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江海浮生曲>第一百零七章 幸福

  白江秋沉默不语。

  心事就是如此,一旦发生,便不知缘由,待到知觉,已是痴心尽付。尽管自知不可,也只能从最初的逃避,抗拒,直到后来的无处可逃。

  即使到了现在,他依旧不愿面对。就算甘愿自己沉沦,理智却依旧不希望与她一同陷入。

  但是,世上没有哪个人,心甘情愿暗恋一生,从不得到回应。

  心悦君而君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伤感的诗意自是凄美动人,身在其中的滋味,却是无尽煎熬。

  听到她就这样毫无掩饰地说出来,白江秋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没有言辞的内心,却翻滚到疼痛。

  曲星稀坐在草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仰望着清澈夜空,一弯月色。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憋死你自己,也要坑死我么?”

  白江秋回头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曲星稀……”他只能叫出她的名字,便已说不下去。

  曲星稀收回视线,侧头对上他的眼。

  “我千山万水跟着你,生生死死随着你,你觉得,我的心是石头做的?我若是不喜欢,何至于此?”

  她说着,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剧烈跳动,双眼泛起清澈泪光。

  “白江秋,你只顾着自己难过,为何从不管我?”

  不知为何,一向表面大大咧咧的她,一旦心事言明,便再也憋不住。面对着他,忽然便感觉委屈得厉害。

  万水千山,天涯路远。如今沧海依旧,明月此时。

  白江秋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褶,四目相对,却是再也难以挪开。直到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一滴清泪溢出眼眶。

  白江秋眉梢抽动了几下,灰蒙蒙的视线立即染上了无法遏制的痛楚。

  他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星月依稀,大海波浪温柔。

  从来的坚强此刻化作了虚无,情不自禁地靠近,心酸楚一片,脑中如月色朦胧。

  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在月色空濛的海岸边相拥。天地浩渺都已虚空,只剩下了彼此。

  静静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感受着只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和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曲星稀终于睁开眼睛,直起身,对上白江秋的眼。

  “冰块儿,你这样,我就当你愿意了哦。”

  白江秋刚刚睁开眼,双目还有些朦胧,似乎是没有焦点地看着她。

  曲星稀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你听到没有?君子一诺千金,今日既然表明了心意,便永远不能反悔!”

  她有些急切,认真盯着他看,想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什么信息。

  白江秋怔怔地看着她,模糊道:“嗯。”

  曲星稀眨眨眼睛,“嗯什么呀?白江秋,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我的话?”

  白江秋眉头微锁,垂下眼睫,双手拉过她一只手。

  他将这只手小心翼翼捧在手上,好似捧着珍贵易碎的玉器,无比认真,无比珍重。

  曲星稀感到指尖传来阵阵酥麻,一时说不出话,只怔然看着他覆在眼帘上的长睫。

  白江秋捧着她的手看了良久,浅淡的容颜好似浸透了月色。

  他微笑了一下,犹如凉凉的晚风拂过海面。

  他双手将她的那只手压在胸口,在他心脏的位置。

  曲星稀咬住嘴唇。她的手心已然汗湿,敏感的掌心中传来他急促的心跳。

  白江秋抬起眼,烟灰色的眼波朦胧如雾。

  “此心唯一,死生不变。”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曲星稀装出来的没心没肺再也不起作用,这句誓言已洞穿了她的心肺。

  视线交缠,再也挪不开……

  远处传来了拉着长声的呼喝,在这宁静的夜晚无比温馨。

  “秋哥儿——星丫头——,回家吃饭喽————”

  两人同时顿住,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过来。

  白江秋咳嗽了两声,低下头松开了手。

  “我们该回……”他还没有说完,手又被曲星稀捉住了。

  怔然回头,曲星稀忽然凑过来,在他腮边飞快地亲了一下。

  立即全身僵住,白江秋睁大眼睛看过去,曲星稀身形却已跳起,两步跃过草地,跑进了夜色里。

  白江秋慌忙起身,却听夜幕中传来曲星稀已经远去笑声。

  “美人儿,你真好!我喜欢你!”

  夜色朦胧,合着奔涌的海涛,合着腥咸的凉风,以及,幸福到眩晕的悸动。

  独自站在海边,水仙花的清香中,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仿佛第一次感受到,这才是人生……

  岁月悠悠,红尘无际。人生百态,每个人都在走着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无论长短,无论福祸,无论苦甜,都是只属于自己的经历。是生而富贵,一生顺遂,或者生于泥沼,举步维艰。多少人在叹息自己生不如人,甚至身在福中而不自知。其实,幸福与否,最多还是在于每个人游弋人生的态度而已。

  现在,自幼失去亲人,背负着仇恨,背负着背叛和欺骗,还时刻在生命终点前迷茫的白江秋,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谁说人生就要长命百岁,福寿绵绵?谁说爱情就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无论生命即将终结于何时,就在此刻,心中被那个人充满,便已足够。

