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抽刀>第31章

  闻陶沉吟着,像是在回忆,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伤感,好一会儿才答道:“你二哥生的健康壮实,模样与父亲很像,是个活泼爱动的性子……”

  与闻灼不同,闻家二公子生下来便是个身强体健的,说话走路都比别人早些。闻陶只年长他两岁,行事却已很有兄长的做派,闻翕自小活泼开朗,又极听兄长的话,刚会走路便一直黏着闻陶,闻陶喜欢什么他便也喜欢,两个小孩儿脾性相投,日夜形影不离,一起上树下水,练蹴鞠、放风筝。偶尔闻陶调皮被私塾先生打了手心,他自己不怕痛似的不当回事,闻翕却捧着他通红的手哭的可怜。闻翕长得快,明明更年幼些,身量却已经与闻陶差不多,常有初次见到的人以为他们是双生子。每逢节庆,闻家姐弟三个一起去逛灯会点花灯,回家时闻翕手上总会捏着闻陶买给他的一只竹蜻蜓,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那年夏日里时疫忽然在京城蔓延开来,闻翕意外染上了疫疾,半月的时间仍不见好,在病症折磨下逐渐苍白消瘦,彼时许染醉心念书尚未从医,闻家找遍京城名医,闻翕的疫疾是被治好了,原本康健的身体却变得虚弱,最后还是夭折了。闻陶看着自己刚满五岁的弟弟躺在那方棺木中,穿着平日里惯穿的绸面对襟短衫,身旁摆满了喜欢的各种物什,包括十几只或新或旧的竹蜻蜓。闻翕双眼紧闭像是在沉睡,可母亲和姐姐的哭声告诉他,闻翕再也不会醒来了。闻陶解开脖子上的银质长命锁,放到了棺木中,闻翕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可这锁没能保护他的弟弟长命百岁,那么他也就不再需要了。

  闻陶垫高了脚,探着身子把一只崭新的竹蜻蜓放进闻翕的手心里,他捧着那只冰冷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句“小翕”。

  没有回应。他的弟弟,再也不会醒来了。

  闻灼静静地听他讲完,沉默片刻后叹道:“若没有那场时疫,若二哥还在,应该会追随大哥,并肩作战。”

  或许那样志趣相投、能够陪伴左右的闻翕,才是大哥心中期盼的弟弟,而自己这般自幼孱弱多病,志向喜好无一与他相近的,便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作为需要保护的对象。

  闻陶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我不会让他随我上战场,我只希望他和你一样,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闻陶轻轻地抚着他的头,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这样说:“小灼,你要长命百岁。”

  “哥……”闻灼心中大震,原来于兄长而言,平安无恙才是对于同胞弟弟唯一的期盼,所以他才会那样抗拒自己参与到任何危险的事务中,闻灼软软地道,“放心,我会的。”

  闻陶欣慰点头。

  “只是,我想做的,能做的,该做的事,不管危险与否,我都要去做。我会保护好自己,哥你要相信我。”闻灼认真地道。

  这些年来,闻陶是第一回听自家弟弟这样坦诚地跟他说心里话,都说长兄如父,但比起父亲来他与闻灼相处的时间却要少许多,经年累月的愧疚和关切堆积着,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并非本意地与闻灼不冷不热地相处,却凭添了不该有的隔阂。闻灼蹒跚学步的模样恍如昨日,可看着眼前挺拔如竹的青年,便不得不感慨时光飞逝,闻灼早已能够独自往前走了。他反思着,到底是释然地拍着闻灼的肩膀,“好,我信你。”

  闻灼的眼睛弯了弯,里面闪着细碎的光亮。

  钟声再次响起,祭奠完毕,他们向寺内众人道过谢,便离开寺庙,沿着石阶下山去。

  两人并肩走着,闻陶问起严恪被追杀一事查的如何。

  “杨程那边一直派人追踪浮罗山庄的杀手,可那伙人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没查到什么。”闻灼回答道,“倒是从左尹那儿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线索。”

