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将军急急如律令>第174章

  敛霜宫内,宫人们全被遣在正殿外头,不让进去。薛锦一个人在殿内,扶着额靠在卧榻上,压抑不住哭声地低泣着。

  自从敛霜宫被封了宫,当真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所有宫门全都合着,外头站着好几队禁军轮流把守,莫说里头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都不可能。这些禁卫各个训练有素,银子不收,那些珠玉首饰也分毫没有兴趣,掌事宫女塞了好几次首饰给门口看守的禁卫,愣是没能塞进禁卫的裤腰带里。因此薛锦想给三皇子带的话也没能带出去,反倒是禁卫“好心”的报了两次信,一次说三皇子擅自出宫去找薛将军报信;第二次便是,薛长峰因病暴毙的消息。

  这倒不是受谁指示,故意来给薛锦不痛快。而是因为,敛霜宫往日便是宫里派头最大的地儿,莫说多年稳坐第一妃位,嚣张跋扈的薛锦,单说里头的宫人,平日里各个都是趾高气扬,没少给禁卫或其他宫的宫人气受。

  而如今,敛霜宫遭了难,墙倒众人推,不仅没人想来帮他们一把,反倒落井下石的功夫,大家都自发地做的很好。

  魏麟从薛长峰的祭礼上离开,也未跟魏天麒和魏渊廷再多言一二,招呼了一声便径直回了宫。刚进宫门没几步,他便看见之前跟在江也身边的小六子,在宫门内来回踱步,神色着急。

  魏麟心里暗暗盘算了一阵,便走上前同他招呼道:“你是……”可话刚起头,他死活记不起这小太监叫什么名字,只好干脆跳过去称呼这一环节,往后接着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没跟九皇子回降真台?”

  小六子听见魏麟的声音,立刻回过神作揖:“魏统领,奴才在这儿等着您呢。”

  “等我?”魏麟不解地笑了笑,“等我做什么?”

  “九皇子让奴才在此等候魏统领,即刻请魏统领到敛霜宫一趟。”小六子毕恭毕敬道。

  这话说出来后,魏麟更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敛霜宫不是封宫了么?”

  “魏统领随奴才来便知,九皇子正在敛霜宫门前等候。”

  他稍微理了理,想想岑黎玊与薛锦的关系,再加上敛霜宫现下封宫一事,大抵又明白了几分。魏麟点点头道:“行吧,那去吧。”

  “是。”小六子说着,在前头领着魏麟过来。

  他在看着小六子的身影,总想着之前江也还在降真台的时候,他时常看见,便是江也走在前头,小六子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好一阵儿,魏麟便顺嘴问道:“你可知道也儿……江公公现下在哪儿?”

  小六子微微侧身道:“江公公自从去了安上殿伺候,奴才也不太清楚他的行踪。”

  “好吧。”魏麟转念想想,也是这个理,降真台的奴才怎么会知道安上殿的事情,着实是自己多此一问了。

  二人便再没了后话,只是在宫内的长街上走着。

  还未到敛霜宫宫门前,魏麟便看见岑黎玊独自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天色已黑,恰好一弯明月挂在天上,宫门口的禁军提着几盏灯笼,倒显得岑黎玊所站之处漆黑一片。

  魏麟远远望过去,此时还真要感谢被薛子钦训练出来的好眼力,岑黎玊的脸清晰的映入他眼帘,粉雕玉琢般完美的面容,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美。他霎时就明白了一贯理智的薛将军,为何单单在这岑黎玊面前,神智全无。

  恐怕天底下,任何一个有色心的人,都无法抵御这般美人,无论男女。

  魏麟想着,突然觉着自己刚才那一瞬像是背叛了江也似的,对着别人的脸大赞好看。他一阵心虚,连忙摇了摇头,把差点丢掉的神智摇了回来,随后也没再管小六子,径直走到岑黎玊身旁道:“参加九皇子。”

  “魏大哥。”岑黎玊转过身来,一点也不惊讶地微微一笑招呼道。

  “找我何事?”魏麟低声道。

  岑黎玊也没跟他绕弯子,直说道:“舅舅过世了,母妃伤心,我想见她一面。”

  “这恐怕不妥吧。”魏麟皱着眉道,“皇上下令……”魏麟还没说完,岑黎玊作势要跪下,他赶忙扶着岑黎玊道:“九皇子这是做什么?!”

