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将军急急如律令>第151章

  安上殿。

  皇帝坐在几案前认真翻阅着奏折。因为缠绵病榻,他接连十几日都没有早朝,大臣们每日都递请安奏折上来,看得他头大。尤其是这些折子里,明里是给他请安问候,内底子里都在暗示他年事已高,应该早早立下储君以防万一。这一份份折子看下来,越看越让他觉得火大。

  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关心子民解决地方问题的十不足一,剩余的都是立储之事。

  他翻开下一份奏折,是御史大夫送上来的,内容果然跟其他无异,只不过在末尾,御史大夫提及“二皇子人品贵重,堪担重任”。

  这就好比是那星星之火,顷刻间将皇帝心里的怒气点燃。他将折子摔在地上,还嫌不够,大手一挥便将几案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霎时间一片狼藉。

  “一个个都想替朕做主!”皇帝怒骂着,牧公公恰好从外边走进来,见此情状,立刻上前收拾起奏折来。

  牧公公倒是宫里的老人了,他打皇上登基之前便就在伺候皇上。

  “皇上切莫动怒,小心伤了龙体。”牧公公说着,转眼就把奏折都收了起来,然后倒了杯热茶赶忙递上去。

  皇帝接过茶喝上一口,神色舒展开不少。

  牧公公小心翼翼地道:“方才降真台又差人送信过来了。”

  自从他的幼子平安回了宫,时不时便会送信过来。

  皇帝打开信,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不过是问候他近日身体可有好些,又说到些过去的事。说来倒也奇怪,每每在他烦躁不已的时候,幼子的信便会送过来,还真能让他一展愁容,能在读信的时候稍稍忘却前朝的杂事。

  “那个江公公,身体可好了?”皇帝突然问道。

  牧公公惊讶了一瞬便道:“奴才听闻已经快痊愈了。”

  “他是哪个宫里的?”

  “回禀皇上,是降真台的。”

  牧公公说完,皇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件,只觉得有些恍惚。

  十六年前,他宠爱的锦妃又产下一子,也是他最小的孩子,岑黎玊。

  生得像锦妃,男生女相,貌美惊人。要说皇帝喜不喜欢,哪个父亲不疼爱幼子?可后来……皇帝却再也没法宠爱他,甚至连见也不愿意见,这么一晃神,他竟已经好些年没有跟岑黎玊再说过话了。

  牧公公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心地问道:“可要诏九皇子过来?”

  “不必了。”皇帝将信件折起来,放进了他平日收藏书信的盒子里。

  一旦开始回忆往事,皇帝年岁也大了,不由自主也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事情。牧公公见皇帝面容如此感伤,也不忍打扰,只好默默去换了一杯热茶过来。

  皇帝名叫岑阳明,岑姓江山的第四代皇帝,他在皇家兄弟中排行老七,原是跟皇位没有瓜葛的幼子。

  近日来,二皇子岑黎江不断笼络朝臣,他安排好的“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三皇子岑黎近倒是没什么大动作。大皇子死前,几乎朝臣都认定了大皇子是储君,大皇子是否因此才会丧命,皇帝心里很清楚。

  因为他当年也是如此,铲除异己,从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越想下去,他越是觉得皇家可悲。更悲哀的是,这种命运是与生俱来的,不争便是死,想活着,只能踩着别人尸身站在最高处。

  皇帝正想着,突然感到一股气血自胸中上涌。这感觉不奇怪,自从他前些时候大病一场后,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太医一直说是病尚未痊愈,只要好好调养便并无大碍,他便也没有当成大事。

  近日来他却睡的时辰越来越长,连早朝都无力支撑,只能在安上殿看看折子。

  可这次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不仅仅是血气上涌,胸口仿佛有一团浊气,在里头搅着,让人好生难受。

  喉咙口开始发痒,紧接着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

  牧公公见状赶紧上来轻轻抚着皇帝的背,帮助他顺气。可皇帝的咳嗽丝毫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咳得面红耳赤,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听着煎熬。直到他重重地咳出最后一声,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沾染在他的胡须和衣襟上,牧公公吓得连忙大声喊:“来人,快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醒过来,醒时他已躺在自己的卧榻上,眼前是太医焦急地脸。

  “皇上,皇上!”李太医低呼了两声,皇帝这才彻底睁开眼。

  牧公公在一旁,声音都微微颤抖:“皇上您可算醒了……”

  皇帝干咳了两声,想从榻上起身,可身上到处都没有力气。牧公公见状连忙过来搀扶起他,再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他身后。

  “此事没有宣扬出去吧?”皇帝问道。

  牧公公点了点头:“奴才知道轻重。”

  皇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朝李太医问道:“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平日里安上殿的问诊并不是李太医做的,而是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徐太医。李太医不紧不慢地将药箱收了起来道:“今日徐太医抱恙在家,事从权宜,由微臣过来给皇上问诊。”

  “原来如此。”皇帝道,“朕这身子……”

