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暗,已分不清天与地,陆与海,真实还是梦境。
身后肩胛的位置一阵剧痛泛滥开来,全身都跌入了那种令人麻木的痛。眼前好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个人的手臂抱住她,在冰雪覆盖的山地间回旋。
“师父……”
雪顶山,眼前满头白发的老妪,脸上皱纹遍布,身体骨瘦如柴。可是她的手臂很有力,抱着她不让她跌倒。
“师父,星儿生病了,好难受……”她把头靠在师父瘦削的肩膀上,满身的难受便感觉舒缓了很多。
只要有师父在就好了。无论什么搞不定,只要师父在,就不是问题……
耳边有荡人心魄的琴声,夹杂着犀利的尖啸和某种野兽的咆哮,让她心胆俱裂。
白江秋!白江秋正在与黑寡妇交战!
师父!赶快救救冰块儿,黑寡妇厉害得很,冰块儿虽然练成了江海诀,但是他身子弱,有病,这样动用真气,他肯定吃不消,肯定会犯病的!
看不到白江秋,只感觉自己在师父怀里,被稳稳抱着,身体好像在半空中回旋飞翔。
忽然,一阵失去重量的恶心感袭来,心犹如空了一般,还没有适应,便被铺天盖地的浪潮淹没了。
耳边变得一无声息,口鼻被堵住,无法呼吸,胸腔如同要炸开一样地痛。更加深重的黑暗压下来,所有意识都跌入了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
清凉的海风侵入心脾,终于感觉到有一点亮光漫上了将死的神志。
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挣扎了很久,才睁开眼睛。
闯入眼帘的是绝美夜空。
深蓝如洗,一轮明月静挂中天,周围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宁静而优美。这样的夜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只想久久凝视着,沉迷在那份安然沉寂。
耳边传来规律的浪潮声。
心中灵光乍现。心神这才重重跌回了躯体,意识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曲星稀慌忙翻身而起,身体转动间,又一阵剧痛从左肩胛猛烈袭来,冲击到四肢百骸,直痛得她闷哼出声。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在她背后扶了一把。
曲星稀抱着手臂,等那阵剧痛过去,才能抬起头。
白江秋那副银面具正一动不动对着她。
见她坐稳,背后那只手松开,银面具也远离开去。白江秋坐直了身子,与她拉开距离。
他好端端坐在面前,周围没有黑寡妇,也没有蛛丝阵。看起来,危机已解。
曲星稀这才环顾四周。此地并不是他们大战黑寡妇的海滨地带,而是一座小岛,确切的说,只是一块岩礁。嶙峋的岩石周围浪花飞溅,被月光照得如同银雾。
“冰块儿,我们这是……这是在哪啊?”曲星稀皱着脸,右手小心摸着痛得发麻的左肩。
白江秋坐在旁边,低声道:“应该是江中一座岩礁。”
“江中?”曲星稀有些发抖,“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白江秋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不敌黑寡妇的蛛网阵,你中了蛛丝之毒昏迷,在她阵形未成之前,我本想带你逃离,结果不慎落进入海处周围水域。我想是因为当时涨潮,海水从入海处倒灌,我们才来到这里。”
曲星稀点点头,入海处周围地形复杂,水流也变化无常。被冲到哪里都有可能。这样,黑寡妇倒很难找到他们。
忽又愕然道:“落入海里?”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我衣服没有湿啊。”
白江秋道:“担心黑寡妇发现,不能点火,用内力蒸干的。”
“啊?”曲星稀摸着自己的衣衫,“你用内力给我蒸干了衣服?那……你没事吧?”
白江秋不语。
曲星稀忽然道:“不对,这黑寡妇的蛛丝带有剧毒,我怎么还活着呢?你救了我?你怎么救的?”
白江秋顿了顿,“我姐让我带在身上的药,有解百毒的丹药。黑寡妇毒性虽烈,却是一般的毒,并非奇毒。”
曲星稀皱眉抚着肩膀,哦了一声道:“那多谢你了。”她说着,忍不住嘶了一声道:“好痛啊,这是被蛛丝刺中了么?解了毒还是这么痛,真是厉害啊……”
白江秋回头道:“那蛛丝刺穿了你的肩胛,伤口很深。你不要乱动。”
“哦。”曲星稀闷声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忽然,她又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白江秋,“你怎么知道我的伤势?你……”
白江秋顿时有些凌乱,低着头道:“对不起。”
“你!哎呦!”曲星稀想要爬起来,又被肩膀的疼痛弄得坐下去。
白江秋道:“你不要动。我没有怎样。你当时中毒颇深,我也是无法可想。我……只看到了你的蝴蝶骨……”
曲星稀一脸阴暗蜷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事,我相信你。”
这个冰块儿古板得跟一块木头一样,他才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呢。她慢慢坐直,抬眼看着周围月光中澎湃的江水。
“豆子哥和豆子妹,有消息么?”
