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江湖里有坑>第49章 心结

  上好药之后, 凌青壁整好衣服,和唐鹭一起吃了些已经凉掉的蛇肉。

  唐鹭提出自己用内力给他祛毒试试, 凌青壁也没有拒绝, 毕竟他现在连走路都有些困难,硬撑不了多久就要露馅。

  当然,是他自以为伪装得很逼真,其实那苍白如纸的面色早就出卖了他, 其余三人只是没有忍心拆穿罢了。

  这半开放的山洞比较狭窄, 花雨深便抱着小白兔到洞外去待着, 也算给他们站岗放哨。

  周靖作为护法, 留在洞里守着。

  凌青壁与唐鹭盘膝而坐,唐鹭运气内功, 将双掌抵在对方后背。

  双方内力一联通, 他立刻就觉察出不对来。

  纯澄的内力强大浑厚,在经脉中温和自在,打个比方说,犹如静水流深,不声不响,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而此刻凌青壁的内力却被毒素浸染了,处于十分不安分的状态, 不停地冲刷着他的经脉,这才导致他全身无比疼痛。

  晏秋帆所说的话不假, 若是任由毒素扩散下去, 他的经脉将会被自己的内力反噬,有可能会爆体而亡。

  但与之对应的, 绝处亦有生路。

  现在的经脉被沾染了毒素的内力冲刷着, 被迫进一步拓宽, 若是能及时祛除毒素,加以修炼,这内力还能再提升一个层次。

  唐鹭努力驱赶着那些已经渗入凌青壁内力中的毒素,可是他的内功还差些火候,力量不够。

  同样打个比方,将经脉比作河道,若是他能在凌青壁的经脉中掀起滔天巨浪,便能以汹涌澎湃的力量将毒素一举赶出对方体内。

  可现在他顶多是鼓捣出几股涓涓细流,费了半天劲,出了一头汗,也只是祛除了少量毒素。

  凌青壁身上散出几缕青烟,跟一只能捧在手里的小香炉烟量差不多,唐鹭却已经失力歪倒在一边。

  “糖包!”凌青壁立刻转身抱住他。

  周靖吓了一跳,也凑了过来:“师娘!”

  唐鹭虚弱地睁开眼:“……我没事,就是累。”

  “果然会损耗太多内力。”凌青壁将他抱在怀中,“你的内功也不算差了,还累成这样。”

  难怪方才唐雪飞表现出迟疑,搞不好将自己体内的毒素全部祛除,要用去他一半功力。

  人家这次还要争四府盟盟主,自然不愿白白损耗。

  唐鹭靠在他肩头,急切地问:“你感觉如何?”

  “比方才好一些,还是有用的。”凌青壁这次说的是实话。

  “那就好。”唐鹭挣扎着坐起来,“我运功恢复点体力,咱们就赶紧下山去。”

  凌青壁点头:“成,那我也试试自己能不能祛毒,小周,你继续守着。”

  “是,师父!”

  不过凌青壁尝试之后,得到的只有失望。

  他要驾驭自己那不断作乱的内力已经很难,更没办法再凝聚出新的力量将毒素逼出。

  或许不是没有办法,是他自己不懂。如果换了谢青枫在,定然懂得自行用内力祛毒的内功心法。

  凌青壁再度尝试了几次,依旧失败,便不打算再虚耗了,总算现在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接下来第一不动情,第二不要用内力,撑到回门派应当不难。

  唐鹭打坐不到一个时辰便睁开了眼,此地到底不宜久留,还是在天黑前下山比较好。

  “叔叔,我背你上去吧。”他拉过凌青壁的胳膊便要往身上背。

  “算了吧,我又不是不能动。”凌掌门在他发髻凌乱的头上摩挲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走走走,快回家。”

  四人施展轻功,齐齐跳上大坑上缘,鸟瞰下方,不免咋舌。

  昨晚那机关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作用,但现在看去,这寒云山基本上已经被重新捏了个造型,一个大坑连着一个大坑,原本好好的锥子型小山,变成漏斗聚会。

  他们站在上边四下张望,一时间竟无法判断该从哪里下山。

  其实从哪儿下山也无所谓,关键是凌青壁和周靖的马还在山下呢,但愿它俩平安无恙。

  唐鹭是被人打晕带上来的,此刻就更帮不上忙了。

  周靖极目远眺,又眯着眼确认了片刻,才指着一个方向大喊:“师父,应该是那边,那好像是寺院门口的大石狮子。”

  “唔,那就朝那个方向走吧。”

  凌青壁隐隐也看见了一尊石狮子的鬃毛部分,觉得就算方向不对也差不了多远,便带人往那个方向走去。

  从他们这边到那处,要经过一片洼地以及一个大坑,看起来倒是不远,只是视野被一片歪七扭八的树木残骸挡住,也看不见两匹马儿的踪影。

  “小周,小花,你俩用轻功先下去,找找咱们的马。我跟你们师娘走下去。”凌青壁安排道。

  唐鹭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又难受了?”