  “微臣惶恐。”李太医说着便在榻前跪下了,“经臣诊断,皇上有中毒之兆,不知从前徐太医是否言明。”

  “中毒?”皇帝的神情有些错愕,李太医一看便知,皇帝应该是被蒙在鼓里。他便接着说道:“皇上所中之毒,产于北方寒地,名叫‘翠霖芍’,性寒而味甘,可解伤热……”

  “捡重点的说。”

  “是,翠霖芍可为药用,少量食用并无大碍。可皇上平日的补药中,有一味药与之相克,两者相冲,可使人气血逆行,若长期如此,会身体虚弱而死。”

  李太医边说着,边悄悄抬眼注意皇帝的表情,生怕有不当之语,惹得皇帝震怒。他接着道:“依臣愚见,皇上中此毒应有两月,徐太医医术高明,应该不会……不会判断不出……”

  说完这句,李太医便磕下头,等着皇帝的回应。

  李太医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确,皇帝中毒之事,徐太医应该是被歹人所收买,有意隐瞒。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到他试图开口的时候,喉咙里的痒意又上来了,当即咳嗽不止。李太医赶忙道:“还请皇上不要动怒……”

  “此毒……咳咳,可有解?”

  “若是早些时候,微臣尚有办法,现下……”李太医战战巍巍地说着,“微臣无能!”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宣扬。”

  “微臣遵旨。”

  李太医走后没多久,牧公公把刚熬好的药递到皇帝跟前,皇帝却根本没有心思喝药,牧公公好说歹说劝诫了好一会阵子,皇帝才把药喝下。

  第二日,皇帝便命人悄悄把徐太医抓了,严刑拷问。

  牧公公把供词呈递给皇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上面的内容着实让人惊讶——薛大将军回朝之时,徐太医受锦妃指使,在皇帝的补药里多加了这么一味毒物。还招供,若是二皇子有伤病之时,也如法炮制,在二皇子的药里也加上。

  皇帝拿着供词的手微微发抖,来回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然后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大声怒吼道:“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吗?!薛家就如此着急吗?!竟不能等到朕百年之后,现在就想夺下江山了?!”

  话音未落,他便又开始胸闷咳嗽。

  “哎哟皇上,李太医嘱咐了切勿动气……”

  “你即刻去敛霜宫宣旨,锦妃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皇帝喘着粗气道,“立刻诏秦牧回朝。”

  “是!”

  ……

  敛霜宫里,薛锦正半倚在卧榻上小憩,她身侧的宫女正在给她按揉着头部。一到这种季节,她的老毛病便要发作,头疼起来整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心情也烦躁得厉害。

  “娘娘,三皇子来请安了。”外头的宫女突然进来通报,薛锦眼皮都没抬,抬手示意她让人进来。

  没一会儿岑黎近便进来了,穿着白色的长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样子风流倜傥。

  岑黎近本就长得跟薛锦七分像,也属不可多得的好样貌,他毕恭毕敬走到薛锦面前,行礼道:“黎近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薛锦边说着,边抬头拦下了宫女的动作,继而起身坐在榻上,“近儿,不必每日来问安,眼下要紧事多。”

  “母妃说得是,不过黎近念及天气渐凉,担忧母妃的旧疾。”

  “到这边来坐。”薛锦冲他招了招手。岑黎近依言坐到他身边,接着薛锦便拉起他的手,在掌中摩挲一阵道:“母妃不要紧,母妃只关心近儿的将来。”

  “黎近明白。”岑黎近说道,“对了母妃,马上就是九弟的生辰了。”

  薛锦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便松开了岑黎近的手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儿臣失言。”

  “现下岑黎江正想尽办法笼络大臣,你可别掉以轻心。”薛锦道,“虽然舅舅疼你,又手握重兵,可毕竟那头还有魏渊廷这个老贼。就是不知道,秦牧会站在哪边了,若是能得他相助……”

  “儿臣听说,秦牧将军一心为国,恐怕不是那么好笼络。”

  “这个母妃知道,若是秦牧谁也不帮,倒也无妨。”薛锦说着,眼神从岑黎近身上挪开了片刻,“总之,这要紧关头,你一定不能有什么错漏。”

  母子二人正先聊着,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奴才拜见锦妃娘娘,拜见三皇子。”来的人是牧公公,薛锦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她朝牧公公点了点头,高傲地“嗯”了一声。

  牧公公并不生气,慢慢起身道:“传皇上口谕,即刻起锦妃禁足敛霜宫,任何人非诏不得探视。”

  锦妃满脸错愕,惊呼道:“皇上为何突然有此旨意?”

  牧公公笑着道:“这还得问锦妃娘娘可有什么错处,徐太医已经在天牢畏罪自杀了,锦妃娘娘应该心里有数吧?三皇子就先请吧。”

  岑黎近显然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满脸错愕地看看薛锦,再看看牧公公,眼下这情景好像由不得他。

  无奈之下,岑黎近只跟薛锦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自身,便跟着牧公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