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替嫁给病秧大佬(美食)>第77章 德良,在狜语里是幸福的……

  “起篾哒, 挞偲库迭雅。”院里忽然飞出一句熟悉的南话。这是秋夫人二十多年不曾再讲过的滇州乡音,那句狜族话告诉院子里的昊钦庵说:“阿兄,不要。”

  昊钦庵一怔, 瞳孔微张, 匕首顿在咽喉前生生顿住。沈昭便也趁着这空挡, 迅速从昊钦庵鲜血淋漓的手中踢飞了那支滇州匕首。

  “阿兄。”秋夫人忙从屋子推开门, “不要再伤自己了。”

  秋家人寻了二十年的至亲,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

  熟悉又陌生的灼灼目光, 在月光下交织相向,对视相望。

  秋斓终于从这长久的沉默中寻回几分神来, 她皱着眉喃喃道:“齐督公……”

  “怎么会……”

  方才还雷厉风行的齐灏骤然顿在原地, 他迟疑地看向秋家人, 半天才终于从来人的眸光中寻到一丝久违又难以置信的熟悉。

  他颤着嗓子轻声喊出个名字:“宿翊阿?”

  “是我。”秋夫人热泪盈眶,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阿兄, 是我。”

  二十年的时光弹指一挥,昔年的滇州少女如今已做人妇,当初的跃马青年眼下面目全非。他们都垂垂老矣, 连眸光都好似一眼干涸的泉, 少了勃勃生机风华正茂,再也不复当年的青春韶华。

  可与他们而言, 能在蹉跎过二十年后再活着相遇,却已经是那场滇州之乱后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

  “你果真在?”齐灏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自己的妹妹,连声音都在隐约打颤:“宿翊阿,滇州那么远,你为什么到这来受累吃苦?”

  “我在滇州找了你们二十年,你怎么……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秋夫人却早已是泪流满面:“阿兄, 你的样子变了,可你果真还活着,你活着,就很好。”

  “奢悦呢?阿爹呢?你怎么一个人,这么多年怎么过的?沈昭是不是要挟你?”

  强烈的错愕带给齐灏难以言喻的手足无措,他想要抱抱胞妹,却又记得妹妹爱干净,怕手上的血沾污她衣裙。

  “土司府的人全都死在黎顺手里。”秋夫人忍痛回忆,“只有我和阿嫂逃出来。”

  “奢悦在哪?”齐灏一字一顿,只怕自己失态,“这么多年,你和你阿嫂过得好不好?”

  “我和阿嫂那时听闻你在京中,故而连忙一路北上。”秋母轻拭眼泪,“可顺天府离滇州太远了,京城,真的很远。”

  “阿嫂还有身孕,她担忧你,强撑着在路上生产,结果产后没有调养得当,两个月便撒手人寰。”

  “我留在京城嫁入秋家,寻了你二十余载,一直将阿嫂为你生的娃儿带在身边。阿兄,你快瞧瞧,她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她叫德良,名字是阿嫂取的。”

  若搁在狜语里头,是幸福的意思。

  秋夫人的视线连忙落在屋边的德良身上。

  德良还怯生生没从方才刀光剑影的场景里缓过神来,只一个劲往后躲。

  秋斓这才拉住德良的袖口,带着她走出来:“阿姊你不要怕。”

  “你瞧,这是谁?”

  德良抬起头看了看齐灏的衣裳,疑惑着问道:“是大官爷吗?”

  “傻娃儿,这是你嫡嫡亲亲的阿爹呀。”秋夫人拍了拍德良的肩,“你快克叫他一声阿爹。”

  “阿爹?”德良茫然地看向周围,冷不丁对上齐灏的视线,顿时连连摇头:“我不认识他,可我认识我阿爹,他不是。”

  德良转身轻轻揪住秋茂彦的衣襟:“阿娘认错了,这才是阿爹。”

  齐灏愣住,心中五味陈杂。

  他眼前的德良秀气伶婉,纤细灵巧,五官和曾经的他像极,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又全都带着他爱妻奢悦的影子。

  齐灏不自觉伸出手想摸摸德良的脸,却被德良不动声色地躲开转头溜走。

  他眸色一黯,脸上蕴起半丝稍纵即逝的苦楚,忽然自嘲似的笑出了声。

  如今物是人非,这世上早已经没了运筹帷幄的黎氏昊钦庵,只有个卑鄙狠辣的权宦齐灏。

  即便他权势滔天,却也只不过是个为世人所不齿的阉人,即便地位再尊贵,与紫禁城里的所有上位者而言终究是个奴才。

  德良本该是滇州的按嘉,如今却痴痴傻傻离不开旁人照顾,这一切少不得他自己亲手推波助澜。

  眼下便是亲生父女相认,他一个下九流的阉宦哪里还有立场要求德良叫自己一声“阿爹”。

  齐灏眼中看不出什么悲喜,他只是低声道:“德良……确实是个好名字。”

  秋斓印象里的齐灏向来是前呼后拥不露悲喜,可如今竟隐约从他神色中瞧出几分与过往迥然不同的沮丧。

  她忙上前轻声规劝:“督公……阿舅你不要急。”

  “阿姊因着弄丢顶戴上的红宝石自责得紧,先前投缳自尽,虽是被救下来了,可这些日子一直痴痴傻傻不记世事,心智过不了十岁。”

  “身世过往家中未曾骗过阿姊,阿姊也知道与我是表姐妹,只要过些日子阿姊医好了,定然肯认你的。”

  齐灏领了情似的点下头,也顺势瞧向秋斓:“你才这般小的年纪,见事却如此分明。想来你的爹娘将你教得很好,德良在秋家我自然安心。”

  “你眉眼生得像你阿娘,只可惜那日未能将你带回东厂。我从未放弃在滇州找你们的踪迹,我找了二十年。”

  可他的亲人怎么偏偏在京城?偏偏要嫁进沈家?偏偏在他最不愿的状况下相见?