  脚步踏过星月笼罩下的沙砾,那是一条归家的路。忽然抬头看去,见那座简陋的茅屋上依稀飘荡着炊烟,门口的小径上,那个娇小自然的姑娘,正站在那里,静静等他……

  水仙岛上的习俗,即使不在休渔期,人们也要定期到水仙娘娘庙祭拜。

  水仙娘娘是当地居民信奉的神灵。虽然从未听过这位神仙的名字,但是看到当地居民提起她时候的眼神,便能够知道,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淳朴的渔民不知佛理,不懂道家,更不会去深究高深晦涩的道理。他们只知道,大海隐藏着无尽宝藏,也包含着重重灾难。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只有寻求神明的保佑,才能护自己和家人平安。

  几次收获颇丰,阿满公和阿满婆要休息几日,暂停出海。他们早早备下了简单的香烛贡品,一早起身,带着白江秋和曲星稀去往水仙娘娘庙。

  临出发前,阿满婆又最后一次确认了所有的衣着打扮没有疏漏,绝不能丝毫对水仙娘娘不敬之意。

  她帮阿满公将头发束整齐,又拍掉曲星稀早起抱柴烧火时衣袖落的灰,再回来,整好白江秋的衣领。

  她觑着已经昏花的眼,仔细收拾罢,才提了装香烛的篮子,对大家道:“到了娘娘庙,不许大呼小叫的,要端端正正,不要让娘娘笑话咱们。娘娘喜欢咱们,以后才会保佑咱们呢,听到了么?”

  阿满公不耐烦道:“你这个老太婆,这话都说了一万遍了,烦不烦哦!我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记不住还听不到的!”

  阿满婆指着他道:“你这老东西,我说的就是你!整日价口无遮拦,啥都乱噗噗。”

  她回身挽着曲星稀的手臂,柔声道:“囡,别跟着你爷爷学哦。”

  这些天,这对老夫妻不知不觉对他们改了称呼,从原来的小哥丫头,变成了“囡”和“仔”。

  或许,这就是很早之前他们对自己孙子和孙媳的称呼吧……

  他们已不知不觉将这一对海上罹难而来的年轻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曲星稀和白江秋每次听到他们的称呼,心中都热乎乎的。或许冥冥中自有天定,这个地方,会有一个家……

  水仙岛四季如春,绿草茵茵的小路旁开满了水仙花。走在艳阳和风的海岛上,脚步轻松无比,一时间忘了武功,忘了江湖,忘了江海诀。

  今天,曲星稀带上了父亲的剑。她用粗布做了一个剑袱,将宝剑保护起来,背在身上。这把剑辗转到她手上,又曾被晓云深不顾艰险从海里寻回,她发誓以后要好好守护。

  曲星稀扶着阿满婆,白江秋扶着阿满公,翻过一座缓和的山包,便听到一阵鞭炮声,举目看去,山坡上一座小小的寺庙,门口聚集着不少当地的居民,最吸引人的是人群中的一乘花轿。

  阿满婆拍手道:“哎呀呀,今日真是好日子哦,赶上办喜事嘞!”

  她笑哈哈拍着曲星稀的手,“囡,你知道么?来这里祭拜,若是遇上办喜事,那是天大的福气呢!你看,知情来沾喜气的人多多啊!”

  曲星稀看了,兴奋道:“奶奶,那我们能不能看到新娘子呢?”

  阿满婆道:“当然能啦!我们这岛虽不大,走动却不多,住得又远,消息不灵便,很多人都不认识嘞。不过,我们这里女孩子家嫁人这天,可不像别的去处,不让人看见脸。大家都是捕鱼种地的人,能见见面是缘分。所以我们这里的新娘子在娘娘庙拜完天地,出来是都会揭开盖头让大家看看呢!”

  曲星稀笑道:“就是嘛!我就觉得,女孩子成亲这天,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为什么要用盖头遮起来不让人看呢?那岂不是白打扮了?”

  她一言未了,一直话少的白江秋却忽然道:“女为悦己者容,新娘的装扮,自然只为新郎一人。”

  曲星稀一怔,瞥了他一眼,红了脸道:“谁说的?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肯定不是出自女子之口。女孩子打扮,才不是为了取悦他人呢!女孩子打扮,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是不是啊奶奶?”

  阿满婆笑道:“对对对,我们囡囡说的一点不差,等你们两个成亲的时候,奶奶亲手为你打扮,肯定打扮成你自己喜欢的样子,才不要管他嘞!”

  曲星稀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说,被一口气噎住,晃着她手臂道:“奶奶!你乱说什么呢!”

  阿满公在一旁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又回头看看已红了脸的白江秋,眯着眼道:“咋啦?害羞啦?你们以为爷爷奶奶老糊涂了?啥都看不懂?你们两个这就是两小无猜,最是般配啦,不成亲还等什么?”

  白江秋微微睁大了眼,回头怔怔看着曲星稀。

  曲星稀道:“爷爷!什么两小无猜啊?我小的时候,才不认识他呢!”

  阿满婆道:“就是,你个老东西,大字不识一个,还在这里拽文。不过,囡囡啊,你不是他姑姑带大的么?他姑姑带大了你,还不是为了他?”

  曲星稀听了,立即急起来,捂住耳朵道:“什么什么!才不是呢!那是我师父,我师父才不是为了他才带大我的呢!”

  她话音刚落,前面娘娘庙前人群起了一阵喧闹,笑语连连。阿满公拉着白江秋快步往前,口中叫道:“赶紧赶紧!新娘子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