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渊从马背上跌落,身体不由自主的翻滚了几圈,最后仰倒草地上,双手横开。

  脊背传来阵阵的疼痛,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任凭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落在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搅乱心神的事。

  马儿就在这时立起了耳朵。

  沈陵渊侧过头看着警觉的马儿竟是一声轻笑,虽然动作并不如何明显,但还是牵动了伤口,一抹血迹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滑落。

  这些人倒是会挑时候。

  沈陵渊心中念着,勉强侧过身子,而后用鞭子狠狠抽了下马屁股,马儿瞬间疼得尥蹶子,直冲着前方飞奔而去。

  这时候就没必要一齐冒险了。

  沈陵渊慢慢呼了一口气,但后背实在太疼了,他不得不再一次瘫在了草地上,听着耳边簌簌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来福昨夜临时受命,带着手下于关外截杀那长兴候的禁脔陆洄。

  可也是够点背的,睿王发了一通火将他们大半夜赶出来也就算了,今天凌晨还下起了雨来,几个人被淋了两个时辰,状态都很差,因此在得到巡城司的信号后,来福便决定暂时不做正面冲突,先带着人远远的跟着目标再找机会动手。

  谁知,这个目标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一出城门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大雨中刺溜一下就窜没了踪影。

  来福本以为这次截杀几乎要失败了,象征性地带着手下追出了十几里,没却是想到这个倒霉鬼竟然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天赐良机!

  来福很是惊喜,见目标弥留之际还将马也赶走了,当下确定这人马上就要不行了,不过来福还是经验丰富,就算如此胜券在握仍旧小心谨慎,待目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之后,这才下令出击。

  睿王府有个规矩,谁先砍了任务目标的脑袋便能额外获得百金赏赐,来福是睿王身边的老人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当即决定将这恩典让给手下人,他对着身后手下小声道:“你们上吧,谁抢到就算谁的!”

  这话一出,身后一阵吸气声,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已经如箭般窜了出去,他似乎学过什么步法,身如鬼魅,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目标跟前。

  其他人骂骂咧咧的起身正欲上前起码也得分一杯羹,就见来福的眼神从嬉笑变成了惊恐。

  那个急公好利的同伴在一眨眼间,身体和头,分家了。

  而本该奄奄一息的目标挥动马鞭将尸体凌空一甩,准确地甩到了那几个冲出去的杀手脚下。

  那本该只剩一口气的目标正半跪在地,傲慢地盯着他们看。

  其实沈陵渊并不是这么血腥的人,可这些杀手偏偏要挑他想要疯的时候送上门来,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流年不利吧。

  来福震惊地跑上前,看着脚下那具断尸,惊呼出声:“你是装的?”

  “是,也不是。”

  沈陵渊扶着腰背勉强站起身,伸手抹去嘴角血迹,打量着眼前这几个人,一勾唇:“睿王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就派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沈陵渊说着一挥鞭子,“哒”的一声重重砸在草地,激起一片已经染成红色的露水,长鞭尖端的热血还在一滴滴下落。

  这个人,很棘手。

  来福已经起了警戒之心,他神情严肃,但为了激励人心不得不放大话:“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抵得过我们七个?”

  果然来福身边几人听了这话纷纷竖起武器,直指沈陵渊。

  “真是愚蠢啊。”

  沈陵渊说完轻嗤了一声,随着他话音落,地面已经传来了颤动声。

  难道,目标还有援军?!

  来福眯起双眼,当机立断,大吼一声带头冲锋,却在对上那双淡漠的黑眸时脚下一顿,紧接着耳边传来了目标冰冷的声音。

  “你们要怪,就怪那位看门的那位只识黑铁不识金牌吧。”

  金牌?难不成是长兴候的金牌?

  竟是巡城司那里出了纰漏!

  来福额上冷汗密布,他不明白这个明明是在苟延残喘的青年为什么会带给他这么大的威压,也不明白那位长兴候为什么会如此宠幸一个禁脔,竟不惜拿随身金牌为他铺路。

  也怪时间紧迫,来不及交代太多,只告诉了那守城兵见到黑牌来报,却忘了长兴候手中还有一块能够出城的金牌。

  但来福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明知是输局却仍旧咬着牙关对着身后的六名杀手道,“兄弟们,杀了他我们还有突围的可能!杀出去我给你们每人一白金!”