白江秋道:“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许是跑远了。”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忽然苦笑起来。
“从小到大,师父便时常夸我,夸我聪明,根骨好,武功练得也好。她还说,我将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可是,我离开了她,到现在也一事无成。她让我做的事我搞不定,想帮的人也帮不了。今日连豆子哥和豆子妹,都救不了……”
她一手抱着肩膀,一手扶着头,声音与浪潮声混在一起。
“我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被抓到这里,也搞不懂黑寡妇为何会在海滨出现。他们兄妹都不会武功,弱得很,却无端卷入江湖纷争。若是被抓回去,肯定会很危险。可是我却救不了他们,不仅自己跟着遭难,还连累了你……冰块儿,你说,我是不是很笨,很没用,一无是处啊……”
她这样说着,感觉心中的伤感就这样毫无保留泛滥起来,眼眶都又酸又胀。
白江秋在身后沉声道:“没有。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已做了。”
曲星稀没想到他这样快答话,忍不住回头看他。
月光如水,映得他的银面具越发清冷。
曲星稀笑了笑,“你看,连你都会安慰我了。只有没用的人才会整天被安慰。”
忽然感觉一个人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臂上,忙抬头看去,只见白江秋一动不动看着她。
“冰块儿,若是豆子哥和豆子妹出了什么事,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白江秋顿了顿,道:“待我们离开此地,定去寻他们。”
曲星稀吸着鼻子道:“你真是个好人,就算你不再拿我当朋友,我也会跟着照顾你,不负白姐姐所托。”
白江秋沉声道:“我自然是拿你当朋友的。”
曲星稀苦笑道:“你自然早已不愿理我了。从那日起,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戴着面具……”
她摆摆手,脸上泪痕斑斑,“没关系。你应该如此。我总说我是老大,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老大?我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豆子兄妹,更对不起你。”
对面,白江秋一动不动坐着,波涛拍打着脚下的岩石,水花在他身后飞散。
他忽然抬起手,解开带子,将那个银面具从脸上摘下来。
曲星稀一怔,竟在瞬间忘了心酸,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月光下的容颜。
许久不见他的脸,他的样子还是那般好看,精致的五官清秀异常。
他将面具递给她,“你还帮我收着吧。”
曲星稀怔怔地接过面具,忽然感觉脸颊上一片火辣辣地发热,有种异样的悸动冲撞着胸口。
“哦。”她慌忙低下头,掩饰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白江秋道:“那一带海滨地形十分复杂,他们兄妹当时已不见了踪影,黑寡妇不一定就能抓到他们。这几日岸上一直没有动静,或许,他们已逃出去了。”
曲星稀用袖子抹了抹脸,“但愿吧。”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努力笑了笑,“看我,一遇到困难就这样,真是没用。你不要笑话我。”
忽然大吃一惊。什么什么?他方才说,这几日?难不成,他们已经在这岩礁上呆了好几日么?难怪这月亮与出事之前有所不同,而且,她还曾疑惑,这一夜为何这样长?打了一场还昏了一下,竟还是月上中天?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这块岩礁上躲了好几天。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昏迷不醒。白江秋已经照顾了他好几天,还给她查看了伤势,喂药换药?
异样的情绪让她满脸通红,全身僵着不知说什么好。
那边,白江秋远望着月光下奔腾的江水,仿佛思绪已跟着归入了无边的大海。
“那个……冰块儿,都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按时间吃药啊?你的病,没事吧?”
白江秋道:“无事。”
曲星稀道:“那就好。可是,你饿不饿啊?”
不等白江秋回答,她已忽然从身边的岩石缝隙中抓出了几只小螃蟹,苦笑道:“我小时候听师父说过,有些地方的海岸,有这种小茨蟹,可以生吃的。不仅不腥,还不用调味,天然带一点辣辣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这种。”
白江秋看着她手中的小螃蟹,缓缓将视线移到她脸上,“是。你昏迷时,我已喂过你了。”
“啊?”曲星稀愣住,手一松,那几只茨蟹落在礁石上。脱离了她的控制,茨蟹们轮开八条腿没命地逃生。
“我……我昏迷着,还能吃这个?”曲星稀捂住嘴。难怪,从一醒过来,她便感觉嘴里有辣辣咸咸的味道。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解毒药的味道呢。
白江秋道:“不知。也许,你也是太饿了吧。”
曲星稀扶额。难以想象,自己昏迷中竟还能大嚼螃蟹肉。而白江秋肯定是很耐心地将螃蟹肉一点一点拨出来喂给自己的。
“冰块儿啊,真是……辛苦你了……”她用手挡住了脸,声音比蚊子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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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好累,又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