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尘再去归山书院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先生的变化。
谢九尘虽然依旧时不时会走神,但再也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了,而且他出神的时候不是呆呆愣愣的,而是笑得很好看。
下课之后,一个大胆的学生走到谢九尘的身旁问:“先生,你是吃了什么补品吗?”
谢九尘一怔:“什么?”
学生道:“你整个人都像在发光,好像神仙啊。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吗?我也想吃,吃了之后,我背书就能一遍记住啦!”
谢九尘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吃。”
这个学生说话夸张了些,谢九尘确实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但还没有离谱到会发光的地步。
学生继续问:“那先生是做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也想变成先生那样。”
谢九尘总不能跟他说,你也去找个喜欢的人,只能含糊几句,将这个话题敷衍掀过。
而与此同时,他心里又隐含害怕,连学生们都能看出自己的变化,那日日相见的谢孺年岂会看不出?谢九尘决定请教赵瑥,倘若被问到了,怎么解释才合情合理。
赵府里面,赵瑥就是最大的,没有人敢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所以当谢九尘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赵瑥思考了好一会,也没想出来个好答案。
谢九尘亲了赵瑥一口:“想到了吗?”
赵瑥灵机一动:“想到了。”
“是什么?”
“你这几天中午不是都来我家吃饭吗?就说在我家吃了几天炖燕窝,然后就吃成这样了。”赵瑥想得体贴周到,“今晚我就拿点燕窝,送去你家,这样伯父就不会怀疑了。”
谢九尘觉得可行:“好,就这么办。”他想了想,问:“我的模样真的变化很大吗?”
他不怎么照铜镜,确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变化。
赵瑥盯着他,目光幽深,半响才点了点头。
谢九尘笑道:“你也有变化。”
“什么变化?”
“看人的时候没那么冷漠了。”
“我看你什么时候冷漠过。”赵瑥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除了刚认识的时候。”
谢九尘道:“不是我,你看别人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冷漠了。”
“是吗?我没注意到。”
“没事,我注意到了,就可以告诉你了。”
“嗯,你很厉害。”
“彼此彼此。”
日子像流水一样流淌而过,两人一起做了很多事情。
赵瑥教会了谢九尘做麦芽糖,先将糖煮沸,煮成会流动的浓稠模样,然后用糖棒拖出糖,喜欢吃厚的可以拖厚些,喜欢吃薄的也可以拖薄些。
一开始的时候,谢九尘并不是很会拖,他拖出来的麦芽糖无法称之为麦芽糖,因为实在是……太丑了。
赵瑥笑他,谢九尘道:“不准笑。”赵瑥就不笑了,他抓住谢九尘的手,手把手教他应该怎么拖麦芽糖,要快速地转动手腕,很容易就转出漂亮的螺旋状。谢九尘不是笨人,在这样耐心的教导之下,多试了几次之后,他也能转出漂亮的麦芽糖了。
赵瑥夸他:“真聪明。”
“那当然。”谢九尘让赵瑥尝了第一口,“好吃吗?”
赵瑥道:“好吃。”
谢九尘也咬了一口,道:“好甜。”
“糖都是这么甜的。”
“我现在没那么喜欢吃甜了,小的时候我能吃特别甜的东西,我爹说吃多了,牙里面就会长虫子,所以我也不敢多吃,生怕真的长虫子了。”
赵瑥想了想,道:“小的时候,我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两颗糖,平时都没得吃,所以我会很珍惜,珍惜得不想吃。我记得有一次,糖全被蚂蚁吃光了,我一颗也没吃上。”
谢九尘将手上的糖递了过去:“那你现在多吃些。”
赵瑥听话地多吃了几口,吃一口,就亲亲谢九尘的唇,问他甜不甜。
谢九尘提心吊胆地望着门口,他们在厨房,没关门,他生怕突然有下人进来了。
赵瑥不高兴道:“别走神。”
“我得看着,万一有人进来了……”
“有人走近来了,我听得见,不用你担心。”
“好吧,唔……”
“甜吗?”
谢九尘扬起嘴角:“甜。晚点我拿些回家,给我爹也尝尝。”
“伯父还喜欢吃这种东西吗?”
“不是,我只是想让他尝尝我的手艺。”谢九尘想跟谢孺年说,爹,你看我做出来的麦芽糖,是不是像模像样的。
赵瑥道:“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谢九尘道:“那我说,爹,这是我和赵瑥一起做的麦芽糖,你尝尝甜不甜?”
赵瑥笑道:“算了,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也会去放风筝。
说来也不奇怪,赵瑥从来都没有放过风筝,赵壶不管他,刘丽龄觉得放风筝费时间费钱,没必要,之后辗转去的各个家里,也没有人带赵瑥放过风筝。
于是在这件事上,谢九尘就成了赵瑥的老师。
谢九尘教他,应该怎么转怎么动,才能让风筝飞得又高又远。他一边说,一边放自己的风筝给赵瑥看,他的风筝是孙悟空样式的,而赵瑥手上拿的是猪八戒样式的。
赵瑥也是个聪明的学生,很快,他就掌握了放风筝的技巧。他甚至还让自己的猪八戒一直追着谢九尘的孙悟空,形影不离。
谢九尘笑了:“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我啊?”
赵瑥道:“因为喜欢。”
谢九尘故意道:“原来猪八戒喜欢孙悟空啊。”
“谁说不是呢?”
“猪八戒喜欢的人也太多了,不可信。”
“不信也成,反正你不是孙悟空,我也不当猪八戒。”
“那你是什么,我是什么?”
“我是谢九尘的心上人,你是赵瑥的心上人。”
谢九尘哈哈一笑,他们的风筝越飞越高,渐渐地,线承受不住压力断掉了,两只风筝没了束缚,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飞向更加高远的天地。
谢九尘收回目光,正准备与赵瑥说话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谢先生?”
