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子突然开口了。

  ”我爹在我七岁时收养了我,虽说是养子,待我却如亲身孩儿一般。那是我记事以来有过的最幸福的感觉。“蛮子的声音很轻,像是畅游在美梦中般带着一丝恍惚感。

  “可是......”陈茜看到少年的手握成拳,狠狠地抵在腿上。他的声音听起来竟带了一分咬牙切齿的感觉。“他被乱军所杀!!不仅仅是我爹,还有很多人,我们村里的很多人!!烧杀抢掠奸......”蛮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天。

  “天下大乱,遭殃的永远是平民百姓。上位者只知道打仗,只知道兵力代表着实力,只知道强兵而兴权。有多少人,真正做到严明军纪?有多少人对将士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多少人只想着抢地盘却从来不想想他地盘上的人?!!”蛮子似是发泄般地嘶吼着。

  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嘶吼,他没有办法......

  陈茜沉默着看着那一瞬间脆弱无比的蛮子。没有了坚强的伪装的蛮子,没有了云淡风轻的伪装的蛮子,没有了浅笑淡然的伪装的蛮子。

  乱军,散军之为,他当然清楚,他很清楚。

  但是,他不会去管,只要不会太过分,他,他们,都不会管。

  烧杀抢掠奸,算......过分吗?陈茜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军人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战争的压力,死亡的如影随形。

  他们需要发泄,每个人都需要发泄。

  高级的将领能玩女人,条件好的部队有军妓,就点小钱的逛窑子。

  而,基于一定条件允许下,基于一定情况下,烧杀抢掠奸,这种最直接的感官刺激,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不要对他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民心,不是所有人的民心,有用的民心,才算得上民心。

  比如,大的城镇里的民心。

  比如,那些酸腐秀才的民心。

  又比如,那些正值壮年,或者不久后会步入壮年的民心。

  而偏远地区的人物,或者很渺小的人物,他们所受到的伤害,从来,都不在他的计较中。

  因为那些,根本影响不到他的政权,他的地位,他的名声。

  反而,若是为这些事管教军队,惩罚士兵,得不偿失。

  这些观念,这些想法,是怎么来的呢?

  好像,从来没有人刻意地教过自己。好像,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吗?

  陈茜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每天要想的东西很多,这些,从来都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可是,眼前的人那么痛苦。

  是不是,还有很多人,也这么痛苦?也这么恨着那些军队,恨着那些军队的领导者?

  他陈茜,做错了吗,抑或说,想错了吗?

  可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啊,所以和他一样的人。

  “你......”陈茜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沙哑,“你觉得该怪谁?该......恨谁?”

  “怪谁?恨谁?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我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五年!”蛮子苦笑着,“士兵吗?或许那群兵早就死了。军队的领导者吗?他们也许并不知情,又也许,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怪谁,所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替我爹报仇,我都不知道怎么报仇......。“

  蛮子稳了稳情绪。

  “那一年,我发誓要从军,杀光那些恶兵。后来,后来我才懂,所有的兵都会变成恶兵,只是看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我改变得了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除非没有乱军,没有战争,没有军阀,这天下一统!这天下太平安康!!”

  蛮子有些歇斯底里。

  陈茜眼中闪着莫名的亮光。

  他的心咚咚直跳,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胸口。

  天下一统。

  那个辛密的埋在心底深处自己都很少翻出来的词。

  如果天下一统。

  如果,是他,是他陈茜。

  蛮子喘着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