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时坊在蟠龙渡的确是个很有名的地方。
沿着主街行了没多远,街市的喧闹中便传来一阵悠扬的乐音。不是那种热闹红火的鼓乐,而是悠远清泠的琴筝。
即使混杂在纷乱的叫卖嘈杂中,那声音依旧孑然不群。好似一阵清风跳脱出水,不染尘垢。
冰块儿停下脚步,淡然的目光向那个方向瞥去。
曲星稀抱着手臂,闭上眼睛微笑着听了一会儿,便回头对冰块儿道:“惜时坊这个名字,当是取的劝君惜取少年时之意。这琴声满含人生苦短的愁绪,肯定就是惜时坊。”
闻言,冰块儿有些愕然看了看她,道:“你……懂得乐理?”
曲星惜笑道:“不懂啊。不过,这琴瑟之音不一定非要懂乐理才能欣赏的。琴心相通,知音未必习琴,是么?”
冰块儿不语。
曲星稀道:“走吧,别愣着啦。”
冰块儿没有动,浅淡的嘴唇轻抿了抿,道:“你不必非要去那种地方。”
曲星稀挑眉,“庄崇客都跟我约好了。他虽是个赌鬼,惜时坊却不是个赌场。他要去那里,必然有别的原因。”
冰块儿道:“原因不过是藏宝图罢了。”
曲星稀闻言,竟一时无语。
的确,她虽然对早已覆灭的潜江白府很是神往,但对于那个家族留下的宝藏,却没有一丝贪图之意。一想起那些追逐宝藏的人,她就好似看到了野狗秃鹫残忍瓜分腐肉,觉得万分恶心。
但是师父给她的图,究竟是什么呢?她带着图初出江湖,江湖上恰好正掀起着一场潜江白府藏宝图的风波,是必然还是偶然?
她不是没有机会看一看庄崇客的藏宝图,但是那图只有半张,就算看了,应该也证明不了什么。不仅如此,她对那么多人拼着性命都要去抢的东西,本能排斥。
不过,她倒是很想看一看,那些追逐潜江白府宝藏的人,最后追踪的目的,究竟是何处。宝藏会不会与她身上的图有什么联系。
不仅如此,康三爷和庄崇客这两个人,原本就是她欣赏的类型,如今已经是朋友,庄崇客相约,她自然会欣然前往。
她笑了一下,大剌剌道:“潜江白府的宝藏,现在是江湖众人最热的话题了吧?我身为老大,庄崇客的事,怎么可以不管呢?”
冰块儿沉默了片刻,最后“嗯”了一声,便迈步继续向前走。
曲星稀微微一笑,这个冰块儿,够意思。
行不多远,便见前面彩绣辉煌,莺歌燕舞,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屹立路旁。大门敞开,门外聚满了人。每个人手中的都捧着礼品,甚至有的人背后跟着挑担子的下人。隆冬季节,他们也手捧着不知哪里高价买来的鲜花,打扮得光鲜富贵,兴奋激动溢于言表。
曲星稀叹了一口气,远听那琴声十分优雅,来到门前才知道,这种地方,总脱不了烟花之地的腐朽龌龊。
再看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掐金嵌宝的匾额,上面大书着“惜时坊”三个字。两旁有一副对联,道是:“艳靥莺喉随云迹,罗衣轻袂入江风。”
曲星惜看着这匾额和对联上面的字,觉得有些奇怪。惜时坊这样一个富贵奢靡之所,从大门内外的装饰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浓重的浮华脂粉气,可是这些字迹却与字里行间的信息相悖,无论是字形还是笔画,都透着一股飘然世外的脱俗之意。
她拉了拉冰块儿的袖子,小声道:“这样的地方,不知是何处的雅士高人给她们提的字呢。可见,雅士高人才是真正的惜取少年时,是么?”
冰块儿斜了她一眼,一抖袍袖,与她拉开距离。
曲星惜道:“哎!你别走啊,你得带着我进去呢。”
冰块儿道:“你可以扮成……”
“打住!”曲星稀一抬手,不让他说下去,“你看话本看多了吧。你看看我,我这个头儿,我这脸,扮成男的?你以为那些人都是猪么?”
她说完,见冰块儿不语,便笑嘻嘻拉他道:“好啦,美人儿,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也可以为你作证,你不会做有损斯文的事。赶快,听话,带我进去吧,好不好?”
冰块儿微微叹了一口气,便向惜时坊大门走去,曲星稀连忙紧跟在他后面。
大门处人很多,不是捧着礼物,就是捧着鲜花。门外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看见他们走近,便满面含笑迎上来,刚作势要去拉扯冰块儿,冰块儿已一转身退到了曲星稀后面。
曲星稀无奈,忙挡住他,向那两个女子笑道:“两位姐姐,我们是第一次来,两位不要怪罪。”
那两个人有些奇怪地打量了曲星稀一番,又将视线转向冰块儿。
“哎呦,这位公子,好奇怪啊。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个风雅妙人,遮着脸做什么?况且,也没见哪家的公子来我们这里,还带着一个丫鬟的。”
她们说着,掩住嘴发出一串娇嗔的笑声。
丫鬟?啊呸!