  “左尹?”闻陶皱眉,喃喃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闻灼笑了笑,“不过是机缘巧合。”

  严恪出发去赢山的第二日,闻灼被留在知府衙门画图,晚上无事时拿着那枚被神秘人放在严恪身上的缺角铜钱研究,只是看来看去仍旧一头雾水。正巧左尹来找他,看到了那铜钱,说了一句“这东西现在竟然还有人在用”,显然是知道这铜钱的来历。

  左尹从前在梓州那栋宅子里曾听乌犀先生讲到过,摄政王把持朝政时期,曾特制一批铜钱,皇城司用这铜钱作为一种特殊任务标识,执行某项任务的皇城司人员会领到各自的铜钱,每一枚铜钱上都有着完全相同的缺口,任务不同则缺口各异,以此作为任务身份的记号。先帝登基后,对皇城司做了许多变动调整,这种方式被废除了,到现在自然不应该再有皇城司人员使用这种铜钱。

  “据左尹说,被放在严大哥身上的那枚铜钱,上面的纹路、文字的字体和大小间隔,都与摄政王时期所制的那批铜钱相符,且左上方有半月形的缺口。”闻灼沉声道,“我已将那铜钱和此事一并托人呈递给陛下了。”

  事情有可能牵扯到摄政王,那就只能由皇帝派人去查个清楚了。

  闻陶点头,“做得对。”

  “严大哥听了这事,反应倒很平淡,他一直便是这般处变不惊的么?”闻灼似是饶有兴味地问。

  “他只是不想去操那份闲心,只要那伙人不再招惹他,这事情背后的秘密也好真相也罢,他才没兴趣去追究。”闻陶顿了顿,补充道,“阿恪只会把心思放在他关切在乎的人和事上,比如亲友,比如横刀,他一向如此。”

  “唔,这样倒也很好。”闻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另一件事便又接着道,“严大哥已答应了与我一同去滁州,我们打算四月初十那天启程。”

  “嗯,有阿恪在,也能互相照应,母亲牵挂他许久,这回能在滁州相见想来会很高兴。”闻陶脚步忽然一顿,疑惑道,“四月初十就出发,这么急?”竟比他离开的时间还要早些。

  闻灼解释道:“我已打听过,夔州这边水路因着连日的雨水暂时走不了,只能先赶路到峡州去乘船,故而要早些。”

  这原因很合理,可闻陶仍觉得有些奇怪,从前他在西北时,闻灼借着运送粮草军需的由头到了军营里,就算是被他赶着离开,都总能找出千般理由在那儿多留几日,为了谁自不必多说。

  闻陶瞧着他的神色,试探道:“兵部新的文书还没下来,我且得在夔州多待些时日,褚晟也得跟着我。”

  “唔,走的时候大哥会来送我们的吧。至于褚大哥,有劳哥哥帮我转告他,”闻灼狡黠地笑着道,“扬州的金老板曾向我打听过他,说舍妹似乎对他印象颇好。”

  “……”闻陶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道,“你这是有意撮合褚晟与金家小姐?”

  “他们若是真能成,对大哥你在西南的战事大有裨益,”闻灼挑眉,淡然道:“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妥。”

  金秀向来最疼他的那位亲妹子,届时若褚晟真的做了他的妹夫,便不怕他不肯在西南河运的事情上尽心出力,对闻陶在西南战事自然也有许多好处。闻灼到底是个商人,算计起利益得失格外精明。

  “你,你当真要把褚晟舍出去?”闻陶仍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闻灼失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褚大哥与我提及金小姐时也是颇有好感的,想来两人互相并非无意,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

  看他神情不似作伪,闻陶终于相信这确实不是他口不对心的玩笑话,虽不明白为何他对褚晟的心思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闻陶显然更乐意见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