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浔这话不啻于一道惊天霹雳, 炸得现场再度鸦雀无声。
但是片刻后,窃窃私语声四起。
“什么儿子?沈盟主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难道堂堂沈盟主还有私生子?”
“凌青壁怎么可能是沈盟主的儿子, 别听申屠浔瞎说!”
“就是, 魔宫之人说的话怎么能信!”
唐鹭抱着凌青壁的尸体,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青枫在一旁听得真切,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他也禁不住微微蹙眉,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个走向。
凤千川与唐雪飞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一脸困惑。
当年沈溪声家外室之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 但那时几人关系还不算近, 又都是正道中人, 向来不齿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因此也从未弄清过这件事。
沈溪声自然也不会将家丑外扬, 久而久之, 此事也就被大多数人忘却了。
现在申屠浔突然说这话,至少同在擂台上的这些武林前辈是不信的。
唐雪飞跟申屠浔还有那么一些私仇,听到这种事,更是怒不可遏,指着他怒斥:“申屠浔,你少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问问沈盟主就知道了!”申屠浔满脸复仇的笑意, 看向沈溪声,“盟主大人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吧!”
对面的沈灼和沈溪声父子俩虽然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但跟别人的不可置信似乎有那么一些微妙的不同。
“你有何证据?!”沈灼质问道。
申屠浔淡淡一笑:“看来还是你这位大哥惦记着亲弟!”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径直扔向了沈溪声,“这东西, 你还认得吗?”
众人转头望去, 便见沈溪声接住的是一个小木牌。
凤千川好奇道:“那不是凌波门的弟子手牌吗?”
这位盟主见到这块残旧的木牌, 瞳孔骤缩,脸上露出悲戚之意,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沈灼看见木牌,满脸大惊之色:“真的是……”
“当然!”申屠浔得意道,“你以为凌青壁为什么姓凌?是当年我骗他,说这块木牌上的‘凌’字应当就是他家的姓氏,哈哈哈哈哈,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其实应该姓沈!”
沈溪声悲愤地看着他:“是你、是你偷走了他,是你当年偷走了我儿子!你是、你是——”
“没错,我就是皓月剑派的后人,梁浔!”申屠浔面上蒙了一层悲意,“就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沈溪声,此仇不共戴天,我当年无力与你抗衡,只能出此下策!痛失所爱的滋味如何啊?沈盟主?!”
“哈哈哈哈哈!当年是我一时心软没能把那孩子杀了,而后又与他失散,没想到兜兜转转还能重逢,那更好了,让你亲手杀了你的儿子,再将事实告诉你,岂不是更令人快意?!”
申屠浔看向唐鹭怀中了无生气的凌青壁:“其实我对凌伢子还是有些怜惜的,如果他杀了你也未尝不可,等你奄奄一息之时,我再把真相告诉你,令你在愤恨无力和痛彻心扉中死去,也是快哉!不管怎么样,最后的胜者都是我!”
他时而悲伤,时而大笑,神情几乎癫狂。
唐鹭愤怒地大吼道:“申屠浔,你有仇报仇,为什么利用一个无辜的孩子?!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太卑劣了么?”
“鹭儿……父债子还,我有什么错?”申屠浔悲哀又疯癫地看着他,竟然喊出了这么亲切的称呼。
唐雪飞和唐鹭登时变色,唐鹞更是怒不可遏:“闭嘴!这名字岂是你能叫的?!”
他们全都在担心申屠浔此刻得意忘形,说出什么有损唐家颜面的话来,然而这位杳溟宫宫主只是悲戚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在场的武林前辈皆是十分震惊,简直不知道是感叹昔日名门皓月剑派居然还有后人,还是感叹正道之人竟然成了魔宫之主,亦或者叹息凌青壁竟然是沈溪声的儿子、却被他亲手杀死。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都在奋力消化这险些要噎死人的真相。
“不可能!”沈溪声悲哀道,“我不信……”他看向唐鹭怀里的凌青壁,“那不是我儿子,不是……”
申屠浔冷笑道:“真相摆在你面前,你还垂死挣扎什么?!那我便将当日之事细细讲与你听!凌青壁,就是你与那外室所生的私生子,当年就住在距离凌波门三十里地的一个庄子里,被我在无意间发现。当时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无奈功夫低微,便只能假扮成那庄子里的守卫,趁你那外室不注意时,将孩子抱走!”