  “瞧你说的。”凌青壁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说,“山上风景不错,和你走走不行吗?”

  唐鹭:“……”

  山都快烂了,还风景不错,叔叔你可真能扯。

  着急归着急,也不急在这一刻,只要能跟凌青壁在一块,小糖包倒也甘之如饴。

  “来跟我说说,以前你哥,还有你姐,都怎么欺负你了?”凌青壁笑眯眯地说。

  唐鹭一怔,一脸无所谓地说:“嗐,无所谓,都过去的事儿了。”

  凌青壁心里乐,撒娇的时候特能耐,现在倒是变成个锯嘴葫芦。

  “我看你哥哥姐姐挺像你爹,你倒是不像,比他们好看多了,像你娘更多些?”

  “嗯,听家里的下人说,我跟我娘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那还有我娘的画像,我确实像她。”

  凌青壁点头:“或许你爹见到你就想到你娘,不免伤怀,才对你有些距离。但我觉得他还是疼你的,不然这次不会自己亲自来寻你了。”

  先前为了维护小糖包,他一通在唐雪飞跟前慷慨陈词,但本意并不想分裂人家父子俩。

  唐雪飞古板又要面子,本质其实不是个狗爹,否则也不会将唐鹭养成这个脾气。

  “我知道。”唐鹭“嗯”了一声,“他最近烦我,是因为几个月之前,我把他书斋给点了。”

  凌青壁感叹:“嚯,你这的确欠揍。”

  “其实他宝贝的东西我都偷偷搬出来藏好了,烧的就是个空屋。”唐鹭得意道,“我就是想让他尝尝心疼的滋味!”

  “这又是为什么?”

  唐鹭顺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抽抽打打,负气道:“谁叫他不亲近我!我是他儿子,他应该亲近我!”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少年撒了气,又有点不好意思,为自己解释道,“因为我哥闯了祸,弄坏了他娘的遗物,又赖到我头上,还跟我姐一唱一和,到爹那里添油加醋地告状。”

  凌青壁笑笑:“明白了,从小到大都这样是吧?你哥你姐找了事,就推到你头上,而你确实挺能捣蛋,因此不管什么坏事,大家都会觉得是你干的。”

  “你呢,又不肯解释,反正解释也没人听,就越来越不肯吭声。你爹再因为别人而斥责你,你就会再想办法出气,其实也是为了想让你爹注意你,对不对?”

  和自己推测的差不多,父子兄弟间并没有深仇大恨,却因为这样小事一点点累积而变得疏远,即便彼此关心,却已经无法做到坦然地表达爱意,也无法和平共处。

  小糖包小时候多么渴望父亲与兄长、姐姐的宠爱,现在就会有多么失望。

  亲人间并不是注定会相互关爱的,反而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互伤害。

  而小唐这一家,已经冷掉多年的关系很难再回温,大约是见了面互相嫌弃,出了事依旧互相维护的状态,最好还是能保持些距离,才不会让矛盾进一步加剧。

  唐鹭一使劲儿,把手里的树枝扔了好远,好似放下了什么似的:“嗐,无所谓,我原谅他啦!”

  他其实对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知道这种相处方式已经成型,很难再去强行更正,只是在接受现实的同时,不免仍有些遗憾。

  “我们糖包就是心胸宽广,要不然也不会冒着危险兜那么大圈子保护你爹,保护兰杜山庄。”凌青壁毫不吝惜夸赞。

  唐鹭嘿嘿笑道:“那当然!我虽然对我爹有怨恨,但看在他深爱我娘的份上,我不会和他计较的。”

  “他对我娘可好了,处处体贴周到,我娘喜欢什么他都会给她买来。她名字叫新荷,又喜欢荷花,我爹就在家里修了巨大的荷花池,夏天到的时候特别美,‘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景儿就在我们山庄后院里!”

