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祸水>第66章 她要让萧煜比她痛苦百倍

  萧煜道了句“平身”, 径直坐到了音晚身边。

  他自雪夜中来,即便褪去大氅,只穿着深衣, 身上还是带着冰寒, 一靠近音晚, 她就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挪得离萧煜远一些。

  萧煜察觉出来,默默起身去炉火边烤了一会儿,到把身上寒气驱散, 才重新坐回音晚身边。

  他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 神情淡淡, 一切如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小心试探着问:“晚晚,你今日见过你父亲了吗?”

  音晚轻“嗯”了一声:“父亲说他会和兄长尽快离开长安, 时间紧张,就不进宫向陛下辞行了。”

  在萧煜看来, 谢润来不来向他辞行一点都不重要, 反正两人如今见面就要掐, 谢润不尊他这皇帝,他也不敢把谢润砍了,与其彼此折磨,倒真不如一拍两散。

  倒是雪儿,听见谢润要走,不由得把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 秀眉间镌满不舍:“皇叔,我可以去送吗?”

  萧煜含笑道:“自然可以,他将你教养大, 你理应去送。”

  雪儿喜笑颜开,衣袖划过梨花几,不小心把几上的书扫到了地上,她忙俯身去捡。

  这殿中太过冷清,音晚只低头把玩着青釉瓷瓯不说话,萧煜有意活跃气氛,冲雪儿道:“最近在看什么书?”

  雪儿一脸平常地将书页合上,扬起给萧煜看:“《左传》,我有些不太懂的地方,方才问婶婶来着。”

  萧煜知道音晚很通文墨,只不过她素来低调内敛,不喜卖弄罢了。他有心攀谈,饶有兴致地问:“哪一段?说来听听。”

  雪儿将书摊开,朗朗念道:“‘周平王欲委权于虢公,郑伯怨王,因此周郑交质’。”末了,她叹道:“我也是方才弄懂‘交质’为何意,这些王侯真是狠心,竟舍得把自己儿子送去当质子。”

  萧煜没说话,只是握瓷瓯的手轻颤了颤,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汤。

  音晚在一边紧盯着他看,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阵冷笑,谢音晚啊谢音晚,你若是还抱有什么样的幻想,这下总该彻底死心了。

  她赶在被萧煜察觉之前,把目光收了回来。

  萧煜短暂愣怔之后,果然立即去看音晚,见她仍旧低着头摆弄那套茶器,才轻舒一口气,可心底仍旧有一缕疑影,问雪儿:“怎得突然看起这本书来了?”

  雪儿道:“是教引姑姑让我看的,她说皇叔喜欢这本书,让我多看看,将来御前若是说起来还能接上话。”

  萧煜不禁笑道:“你这姑姑对你还真是上心。”

  雪儿甜甜一笑,复又低头捻动书页,认真看起来。

  萧煜看着她乖巧懂事又上进的模样,欣慰之余却有一阵失落伤感,他沉默良久,想起身边的音晚,抬胳膊拢住她,轻声问:“孩子乖不乖?有没有折腾你?”

  音晚由他拢着,睫毛轻覆,遮住了眼底的光,淡淡道:“挺好的。”她低头想了想,倏地一笑,抬头看向萧煜,娇滴滴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萧煜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梦?”

  “梦见了一个小男孩,稚生生地喊我娘。”音晚充满母爱地抚着肚子,道:“人家都说孕期的梦最准了,我觉得他应当就是男孩儿。”

  萧煜没说话,只是抬手抿了抿她鬓边的碎发。

  音晚却不放过他,攀住他的肩膀,娇嗔:“若真是男孩,他会是太子的,对不对?”

  萧煜神情微僵,眼底闪过痛苦的神色,被他飞快掩去,他望着音晚:“自然。”

  音晚冲他笑了笑,低头看着肚子,呢喃:“反正啊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是敢伤他,我就要与那人拼命。”

  萧煜的脸色难看极了,还在强撑着笑:“若要与人拼命,你就多吃点饭,瞧你瘦的。”

  窗外依旧大雪纷飞,宫女估摸着时辰进来添炭,用铜钩将烧得发白的炭挑出来,换上新炭。

  音晚像是没瞧见人似的,自顾自地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世上的女子都是敢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拼命的,你的母亲不爱你,不代表别人不爱自己的孩子。”

  宫女正要往暖炉里放炭,听到这话吓得手一颤,红罗炭掉到地上,摔出一地碎渣。

  连雪儿都放下笔,睁大了眼睛看过来,面上带着些紧张。

  萧煜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目若静潭,毫无波澜地看着音晚,许久,他才凝着她的肚子道:“是呀,这孩子的命比我可好多了。”

  音晚更是一昧沉浸在对爱子的期盼中,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出自己言语伤人,没事人似的拉着萧煜道:“那是不是该给孩子取个名字?”

