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盛子铭所愿,曲星稀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了山涧。
白江秋倒在地上,从篱笆的空隙里,清清楚楚看着。
他睁大眼睛怔怔看着那边,唇边鲜血淋漓,神智在虚幻和现实之间往返交错,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时间恍若静止,耳边有轻轻的风声,周围是支离破碎的雪地。
忽然,仿佛幻象一般,远处的山涧边飞跃起一个小小的人影,随风飞起,翻转飘落在冰雪覆盖的山石上。
白江秋以为那只是幻觉。
直到那个人影原地站起,整整身上乱蓬蓬的衣衫,一瘸一拐向这边走来,他才如梦初醒。
是曲星稀!
她竟然从山涧里翻了上来。
接连的急痛和狂喜,白江秋感觉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眼前一阵发黑。
潜意识里拼命挣扎,他才没有失去意识,朦胧视线中,看见那个女孩子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盛子铭!”她几步冲进院子,跪坐到他身边,双手抓着他的手臂,“赶快来救他啊!”
盛子铭依旧站在茅屋门口,一动不动。
“盛子铭!”曲星稀双眼都要冒火了。
那边的盛子铭冷笑一声,“第三个条件,你可达成了?”
曲星稀道:“你不是让我跳下去么?”
盛子铭道:“对,我让你跳下去,可是你跳了么?”
曲星稀道:“我有没有跳下去,难道你没有看见?”
盛子铭道:“你的确跳下去了,可是,你又爬了上来!”
曲星稀气急道:“我当然要爬上来,难不成我还要跳到水里把自己淹死?”
盛子铭道:“当然,你跳下去,就不能再上来。”
曲星稀恨声道:“你方才说得很清楚,第三个条件,是让我跳下去。我跳下去了,便是达成了。你并未说我必须要淹死,是么?”
盛子铭怔住,竟一时无言以对。
曲星稀道:“你方才就是那样说的,所以,你的第三个条件,我已经达成了。”
盛子铭怒目盯着她道:“好,算我没有说清楚。你达成了。”
曲星稀着急道:“那你还不赶快来救他!”
盛子铭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他?”
曲星稀立即瞪大了眼睛,“盛子铭,我们早已说好,我达成你提的三个条件,你便救他。”
盛子铭道:“我何时说过?”
曲星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从一开始,这就是我们的交换条件,我和你说好了的条件。就在方才我跳下山涧之前,还和你确定过这件事,你还曾经点过头的!”
盛子铭手捻银髯,轻蔑看着她,“对,我是点过头,可是谁又告诉过你,我点头就是答应你的意思呢?”
曲星稀气得几乎要爆炸。
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个老流氓!
“盛子铭!你这么大年纪,言而无信,不知羞耻!”
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话骂这个所谓的神医,才能发泄自己的怨恨。
盛子铭却笑了,连方才的气恼神色都荡然无存。
“你骂,你骂好了。就算你闹翻了天,我也不会给这个小子治病!”他说着,忽然走近了几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白江秋,“白家的小子,你,还有你姐,全都给我去死!去死!”
“你!”曲星稀气得眼前发黑,不知道是极致的气愤,还是这么久的疲乏快要熬不住了。
她松开白江秋的手臂,狠狠握拳。可是还没有任何动作,一只冰冷的手便伸上来抓住了她。
低下头,面前是白江秋浅淡涣散的眸子和银色的面具。
“你……离开这里……”他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嘴唇在轻轻颤抖。
“曲星稀,谢谢你……”他放开手,无力地推了她一下,便闭上了眼睛。
“白江秋!”曲星稀慌忙俯下身,费力地晃着他喊。可是,他已毫无反应。
不知不觉间,声音已满是哽咽,眼泪落满脸颊。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他不行了?就算是再努力,他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他们,就这样失败了?
情不自禁伸开双臂,紧紧抱着他。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郁的声音,“老大。”
曲星稀吓了一跳,差点把白江秋扔了,猛回头一看,只见庄崇客阴着一张脸,抱着双臂站在柴门前。
这才想起来,他们出发前,庄崇客曾经说过,要暗中跟着他们。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冒出来呢?现在出来还有什么用?
“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啊!他已经死了……”曲星稀抱着白江秋,哭得一塌糊涂。
庄崇客上前几步,在他们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白江秋的手腕,又按了按他的胸口。
“还有一口气。”他盘膝坐下,抱起双臂,阴森森地盯着他们。
“啊?”曲星稀满脸眼泪地大睁着眼睛,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
忽然想起来他身上带着的药,或许还可以解燃眉之急。
慌慌张张翻了翻他的腰间,找出那两个药瓶,倒出两粒药塞在他口中。
可是,白江秋连咽下去的意识都没有了。
曲星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庄崇客已凝神运气,双手挥出,点在了白江秋的肩井穴上。
就连扶着他的曲星稀都瞬间感受到了庄崇客身上传来的强大真气,在涤荡白江秋的经脉。
一阵冷笑响起来,这才顾得上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盛子铭。
“白费力气!人到了这般光景,还想起死回生?记住,伤害过别人的人,就应该受到更深重的伤害,这都是报应,报应!”