“当时他才四岁,长得天真可爱,乖得不行,居然不哭不闹,还叫我阿伯。要不是他机灵可爱又嘴甜,令我起了恻隐之心,我早就把他杀了!”
他指向凌青壁:“现在他腰间挂着的那块古玉,也是他身上的信物!”
“是这块吗?”凌青壁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场之人又是一惊,循声望去,便见已经“死了”的凌青壁缓缓坐了起来,唇角还挂着血渍,手里举起了唐鹭送给他的那定情之物。
申屠浔诧异地瞪大眼睛:“你竟然没死?!”
凌青壁在唐鹭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冷笑道:“我当然不能死,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不设这个局,怎么会逼你说出实情!”
“叔叔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如此对他,只能说明你要拿他来针对别人!”凌青壁到底还是受了内伤,说话有些费力,唐鹭便替他揭晓真相,“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事实,联系你俩之前的过往,你现在要做的,无非是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而四府盟中,有这个权力和能力的人,大约只有沈伯伯,所以你才不遗余力地制造冤案嫁祸给叔叔,目的就是要他们父子相残!”
申屠浔冷冷地看着凌青壁:“你还真是聪明啊。”
“一般一般,跟梁前辈谋划了二十六年的这个局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我也是七八成的猜测,外加一点点侥幸而已。”凌青壁揶揄道,“是阿伯你报仇心切,一时失察,才被我算计到。”
唐鹭恨恨地望着申屠浔:“没想到这块玉佩竟然是你做的手脚,亏我还拿来跟叔叔做定情信物!”
“对,是我给了那玉器店的伙计,让他向你推荐。”申屠浔面对他时,声音都温和了许多,“这是他的东西,物归原主,不也是件好事?!”
沈溪声却突然道:“胡说八道!我从未见过这块玉佩,也从未给我儿子戴上过,凌青壁不是我儿子,申屠浔,是你偷了那块弟子手牌,随便找个了人来冒充!”
“爹!”沈灼明显已经相信了这件事,阻止地拽了拽沈溪声的手臂。
“他不是!”沈溪声声嘶力竭地大喊,整个人略显偏执,与之前那个端方稳重的四府盟盟主判若两人,“他不是我儿子!”他又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地,转头看向唐雪飞,怒道,“你是不是知道凌青壁的计划?方才那霍琦,还有佟虎,是不是你们安排好的一出戏?!”
唐鹭挡在唐雪飞身前,冷笑道:“沈盟主,你自己其身不正,就别怪别人提防你!佟虎早就招了,当日的确有人逼他在公审大会上反咬一口!”
“那也不能证明是我爹干的!”沈灼也护着自己的父亲,怒道,“你们有何证据?!”
“当然没有证据,不然我们还用演这场戏吗?!”唐鹭理直气壮道。
凌青壁举起手,笑道:“怪我怪我,其实我带佟虎来,最终目的是让沈盟主‘杀’了我,直接攻击他显然是不好用的,无凭无据,还会显得我在教唆佟虎,就只能转而攻击唐庄主。”他搭上唐鹭的肩膀,“在别人看来,以我和小唐的关系,我不会编纂瞎话构陷唐庄主,会显得佟虎的话有可信度,而你,沈盟主,为维护好友,自然义不容辞,顺理成章地为了唐庄主来胖揍我。”
“当然,之前我们也不能十成十笃定申屠浔想要对付的人是沈盟主,但差不多肯定是说话有分量的前辈。”他补充道,“但我们确定唐庄主不是,所以便拉他下水。”
唐鹭接口道:“武林前辈们大多德高望重,若是为了自己的事,未必会立刻出手,但是若为了朋友,肯定会不假思索,因此我们才兜这个圈子,引诱诸位有所行动,不料事实与我们推测的的确一致。”
此刻,方才那位自称飞鹰帮帮主的“霍琦”此刻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水把脸一抹,竟然是刘云假扮的。
“那这也是爹为了维护唐庄主而上当,并不能证明他有什么过错!”沈灼怒道。
凌青壁目光阴沉地望着沈溪声的脸,看着他脸上泛起的红斑,目光阴沉:“你问问他自己吧,这些年来他做了多少亏心事!”