  凌青壁安静地听他讲,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好似人表达喜欢的方式既不同又相同,大哥会在清寒居一角种满各种各样的绣球,只等爱人某天醒来能够看到最爱的花;聂云汉因着父母的缘故酷爱芍药,卓应闲就在他们云闲山庄开辟了一大片芍药花田,亲自栽种。

  只要看着心爱之人开心,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已是甘之如饴。

  他看了看眉飞色舞的唐鹭,这一刻突然觉得,如果少年想要星星月亮,他也愿意研究一下如何登天揽月摘星。

  “反正还有很多事,都是小事,但能够看出来我爹多么爱她。我娘现在已经去世十八年,我还能看到爹常常坐在荷花池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唐鹭像个孩子一样摇晃着与凌青壁握在一起的手,“他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在想她。”

  可能正因为这样,糖包才更渴望父亲的爱吧,凌青壁默默想,所以才会调皮捣蛋,想引起父亲的注意,以至于后来成了背锅专业户,哥哥姐姐犯了错都往他头上推。

  可惜唐雪飞是个温柔的爱人,却只是个刻板的父亲。

  如果他多关心糖包一点,糖包就不会有太多过于极端的情绪,也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已经很好了。

  少年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树,阳光四射,魅力无穷。

  “我爹爱我娘,我就爱他,哪怕他不够爱我。”唐鹭笑嘻嘻地看着凌青壁,“现在有叔叔爱我就够了!”

  凌青壁挑眉:“哦,你不是把我当成你爹的替代品了吧?”

  “那怎么能一样!”唐鹭撇嘴,“你这个想法着实古怪,诶,恶心。”

  凌青壁有意逗逗他:“那你说你喜欢我什么?我要听真的,不听你那些花言巧语。”

  “善良、体贴、英俊行了吧?我看你就是逼我夸你。”

  唐鹭目光一转,在他身上上下一打量,凌青壁就知大事不妙。

  果然,熊孩子意味深长地说:“而且那晚真的很销魂,我对叔叔的身体念念不忘。”

  “好,说到那晚,你跟我解释一下,那天你和忻悦门的人在干什么?”凌青壁勾住他的脖子问道。

  唐鹭一脸无奈:“他们抓了我想要心法,我想跑啊,但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所有人,就假装说跟同伴约好了,接头方式就是我要男扮女装卖绣品,同伴看见了会带着心法来找我。”

  “那你当时四下张望在找什么?”

  “想办法摆脱他们啊!谁知你这个冤大头撞上来了。”少年郁闷道,“我以为你是坏人,也想着利用你一下,就跟你去了巷子。没想到忻悦门的人另有打算,当场就把你迷倒了,没在你身上搜到心法,知道我在骗他们,立刻就翻了脸,说要给我俩点颜色看看。”

  “后来他们把我也迷晕了,和你一起锁进了那间屋里,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凌青壁苦笑:“怎么还给咱俩换了喜服?挺有仪式感。”

  “嗐,那帮失心疯,脑子跟常人不一样。”唐鹭眼珠转了转,搂过他的腰,小声说,“叔叔,你知道吗?我整个计划就是像你猜的那样,而你是唯一的意外。”

  少年望着他,目光灼灼:“现在我很喜欢这个意外。”

  这话戳到凌青壁心窝里,他感觉浑身的经脉更疼了,但不妨碍他托住唐鹭的后脑,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吻了下去。

  或许祛毒略见成效,让唐鹭比较放心,少年回吻得更加热烈。

  两个人站在坍塌形成的山坳里,吻得难舍难分,跟打架似的,脚下还挪来挪去——

  就被旁边的碎石给绊倒了。

  两位“武林高手”抱作一团,一路沿着斜坡往下滚,偏巧这片地是他们特意选的,光秃秃的没有树,连个用来缓冲的物件都没有。

  他俩各自护着对方的后脑勺,像捶丸时击打的球一样,咕噜噜滚进了一个洞里,“咣”地一声撞在土墙上,非常干脆地被撞散了。

  凌青壁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他头上、胸口有外伤,身上有内伤,浑身疼得要命,眼还没睁开,抱着脑袋“啊”地大叫起来。

  “叔叔,你还好吧?”唐鹭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好——嗷!”凌青壁艰难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东西,声音立刻变了调。

  此刻跟他脸对脸的,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骷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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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捶丸,可以理解为古代高尔夫。

  一章说清心结,不是苦大仇深,但又无可奈何,其实对孩子的伤害也不小。

  老唐的那边得寻了合适的时机才能讲啦,但他是爹,一碗水没端平、偏听偏信就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