  “魏大哥,还请帮帮玊儿。”岑黎玊垂着头,可魏麟分明看见他眼眶湿润。这样的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可真让魏麟有些难以拒绝。

  自从敛霜宫被封之后,周围来往的宫人也连带着少了起来。眼下这个时辰,周围除了他收底下看守敛霜宫的禁卫之外,再无旁人。

  “你先起来。”魏麟扶着他的手,将他拉起来道,“行吧,我在外头给你看着,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谢谢魏大哥。”岑黎玊低声道。

  既然答应了,魏麟只好帮他一般。他装腔作势地走到敛霜宫的宫门前,四个禁卫立刻上前打招呼道:“参见魏统领。”

  魏麟干咳一声,反正腔调是做足了道:“你们四个,绕着敛霜宫巡视一圈,这儿我看着。”

  “是!”禁卫们闻言,也没太过疑惑,便照魏麟安排地去巡视了。

  他瞧着人走出去不少,才赶快冲远处树下的岑黎玊招了招手。岑黎玊赶紧过来道:“谢谢魏大哥。”

  “快去,半个时辰。”魏麟飞快道。

  岑黎玊点了点头,转身打开宫门,走了进去。

  然后这大门口,就只剩魏麟和小六子二人站着。小六子不敢说话,可魏麟憋得慌。他在这儿替岑黎玊守着,又无事可做,思索了一二,他便干脆跟小六子唠起嗑来。

  “你几岁了啊?”

  “回魏统领,奴才今年十七了。”

  “那你是哪儿人啊?”

  “回魏统领,奴才是秦川人氏。”

  “哦,进宫多久了?”

  “回魏统领……”“停,能不加这么句么?”

  “……奴才进宫十年了。”

  “那么小就入宫了啊。”魏麟唏嘘了一阵。表面上是同情小六子七岁便开始为奴,实则是同情他还没享受过食髓知味的乐趣便没了男人的宝贝。一想到食髓知味,他脑子里立马浮现江也红着脸,嘴唇微张着喘息的模样。

  天了,不能再想了,他光是想都感觉浑身的血迅速往下体冲,再想两下估计他就能站在这冷风口里硬起来。

  “那江公公对你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凶?”魏麟转口问道。

  小六子实诚地摇摇头:“江公公待人挺好的。”

  听见小六子如是说,他一时玩心大起,便顺着这话聊起江也的事情来:“你知道……你知道我跟江公公的关系么?”

  “啊,知道。”小六子点点头。

  “江公公怎么说的啊?”魏麟凑近了他问道。

  小六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他问江也时的情景,仰着头便思忖着边回答道:“奴才记得……江公公说,您是他的养子。”

  “什么?”魏麟一愣,下意识问出口。

  结果小六子完全没能读懂魏麟这话里头的意思,又照实说了一遍:“江公公说您是他的养子。”

  魏麟被这话气得嘴抽抽两下,接着便勾起嘴角坏笑起来,对小六子道:“江公公还在真是死要面子啊。”

  “啊?”

  “其实江公公,”魏麟压低了声音,在小六子耳边说道,“是我已过门的妻子。”

  “啊?”小六子本就是个实诚人,听见魏麟的话,他一头雾水,傻乎乎地问道:“江公公,不是公公么……”

  “你见过江公公更衣么?”

  “没有……”

  “那江公公沐浴让你们伺候么?”

  “不让……”

  “所以啊,江公公,其实是江小姐。”魏麟严肃认真地说道,“你可别往外说,江小姐便是我已过门的妻子,其实应该叫魏夫人了。”

  小六子吓得抬手捂住了嘴:“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魏麟想着本都胡诌这么多了,干脆继续胡诌下去:“皇上知道啊,他其实别有任务,总之,你别往外说,不让把你自己命搭进去。”

  “那魏统领为何……为何要告诉奴才啊?”小六子得知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却并未感到欢喜,反而满面愁容。要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是不是真会惹着杀身之祸。

  魏麟看见这傻乎乎的小太监真信了他满口的胡说八道,接受了江也等于魏夫人这个说辞,心里说不出的爽。

  岑黎玊进了敛霜宫,值夜的宫人都惊住了。倒是掌事宫女还比较清醒,连忙行了礼要去通报,岑黎玊却一把拉住了她道:“不必通报了。”