  萧煜一点都不想说话,可看着她殷切明亮的目光,还是艰难出声:“礼部会拟定的。”

  “不,我要你取。”她嘟起嘴开始撒娇。

  萧煜只有道:“好,我回去想想。”

  两人各有心事,偏偏笑靥相对,说了一会儿话,前朝来了加急密折,需要萧煜立即去处理。

  望春伺候他披上大氅,刚要出殿门,音晚叫住了他。

  她脸上一派纯澈天真:“伯暄怎么样了?他出宫了吗?”

  萧煜脑子乱糟糟的,偏还得和声细语:“他明天就出宫,就不让他来叨扰你了。”

  音晚道:“还是让他来吧,我可是他的嫡母啊,若是不来,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萧煜闭眼:“好,那就让他来。”

  他走后,音晚脸上那虚假的笑也挂不住了,蜕皮似的蜕了个干净。雪儿忧色重重看着她,想说什么,抬头看了一眼紫引,又憋回去。

  音晚让紫引退下。

  待殿中无人,雪儿才起身凑过来,挽住音晚的胳膊,问:“晚姐姐,你为何要让我念那一段书给皇叔听?你怎么了?”

  音晚只觉得疲惫,乏力地摇头:“没什么,你要记得替我保密。”

  雪儿点头:“你放心。”

  夜间音晚躺在榻上,看着窗外幽晃晃的雪光,半点睡意都没有,相反,脑筋格外的清醒。

  她一直都了解萧煜这个人,从他害得兄长生死未卜还要强迫她配合他欢爱时,她就知道,这个人着实贪婪,明明该做抉择的时候,却偏偏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舍。

  现如今他一定也还做着他两全其美的大梦,想等着过些日子她的气消了,就把伯暄接回来,仍旧立他为储,至于自己的孩子,当然要送去为质,替他安定边疆。

  他知道她会闹,但闹又怎么样,终究逃不出去,闹一段时间就该消停了,仍旧好好过日子,像从前她无数次原谅他、妥协那般。

  或许从一开始音晚就错了,她以为这是爱,可会令萧煜习惯性地逼她退让,让他习惯性地按照自己意愿决定一切,而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

  都到这地步了,她还要那贤良淑德做什么?哪怕是要走,但在走之前,她绝不能叫他好过。

  她要让萧煜比她痛苦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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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煜在宣室殿看了一夜的折子。

  谢玄勾结左骁卫,试图干涉未央宫内苑宿值,被暗卫探知,没有惊动对方,悄悄将信递到御前。

  萧煜早就部署好一切。他刚登基,四海未稳,各方藩将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断不能闹出亲娘伙同娘家反他的丑闻,更不能闹得坊间人尽皆知,谁都能来戳他的脊梁骨。

  所以,只有把他们放进宫城,关起门来擒拿,秘密处置。

  过后,大不了就是谢玄谋逆,气得谢太后暴毙,皇帝一片孝心,严惩叛贼,满门抄斩,同时大加株连,彻底将士族清理一番。

  萧煜歪在龙椅上合眼小憩,盘算了一下,要杀的人实在太多,可若从腊月里开始杀,杀到明年六七月份,他和音晚的孩子出生时,应当也就杀得差不多了。

  到那时,必是海晏河清,盛世升平的好景象。

  他猛地睁开眼,瞧了瞧更漏,离上朝还有些时候,他可趁现在翻翻诗集,给他们的孩子取个好名字。

  翻了半天都觉得不满意,配不上他的孩子。

  望春领着小黄门们进来,手里托着冕冠朝服,站在天光瞑蒙里。

  该上朝了。

  宫闱内外风潮暗涌,偏朝堂上风平浪静。

  无外乎老一套,韶关增兵,粮草补给要跟上,还有往崖州几个地方派发赈灾银粮,皆有固定章程可循。

  一个多时辰便下了朝,萧煜正要召文物朝臣继续议政。内侍来禀,说康平郡王一早进了昭阳殿道别,到如今都没出来。

  萧煜犹豫了片刻,他心里觉得音晚那么善良懂事,就算心里再生气也绝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可还是放心不下,还是去了。

  昭阳殿殿门大敞,宫女侍立在外,见萧煜来了,齐齐附身跪拜,像专在这里等着他一样。

  萧煜觉出什么,可既然已经来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

  伯暄坐得离音晚很远,面前搁了一杯热茶,他低着头,不言不语。

  音晚却在看见萧煜来的一瞬笑出了声,笑中有几分预料正确的自得,还有浓浓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