其实他大约猜到了所有真相,但是看到红斑之前,他还心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自己的生父并非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只可惜,他永远都只会得到最坏的结果。
唐雪飞也看到了沈溪声脸上的红斑,犹如桃花一般覆盖了他面上包括脖颈的皮肤,面露意外之色,随即不免深深叹息。
“沈盟主,你的脸怎么了?”凤千川奇怪道。
沈溪声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红斑不痛不痒,他并没有任何感觉。
沈灼抽出剑来给他当镜子用,转头质问凌青壁:“是不是你方才在那烟雾中做了手脚?!”
“对,我做了手脚。”凌青壁坦白承认。
其他人立刻面面相觑,互相检查,发现自己没事才放了心。
沈灼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不由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没事?”
唐鹭揶揄道:“是啊,为什么别人都没事?”
“那是因为当日我向一直利用我找《无隅心法》的那个幕后黑手喷了桃花烟,可惜剂量没有把握准,只有方才用另一种药物刺激,才能够令桃花烟的效果显形。”
晏秋帆一边说,一边跳上擂台,向周围众人抱拳:“碧山谷弃徒晏秋帆,见过各位前辈。”
谢青枫见到他,隐隐露出些许笑意。
希望这一次戴罪立功,能让师父原谅师弟。
本来在“看戏”的菖蒲老人,突然看见晏秋帆冒出来,心里滋味略显复杂,沉着脸一言不发。
碧山谷谷主对晏秋帆之事心里有数,转头问菖蒲老人:“居然还有这层隐情?”
“听听他的解释吧。”菖蒲老人觉察出谷主口吻中并无为难之意,便看了晏秋帆一眼,冷声道,“从实招来。”
晏秋帆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弟子遵命。”
于是他便将自己如何与那黑衣人“结缘”的全过程说了出来,包括黑衣人唆使仇龙假扮自己的仇人,利用自己报仇心切来寻找《无隅心法》,以及自己试药用的活人也是对方提供的,最后说到了前些日子黑衣人要将他灭口,他早就有所准备,才给对方喷了桃花烟,以待日后辨认。
“只是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沈盟主。”晏秋帆假装震惊,“弟子确实始料未及。至于仇龙之事,佟虎可以作证。上次公审大会时疾风门的周少侠也说过,仇龙恰好是他的仇人,正因为如此,凌掌门和周少侠才去找仇龙报仇,不料遇到了黑衣人手下灭口,然后只能再找佟虎询问,这便是上次佟虎反咬一口的源头。”
他很机灵,没有自行推断什么,只是摆事实讲道理,毕竟公审大会只是几天前的事,当时佟虎所言大家还言犹在耳。
武林豪杰没有笨的,尤其这些前辈们,很快就自己把事实串了起来,看着沈溪声的目光彻底变了。但毕竟没有其他证据佐证,他们不约而同打算观望,并没有立刻开口指责。
沈溪声一直沉着脸没吭声,毕竟他现在还是四府盟盟主,不能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受到一点指责就跳脚,只能先顾着体面,只能让人把话说完,思索着如何为自己辩护。
不管别的,晏秋帆这套说辞前后都串得起来,虽然仇龙已死,但佟虎还在,这人虽然不敢得罪沈盟主,但更不敢得罪凌青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这人都干得出来,要是自己再说谎,不得被这凶神给剐了?!
而且审时度势,目前沈溪声已经备受质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抱对方的大腿。
于是佟虎结结巴巴,又把实情说了一遍,他跟晏秋帆一样,没有指责沈溪声,只说了事实,剩下的就交给大家去联想。
“当日灭口仇龙的黑衣人我们抓了回来,在他头皮上发现了黑云刺青。”唐鹭朗声道,“黑云刺青代表什么,相信在座各位前辈都很清楚。”
元一道长诧异道:“黑云令?岂不是早已在江湖上消失?难道现在为沈盟主所用?”
沈溪声冷笑:“一派胡言!”
“没有!真的没有!”沈灼辩解道,“我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从未见过什么黑云令!”
凌青壁沉痛地望着他:“沈盟主若是有心瞒你,你又怎会知道?”
沈溪声其身不正,罪恶滔天,倒是把这个儿子教得襟怀坦白、堂堂正正,或许是不想沈灼步其后尘,足见其爱子情深。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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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老人:吃瓜吃到自家。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