  饶是宫女想进去,可架不住自己身份低微,就算岑黎玊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主子,他们只是奴才。她只好站住脚,有些担忧地看着岑黎玊走进正殿里。

  岑黎玊才站在门外,便听见里头微弱的哭声。他想也没想,推开门进去,随即又带上殿门,再规规矩矩走到薛锦面前跪下行礼道:“母妃,玊儿来探望您了。”

  虽然听见了开门声,薛锦却一味地沉浸在失去兄长的悲伤之中,完全没有抬头看来人是谁。直到岑黎玊这句话说出口,她才缓缓地转过脸,看着面前跪着的人。

  那张与自己长得极像的脸庞,却让她恨了许多年。

  “你来干什么!”薛锦突然从榻上站起身来,指着岑黎玊破口大骂,“你来干什么啊!”

  “母妃……玊儿是……”

  “你别叫我!你不是本宫的儿子!”薛锦的声音像是指甲划过墙面般尖锐刺耳。岑黎玊抬眼望着她,已经泪眼朦胧。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跟自己的母亲说话是什么时候,总之也像是现在这般,听着母亲几乎疯狂的怒吼。

  “你滚!你快滚!”薛锦骂道,“本宫看见你就想死!本宫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在你出身之时把你掐死在襁褓里!”

  “母妃……”

  “快滚吧!”薛锦一边骂着,一边止不住地哭起来,“若不是你!若没有你!近儿必定能当上太子!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孽障!”

  薛锦骂着,伸手狠狠推在岑黎玊的肩上。

  岑黎玊一时没能稳住身形,被她推倒在地。他脸上满是错愕,并非装模作样,而是打心底感到错愕。他从来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讨得薛锦的欢心,大概从他记事起,薛锦从来没有对他展露过半分笑容。

  他的母亲风华绝代,笑起来明艳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可偏偏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母妃,玊儿知道舅舅走了您很伤心,还请母妃不要气坏了身子……”岑黎玊唯唯诺诺道。

  “玊儿?”薛锦流着泪,冷笑起来,“玊儿?你就是本宫的污点!白璧微瑕!你就是瑕!你为什么不去死啊!若不是你,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冷落本宫……”

  薛锦的话让岑黎玊不解,可他又没办法问。因为问了,薛锦也是一样,只会辱骂他,并不会替他解惑。

  他恨薛锦么?

  他不恨。

  倒不如说他爱极了母妃,不管做什么,都只想博得母妃多看他一眼。

  可无论是他在男人身下被迫承欢,还是被皇后一脉当众羞辱,薛锦从来没有多看过他一眼。若不是这十分相似的容貌,岑黎玊几乎要以为他并非亲生。

  “母妃……”他喃喃地念着,从地上站起来。薛锦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精细护养过的指甲几乎就要抵住他的鼻尖:“你不要叫母妃!我不是你母妃!”

  “母妃……玊儿知道您伤心,无论您说什么,玊儿也不会生气。”他垂着头,伸手握住了薛锦那根手指。

  可薛锦却像是被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触碰到似的,惊慌失措地甩开他的手:“你走啊!你滚出去!滚出去!”

  接连着未听见一声好言好语,岑黎玊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可还是无法做到内心毫无动容。他沉声道:“母妃现在不愿意看玊儿,不要紧。”

  说着,他转身朝殿门走去,直至门边,他才停下脚步,转身对薛锦微微一笑,说道:“待玊儿做了皇帝,尊母妃为太后,母妃自然会看玊儿。”

  “你说什么?!”薛锦闻言,更加暴怒起来,“你还妄想做皇帝?!你凭什么跟近儿争!你不过是个……”

  “不过是什么?不受宠的皇子?”岑黎玊笑意愈发浓烈起来,“母妃放心,若是玊儿当了皇帝,定会放三皇兄一条生路。”

  他语罢,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走出去好几步,他还能听见薛锦撕心裂肺地哭喊,夹杂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辱骂。

  若是他自出生起,便是不被父母所期望,也不被需要……他便要坐到最高的那个位置,让他们,不得不看自己。

  这边是岑黎玊最大的野心。

  他突然想起薛子钦的脸,有些女气,却丝毫不少刚毅的脸。若是过去这些年里,有谁曾对他,是真心以待,兴许只有薛子钦和嬷嬷两人。如今嬷嬷已逝,那薛子钦呢,会离开他么?

  夜风透着凉意,吹得他不自觉战栗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