曲星稀一面腹诽,一面强拽着冰块儿不让他逃走,陪笑道:“赶问两位姐姐,今日这里为何这样热闹啊?”
那两个女子笑道:“难不成你家公子今日来我们这里,不是为了一睹我们坊主的风采么?”
坊主?曲星稀心中暗想,管理风月场所的人,不是那种所谓的老鸨么?传说中头上戴着红花,脸上的粉厚到掉渣的半老徐娘,竟还有什么风采?
那两个女子见他们两个愣愣地,接着笑道:“你们原来不是我们蟠龙渡的人吧,那么今日竟是偶遇了?真是有缘啊。告诉你们,临近年终,今日是我们惜时坊主献艺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慕名前来的。要知道,我们坊主,这一年露面的次数也没有几回,为了能一睹她的风姿,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要挤爆了头呢。”
曲星稀咧了咧嘴,没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可以很少露面的么?
那两个女子说完,目光都在冰块儿身上打转。
看起来今日想要进惜时坊的门,需要放点血。
曲星稀忍者牙痛,从腰间掏出一锭亮闪闪的大银子,托在手心递过去。
那两个女子立即笑着一把抢过来,口中道:“像公子这样的人物,来了是惜时坊的幸运,多谢公子赏赐。”
曲星稀道:“我家公子从外地来,竟赶上坊主献艺,匆忙没有准备礼品,失礼了。”
“哪里哪里……”那两个女子立即一边一个上前,还没接触到冰块儿的衣角,曲星稀已拦住她们道:“两位姐姐去照顾别人吧,我陪我们公子进去观赏就行了。”
那两个女子只好收回手,悻悻地转身往回走,一面悄声嘀咕道:“什么怪里怪气的东西,遮着脸还带个丫鬟,谁稀罕。”
“管他做什么,有银子就行了。这种货色,坊主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曲星稀才不管她们说什么,拉着冰块儿,跟着她们的指示进了门,从兴高采烈的人群中挤过去,径直来到宽阔的大厅之中。
这大厅轩敞高阔,富丽堂皇。正中央是两层的戏台,周围纱幔围绕,鲜花簇拥,花香弥漫。戏台下面以及两侧的廊上,座位已不够坐,多数人都站着观看,一个个兴奋的满面通红。
曲星稀拉着冰块儿站稳脚跟,四下打量一番。
这里没有庄崇客的影子。
庄崇客当然不一定今日出现,但曲星稀觉得,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放过如此热闹的一天。
忽然,一阵悠扬的笙歌拔地而起,周围嘈杂的人声顿时止住,人们都将闪闪发光的眼睛转向戏台。
纱幔轻飘飘拂开了一层,两排披着锦绣披帛的女子在乐声中翩翩起舞,轻启莺喉,那轻盈舞步翩跹欲飞,婉转歌声如入云霄。台下那些人欣赏着这美轮美奂的表演,一个个径自痴了。
一曲终了,台上艳丽飘飞的衣袂两侧分开,一位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的丽人从中间走出来,在台前翩然万福。
“诸位请了。方才我家坊主已展现了琴艺,多谢诸位抬爱。下面我家坊主便要为诸位献上惜时坊的新曲和亲自编排的新舞。”
话音刚落,台下掌声雷动,夹杂着喝彩之声。
那女子娇媚一笑,躬身而退。
台下的喧闹还未停下,纱幔中传来悠扬动听的琴声。
立时,台下一片寂静。
曲星稀被那琴声所感,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琴音犹如流泉飞瀑,清澈而激荡,很快又如汇入了茫茫湖水,变成了一片波光荡漾的涟漪。
台上纱幔开处,飘飘而出一位绝代佳人。
广袖挥洒出千般风姿,罗裙拂过万种风情。看那一身杨妃色云裳如出水芙蓉,一头青丝明珠松挽,笑靥如花,红颜似醉,转身回眸之间,那对桃花眼勾得人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就连曲星稀都看得神魂飘荡,回手拉了拉冰块儿的袖子,叹息道:“哎呀呀,真是美人儿啊!”
刚说完,手中的袖子便被“嗖”地一下抽了回去。
曲星稀一怔,翻了个白眼道:“冰块儿就是冰块儿,这么美的景象都不懂得欣赏,真是无趣。”
这一支舞让这舞台都好像自己发了光,吸引得人如痴如醉。
随着乐声渐歇,惜时坊主的舞步也缓缓停下。飞扬的纱幔中,绝色姿容带着勾魂摄魄的微笑。
“在下燕芳菲,承蒙各位抬爱,在此有礼了。”
顿时,台下群情激荡,高声欢呼起来。若不是早已安排在舞台周围的身着劲装的武人,早有人爬到台上去了。
惜时坊主燕芳菲的脸上依然飘荡着那种微笑。她在与台下的人们客气答话,却好像根本没有关注他们的反应。
那双桃花明眸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以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情绪,凝注在了曲星稀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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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燕芳菲:亲爱的你们好吗?我是燕芳菲~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哦~
观众(打Call):燕芳菲!燕芳菲!燕芳菲!燕芳菲!
观众:燕芳菲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