你。”

李少迟听声辨人,确定这小姐就是陈杉,他轻轻推开马厩之门,见大宛马躺在地上酣睡,陈杉蹲在马儿旁边,脸带忧色。他爱马心切,不由急道:“杉儿,老马怎么了?”陈杉和那小婢闻声回头,小婢看他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张嘴便要失声尖叫。李少迟眼疾手快,在她未喊出声响时已封住她穴道。陈杉欣喜若狂,张臂抱住他,笑道:“大哥,你没死太好了。”李少迟移开她手臂道:“老马是不是病了?”

陈杉脾气上冲,闷声道:“大哥,难道在你心目中,我这个妹子还不如一匹老马重要吗?你一来就不停问马儿的事,半句关心我的话也没说。”李少迟自从得知陈羽珽是聚义盟盟主,与她之间的隔膜又厚了一层,今晚他是来刺杀陈羽珽的,自然不能跟她多叙兄妹别来情味。陈杉未能察觉他的异样,犹自埋怨道:“大哥,你真不够意思,没死也不早来瞧我。”李少迟三缄其口,半蹲下查探老马病情。

陈杉满心热情换来的是一张峻冷的脸,好比遭人泼了一盆冷水,怒气上扬,嚷道:“你的臭马死不了的,不用穷担心。”李少迟瞟了瞟她,欲说还休。陈杉冷问道:“你来我家做什么?你不说我就喊人来抓你。”李少迟思绪百转,道:“你也该知道你爹是什么人了吧?”陈杉直似让人狠狠捅了一刀,脸色刹时间黯淡下去,伤感道:“大哥,我……”

“杉儿,你在和谁说话了?”一妇人声音渐走渐近。李少迟侧耳倾听,辨出来人共有三个。他撇开陈杉,迈步出门,放眼看见一对中年夫妇撑伞走向马厩,他们身前是个提着灯笼的老家人。那妇人年约三十六七,眉眼之间和陈杉极为相像,一身白衣,看起来有点慵懒。那中年男子身材颀长,面容清癯,两目精光内敛,神气十足。不想可知,这二人就是陈杉父母陈羽珽和唐芬。陈杉这时也出了门,道:“爹娘,你们别为难我大哥。”

陈羽珽和唐芬不约而同望向李少迟,李少迟一让不让与他们对视。陈羽珽双目微眯,嘴里迸出三个字:“李少迟!”他话音甫出,李少迟立感一股前所未逢的气势往自己压迫而来。李少迟调气镇定心神,一字一顿道:“我是来杀你的。”陈羽珽置之一笑,气定神闲道:“杀我?你有把握?”李少迟提手揩去脸上的雨水,缓慢抽出弄影剑,剑招未出人剑已融作一体。陈羽珽这才面露凝重之色,持着伞的手掌渐渐扣紧。

陈杉轻拉了拉李少迟湿漉漉的衫袖,恳求道:“大哥,你快走吧!”李少迟信心坚决如铁,弄影剑挺入雨网,直刺陈羽珽。陈羽珽手心一振,以伞代剑,斜步前驱,侵向李少迟的左侧。李少迟右跨一步,剑势不变,犹如江河奔泻,一往无前。陈羽珽脸色越发沉重,雨伞翻卷,八十一式须弥剑法连环递出。李少迟凝神迎战,一招一式不敢懈怠。两人招式越来越奇,越打越快,剑气四射,雨中只剩两条瞬息万变的人影。

一道急光划破夜空,转而雷震四野,大雨如天河倒泻。李少迟、陈羽珽同时一声大喝,剑伞各抛向半空,四掌紧密粘贴一处,而后两个身躯像两尊安放在雨中的雕塑,凝立不动。真力互拼,凶险万状、不死不休,其艰难困苦,惟有当局者悉知。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李少迟、陈羽珽二人都已汗流浃背,汗水与雨水混合一处,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雨水。陈杉、唐芬及那老家人在一旁观战,提心吊胆,满手都是冷汗。

李少迟的乾坤纯气乃道家玄功,后劲绵长,越到后来越占上风。陈羽珽真气难以为继,嘴唇血色全失,眼球凸出,似个吊死鬼,面目狰狞恐怖。李少迟心无旁骛,再发一股劲力,拟将敌手的经脉震碎。即在此刻,恍听陈杉惊叫道:“大哥,小心。”紧接着,又听陈杉的惨叫倒地声和唐芬的悲哭声。李少迟心神一紧,才凝聚起来的真力顿即散去三成,他狠将剩余真力催吐而出,硬把陈羽珽震翻在地,回身见唐芬抱着陈杉放声痛哭。

原来唐芬眼见陈羽珽即将落败,歹意油然而生,暗里取出两根毒针射向李少迟,而陈杉刚巧发现,于是舍身扑救,不巧而巧毒针正射中她双眼,虽立时服下解药,双目却已不复光明,人也已昏迷不醒。唐芬射瞎爱女,痛不欲生,哭天抢地。陈羽珽重伤在身,移动不得,老家人忙过去扶起他,举步维艰到了陈杉身旁。种得恶因生恶果,电闪雷鸣雨愈狂。唐芬放下陈杉,扑向陈羽珽,大声哭道:“是你,都是你害了杉儿的。”陈羽珽颓丧道:“夫人,你先静静,稍安勿躁,或许还有办法解救。”唐芬撕扯他的衣裳,叫嚷道:“没有,再没法子了,我也不活了。这些年我爱你帮你,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好了,现在报应到杉儿身上了。你说过要与我生死与共的,现在我不活,你也别活了……”

陈羽珽骇然却步,叫道:“夫人,你别做傻事。”唐芬听而不闻,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掐住陈羽珽喉咙,厉鬼般狂笑道:“你死我死大家都死,哈哈…… 哈哈……”陈羽珽本已负伤,咽喉又被掐住,喘息艰难,气力全失。唐芬失了分寸,一时用力过猛,立身不稳,与陈羽珽双双摔倒在地。两人在泥浆中翻滚,眨眼间都成了泥人。陈羽珽双手在地面一阵狂抓,忽碰到一硬物,他想也不想,抓紧硬物捅入唐芬胸口。

那硬物乃李少迟的弄影剑,宝剑锋利足以切金断玉,插入唐芬胸膛更是轻而易举。唐芬一时半刻还未死绝,她不忘陈羽珽同生共死的盟誓,掏出一把匕首,刺入他喉咙,匕首萃着剧毒,见血封喉,陈羽珽哼唧几声先自断了气。唐芬纵声大笑,笑声未绝人已先亡。

天网恢恢,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切,恍如一场大梦,李少迟难以相信又不得不信陈羽珽和唐芬已然双双毙命。他抽回刺穿唐芬身体的弄影剑,俯身抱起陈杉,入马厩催醒大宛马,二人一马冒雨离开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