他的声音从冷漠变得凄厉,听得人如坠冰窟。
忽然,一片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这个地方一直很安静,自从来到这里,还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人的活动。曲星稀慌忙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林间,一行劲装佩剑的人正疾行而来。
十几个人,簇拥着三顶软轿。
这些是什么人?曲星稀一面扶着白江秋,一面集中目力观看。那些人越来越近,鲜明的衣装清晰可见。
耀月门的人!
甚至已经认出了行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正是耀月门的管家陶顺。
虽然一直对耀月门没有什么好印象,曲星稀一见到这些人,竟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耀月门的人就算是对白江晓和白江秋都不怀好意,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白江秋死。
那十几个人快速靠近,最前面的软轿已停在了院外,陶顺躬身上前掀开轿帘,露出了坐在里面的人。
曲星稀顿时感觉心都被阳光照亮了。
轿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江晓。
她行动不方便,北山虽然并不险峻,但对于她而言,来一次还是很艰难的。没想到几乎没有出过门的她,竟亲自出现在了北山。
白江晓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凌乱,但很快便集中在了院子里的白江秋身上。
他人事不省,正靠在曲星稀身上,对面是凝神运气,为他推功过血的庄崇客。
此时庄崇客正在收功,气沉丹田,再次抱起双臂,盘膝坐在对面,沉着脸道:“某家已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暂时死不了。”
曲星稀慌乱点头,“哦哦,好……”
那一边,陶顺从下人手中接过轮椅,扶着白江晓坐上去,然后推着轮椅走过来。
白江晓的目光一直凝注着白江秋,及至近前,才移到曲星稀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看向站在院子当中的盛子铭。
曲星稀看见她柔和的面具,以及与白江秋酷似的消瘦下颌,忍不住想哭。
白江晓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对陶顺道:“快带阿秋回去。”
陶顺答了一声“是”,将手一挥,立即,几个耀月门的小厮已涌入院子,赶上来轻手轻脚抬起白江秋,小心走向后面的软轿。
经过庄崇客身边,陶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庄大哥啊,你这个妹子……真是把我害苦了……”
庄崇客一言不发。
曲星稀见白江秋已被安置到了软轿里面,稍稍放下心,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白江晓面前,抱拳道:“少夫人,对不起……”
白江晓面具眼洞里的双目微闪,仿佛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我看过了阿秋留的信,这不怪你。多谢你照顾阿秋了。”
不知道白江秋留下的信里究竟是怎样写的。无论如何,曲星稀一想起她把白江秋带出耀月门的事,便感觉心中有愧,尤其是现在,白江秋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白江晓不仅没有怪她,还要谢她……而且,她眼里的表情,还那样温柔。
这位大姐姐,真的是太让人感动了,感动得无地自容。
曲星稀不知道说什么好。白江晓已看着她道:“累了吧小星,我给你备了轿子,你是回耀月门,还是……”
曲星稀看了看那边白江秋的轿子。
“他……危险么?”
白江晓道:“多亏了庄先生施以援手,争取了时间。阿秋这个病我知道,家里都准备好了,立即回去医治。”
曲星稀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回到姐姐身边,他还是有希望的。
她回头看看庄崇客。
“庄大哥既然已经与陶管家有约,我现在便还是耀月门的丫鬟。”
庄崇客看着她,仍旧一言不发。
曲星稀向他抱拳行礼,“庄大哥回去代我向康三爷还有晓阁主、燕姐姐道谢吧。我现在要去耀月门,日后再去拜访大家。”
庄崇客听了,站起身,向曲星稀点点头,便转向那边一直在观望的盛子铭。
“你,某家哪日得闲,必来找你赌上一局!”
说完,他看了陶顺一眼,便转身大步出了院子,旁若无人直奔南面而去。
盛子铭一怔,还没有从那个赌鬼的话里反应过来,身前忽然旋风般掠过一个人。
惊骇之间,手上一空。一直紧握着的那支灵芝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面前的小姑娘冷笑一声,拿着灵芝向他抖了抖,双目如电道:“言而无信的家伙,哪来的脸要我的灵芝!”
盛子铭还未说话,曲星稀已一瘸一拐地直奔那边的轿子而去。那姿势虽不利落,速度却是丝毫不慢。耀月门的人动作都相当快,抬起后面的两个轿子便转身离去。
“白江晓!”盛子铭忽然醒悟,狂怒地指着最前面轮椅上那个戴面具的女子。
白江晓在从人帮助下上了软轿,只是回头看了看他,并未答言。
一行人匆匆离去,就当没有盛子铭的存在。他们没有来攻击,盛子铭不会武功,也根本无法去进攻这些带刀佩剑的武人。
山涧旁的岩石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拂开织锦披风,微微一笑。
跟在他身后那个带着斗笠的人整个脸隐藏在阴影里,“总舵主,我们的行动……”
男人目视着三顶软轿的影子,深深呼吸着山中的清气。
“不急不急,先救人。现在这个样子,抢过来有什么用?况且,这个孩子,真是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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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治病喽!
你有病啊?你有药啊?你要多少?你有多少?你要多少有多少!你有多少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