“河星,你怎么来了?”谢九尘转过身去,发现沈河星拿着自己送给他风筝,站在他们的身后。
沈河星道:“我来放风筝,没想到撞见了先生,先生也是来放风筝的吗?”
“是啊,我已经放完了。你这风筝……不是第一次放了?”
“我放了好多次了,每次学到烦闷的时候,如果天气还不错,我就会出来放风筝,希望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
“在家学得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先生挂心了,家里一切都好,我也学得很好。”
“那就好。是不是快要参加考试了?”
“差不多了,还有大半年。”沈河星看了眼赵瑥,“先生,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放风筝了。”
“嗯,去吧。”
沈河星走了之后,谢九尘问赵瑥:“河星认识你吗?”
赵瑥道:“应该不认识,我第一次见他。”
谢九尘道:“刚刚应该介绍你们认识的。”
“为何?”
“我希望认识我的人都认识你。”
“恰恰相反,我希望认识我的人都不认识你。”
“为何?”
“都是些商人,或者是讨厌我的人,不想他们认识你。”
谢九尘笑了:“你怕他们因为讨厌你,所以讨厌我?”
“对。”
“可我不怕,我与你是站在一起的,他们想讨厌就讨厌吧。”谢九尘想,他们都不了解真正的赵瑥,为什么要讨厌他呢?
赵瑥道:“可你不应该被人讨厌。”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好吧。”若不是此处是郊外,旁边还有很多携伴出游的人,他真想抱抱赵瑥,跟他说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人。
赵瑥道:“还要放风筝吗?”
“放。”
他们带了六只风筝出来,放走了两只,还有四只,有两只是哼哈二圣,剩下两只一只是聚宝盆,另一只是一个超大元宝。
谢九尘拿起元宝,道;“我放这只吧。”
赵瑥道:“那我放聚宝盆,继续追着你。”
“你要追我到哪里?”
“天涯海角。”
谢九尘脸庞一热,没说什么了,将手上的线一点点地放了出来——飞往天涯海角。
很快又是一年端午,这回,谢九尘往赵瑥府上送了两筐粽子,全是赵瑥喜欢的口味。赵瑥想到了去年,问:“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动心的?”
“嗯?”
“你给我送粽子的时候。那时刚好有一道光落下来,你用脸接住了,我心一跳,就想,糟了。”
“糟了?”
“嗯,对于我来说,不可控的所有事情,都是糟的。”赵瑥道,“但后来,你让我觉得这也没那么糟。”
谢九尘算着时间,笑得眼睛弯起来:“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居然藏了这么久。”
赵瑥眉头一挑,将人搂了进房。
片刻后,谢九尘哈哈道:“我错了,赵瑥,你别挠我了。”
赵瑥道:“你错哪了?”
谢九尘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做错什么,但他不想再被挠了,于是偏头亲了亲赵瑥的脖子:“我很喜欢你。”
答非所问,却是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赵瑥从怀中拿出一条五色丝,缠在谢九尘的手腕上,谢九尘垂下眼,才发现赵瑥的手腕上也有条一模一样的五色丝。
谢九尘笑道:“得给我爹也准备一条,这样他才不会怀疑。”因为赵瑥今晚要去谢府吃饭。
赵瑥道:“早就准备了,但是给伯父的颜色不一样。”只有他的五色丝能和谢九尘的一样,谢孺年的也不行,赵瑥就是这么小心眼。
“万一爹问起来,为什么他的不一样,怎么说?”
“就说长幼有别,给伯父的是更加尊贵的。”
“你就骗他。”
“不能骗吗?”
“等爹知道我们的事了,就什么都反应过来了。”
“知道了,就想另一套说辞,总能让伯父满意的。”
谢九尘笑了:“花言巧语。”
赵瑥道:“但很有用。”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是什么?”
谢九尘拿出一个用菖蒲根茎制成的小葫芦,让赵瑥弯下腰来,挂在他的脖子上,道:“听说小孩挂这个,可以延年益寿。”
“我是小孩吗?”赵瑥心都满了,他想,他都这个年纪了,有人还把他当小孩。而该当小孩的时候,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大人。
谢九尘道:“你是大人,也是小孩。”
“嗯?”
“我希望你像大人那样,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希望你像小孩那样,能够天真无忧。”
赵瑥唤他的名字:“谢九尘。”
“嗯?”
“谢九尘。”
“怎么了?”
“我想娶你。”赵瑥道,“或者你娶我也行。”
谢九尘道:“你娶我也好,我娶你也好,都可以,但是得先过我爹那一关。”
“你爹不同意,我也要娶你。”
“好,那就不告诉我爹了,我们偷偷成亲。”
赵瑥道:“去哪成亲?”
谢九尘道:“你来定。”
“什么时候成亲?”
“你来定。”
“要请人吗?”
“也是你来定。”
赵瑥道:“都依我啊?”
谢九尘道:“嗯,都依你,我就不用操心了。”
“打着算盘呢?”
谢九尘道:“打得可响。”
赵瑥低笑一声:“听到了,让我讨点利息。”
“先欠着。”
“行,你写字据。”
“谁、谁欠这种事情会写字据,我不写。”
“那我写,你盖个手印?”
“不要,我很守信用的,不需要这种东西。”谢九尘道,“你信不过我吗?”
赵瑥道:“逗你玩呢。”
“你多大了?”
赵瑥用手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小葫芦:“挂着这东西,你说呢?”
谢九尘道:“哦,三岁。”
赵瑥道:“没那么小,五岁了。”
谢九尘重重地“嗯”了一声:“最多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