  秋夫人拿出真的金顶,毫无顾忌地往齐灏手中塞:“阿兄,这本该是阿爹临死前传给你的顶戴,你是名正言顺的滇州十六奉土司。”

  二十年前的事恍惚还历历在目,可回首间却早已是沧海桑田。

  滇州之乱时沈明苕还在世,尚且是镇国公世子,而西南总兵便是老镇国公沈俢鸿。

  黎顺叛乱后骤废议和之策,残杀滞留在滇州城的镇国公世子沈明苕,还打着土司府的旗号跟明军叫嚣。

  于是沈俢鸿一怒之下挥兵攻城,将黎顺和叛军踏成了泥,也攻下了三府之大的滇州,偌大的滇州自此改土归流,并入大明版图。

  秋夫人忍不住又问:“这二十年我一直好好收着金顶,如今上面的鸽血红宝石虽是遗落,但金塔底还在,咱们定能去为黎氏申冤,阿爹的降书呢?你带着降书出城之后究竟去了哪?”

  齐灏欲言又止,只垂下眼帘瞧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顶戴,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曾经的昊钦庵是人中英豪,如今的齐灏却只是个卑鄙又狠毒的阉宦。

  天宫和地狱般悬殊的差距让他根本无法坦然面对过去,所以如今哪怕是碰一碰那些属于滇州的东西,也如同是一种对过往的亵渎。

  院子里好似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只有风吹着灵前的烛火,留下稀碎轻微的响动。

  冷眼旁观的沈昭此时才缓步去秋斓身边,冷声道:“齐督公,事到如今,你还打算隐瞒什么?”

  “要看着秋家重蹈黎氏的覆辙,看着大关氏让秋家也家破人亡?”

  “降书在大关氏手上。”齐灏阖眼,“鸽血红宝石也在她手里。”

  “二十年前我出城后遭人背叛,身边亲信勾结敌军盗走降书,而我侥幸捡回条命,归城后却只见滇州受了无妄之灾,土司府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齐灏骤然嗤笑:“我早已不过是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如今这般活着,无非是为辗转落入大关氏手里头那封降书,为了让你沈家也尝尝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

  沈昭面无表情地听着,至此却忽然又问:“便是成为滇州的叛徒,踩着自己族人的血替大关氏洗刷朝堂也无所谓?”

  齐灏一滞,却又冷笑道:“若非是秋家被你拿捏着,你算什么东西?”

  “轮得到你来质问这些事?”

  “不,阿兄,不是这样的。”旁侧的秋夫人连连摇头,“沈家从未动我黎府一人,是黎顺杀了土司府上百口,阿爹身首异处,阿娘身中乱刀,皆被他堆在府后的清湾里。”

  “黎顺丧心病狂,蚍蜉撼树,还杀了来明军派来议和的沈明苕将军。”

  齐灏垂了垂眼帘,波澜不惊的脸上笼着几不可见的惊措。

  他为了这些事放弃了姓名,放弃了曾经的模样,放弃了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与尊严,结果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

  “阿兄,黎氏与沈家,从来就不该有仇恨。”秋夫人声泪俱下,“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不可能……”齐灏默默道,“宿翊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怨恨自己徒劳,更怨恨沈昭让他用最狼狈不堪的样子见到朝夕思念的至亲。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沈昭身上:“你怎么能为踏破了我们滇州城的罪人说话?”

  沈昭听得冷笑两声:“齐督公怨阿斓嫁进沈家,让你遭我拿捏,却怎么不问问她为什么嫁进沈家?”

  “她是为了救她阿姊德良的命,被秋泰曾逼进沈家给小关氏做替罪羊的。”

  沈昭眼角带着抹不去的嘲讽:“你口口声声为了你滇州黎氏,那秋夫人遇刺的时候你在哪?德良姑娘投缳自尽的时候你在哪?阿斓在宫里打探你的下落差点被苗仕才掐死的时候你又在哪?”

  “既然为虎作伥,又何必还要冠冕堂皇?”

  “镇国公府沈氏一门被你们狼狈为奸搅和成如今这样,这笔账齐督公何时同我算上一算?”

  他心里有的是恨,半点也未曾比齐灏浅一星半点。瞧着齐灏如今这般,他的耐心属实已经告罄,便也就此随了心意不再收敛。

  “难不成督公当我是喜欢与你废话?”沈昭唇边堆上凶恶又戏谑的弧度,转瞬抬起机弩正对准齐灏的眉心。

  “还是说你忘了,杀个人办干净而已,又不是你们东厂的专属,勉强也算我沈某的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