  来福说完,身后六人见钱眼开,也壮胆子似的大吼一声,跟着来福一齐的扑向沈陵渊。

  要是换做从前,沈陵渊解决这些人还需要些时间,可今天的沈陵渊与平日里不同。

  那双看似淡然的眼底正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他在笑,他在狂笑,他连躲都没有躲,直接伸手抓住了来福刺过来的剑刃,同时用长鞭缠住了来福的脖颈。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鲜血四溅。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其余杀手眼中已经失了战意,沈陵渊却意犹未尽,他舔了舔嘴角血腥,身上流淌的血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爆发出来一般,连脊背的疼痛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沈陵渊立时挺起了腰背,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杀戮,只有血。

  是敌人的刀刃落在他肩膀,手臂,腰腹所带出的血。

  但更多的是敌人分家时大动脉洒出来的喷泉。

  就像沈陵渊说的,这几个人还不够他塞牙缝,援军还没赶到,沈陵渊身边就已经血肉横飞。

  “世子!”

  在最后一具尸体倒下的时候,沈陵渊耳边传来一声呼唤,沈陵渊侧过头一看,只见陆骁与苏书两人两骑正向他这边赶来。

  沈陵渊回望着两人,笑了,一双凤目染着雨水也洗刷不掉的血色,说不出的张狂。

  “炼狱里的恶鬼也不过如此…罢。”

  说完,沈陵渊就在两人两马的注视下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无论是精神,还是□□,他都到达极限了。

  苏书和陆骁眼睁睁的见人倒下,当即提速,以最快的方式赶到了战场,入目就是血淋淋的断肢,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但他们也不敢耽搁,几步踏在血草地上,溅起的不知是血水还是露水。

  他们准确地将沈陵渊从血泊中拽了出来,因为这一堆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算是完整的。

  苏书这才发现这人身上全都是伤口,他瞪着一双眼,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陆骁没有回答,只是扛起沈陵渊让他趴在自己的马背上,扬长而去。

  陆骁离开后苏书识相地留下指挥大部队处理现场,说是大部队也不过十几个跟在苏书身边学习的青年人罢了。

  苏书的学生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小姑娘似乎才十二三的模样,很明显是跟着哪位师兄偷偷跑出来凑热闹的。

  可惜她凑的不适时候。

  小姑娘刚下马就见到这场面,瞬间吓坏了。

  她俏脸一白,躲在师兄身后颤颤巍巍地喊道:“师,师哥,他们,他们这是遇到野兽了吗?”

  那男弟子瞄了一眼苏书,虽然早就被发现了吧,但还是不忘把师妹往身后藏一藏,小声道:“嘘,别瞎说,这里哪来的野兽,你要是搞不定就离远一些,我来就好。”

  小姑娘点点头退到了一旁,可她发现师兄似乎也在竭力忍着才没有干呕出声。

  苏书望着掩埋尸体十分不适应的弟子们,慢慢皱起了眉头。

  -

  沈陵渊是在一个十分朴素的木屋中醒过来的,他一睁眼便瞧见了倚在墙边小憩的男人。

  沈陵渊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骁哥。”

  陆骁听到了声音习惯性地立起身子,而后快速望了一眼床边。

  陆骁:“你醒了。”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沈陵渊应了一声,掀开被子想起身,腰背却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让他不得不躺回床上。

  “咳咳。你后腰的第三个关节扭伤错位了,虽然你身子骨异于常人,恢复得很快,但也得半个月后才能正常行动哦!”

  苏书就在这沈陵渊颓废躺回床上的时候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他抬了抬手上茶杯,“世子昏迷一天一夜了,来喝点水吧。”

  “…多谢。”

  沈陵渊也确实口渴便没有拒绝,谢过苏书后由着这位老师一点点喂着他,似乎是渴极了,饮了一杯不够,他又向苏书讨要了一杯。

  待沈陵渊喝饱,陆骁坐到了床边,定定地望着沈陵渊问道,“发生了什么。”

  沈陵渊这会子正研究自己身上一圈圈的白布条里到底有多少口子,听到陆骁开口手下动作一顿,脑子里一下闪过太多太多的画面,只不过没有一样是他想回答的。

  沈陵渊只好望着天花板装傻,“没什么,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了而已。”

  “说谎。”陆骁毫不留情。

  沈陵渊的黑眸瞬间黯了下来。

  苏书将茶杯放到一旁圆桌之上而后回过头,“世子,我们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那么…那么,那么……”

  苏书这个讲授仁义礼智的先生,终究是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当天的场景。

  沈陵渊眼睛一斜,“难道前辈觉得我杀得不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