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抽刀>第26章

  看来孙治的确是想让自己和其他五名山匪在这个山坳蛰伏,等囚车行至山脚下的官道时,便可从小路前去劫囚,严恪料想孙治必定也隐匿在这附近,只是到底他身在何处、还有何筹谋,还不得而知。

  严恪转头再次看向官道,走在最后头的那辆气派马车的车窗忽然被推开了一些,里头伸出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搭在了窗沿上,那东西闪着亮眼的银光,像是故意要让他发现一般。

  等他仔细地盯着那点银光时,车窗被完全推开来,隐约显露出车厢里坐着的一个人影,隔的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里面那人的面貌,严恪却蓦地发觉眼前驶过的这驾马车很是眼熟,兰舆赤毂,白盖赤帷,几乎与他一个月前负伤时所乘的那驾一模一样。这奇怪的银光和熟悉的马车使他原本焦躁的心绪安定下来,他莫名地相信左尹他们已经有了应对这些变动的准备,而自己只需在此继续等待孙治现身。

  马车行至岔路口,沿着西侧官道走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日头高悬,山坳上蹲守的六人在这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闷热的驱使下,借着山石的遮挡,纷纷聚集到不远处最大的那片树荫下面。裹着头巾的中年人和年轻的高个子拿出带来的大包袱,把里面的干粮水壶分给大家。另一个头发秃了大半的人又摸出几颗凉薯来,剥去外皮露出白净的薯肉,用刀切开给每人分了一块,嚼在嘴里脆生生的泛着甘甜的凉意,很能解热。

  挨坐在严恪左侧的那人忽然咦了一声,开口道:“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像是香味。”

  闷热的午后,一群男人聚在山坳的树荫底下,喝的是白水吃的是干粮,方圆几里除了他们就只有满山乱窜的鸟兽和嗞哇乱叫的飞虫,哪儿来的香味。

  “……”胡二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老六你大白天的发梦呢?别胡说八道。”

  “嘶,我没胡说,”老六揉着脖子,又用力地嗅了嗅,随后兴奋地指着旁边的严恪,“真的有,在他身上。”

  “……”瞬间被五道好奇的目光盯住,严恪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得已从怀里拿出香囊,解释道,“大概是这里面草药的气味,用来驱蚊虫的。”

  暗青色的香囊十分素净,只正面织有浅浅的流云纹路,比拳头要小上一些,散出几不可察的药香。

  “原来只是个普通香囊啊……”老六颇为尴尬地挠挠头。

  胡二之前在裁缝铺里做过长工,这几年在赢山拦道劫财也见过一些好东西,自然能看出那香囊不一般。他啐了老六一声,“不识货就别说话,香囊外面那层用的是北边儿来的缂丝,混着金线织成的,就那么一小块,抵得上你半年挣的钱。”说着便伸出手想碰一碰。

  严恪反应极快,迅速把香囊收回了自己怀里。

  胡二只能讪讪地收手。

  秃头的那人忍不住揶揄:“严兄弟这么宝贝这个香囊,怕是哪个相好的送的信物吧。”

  严恪笑了笑,只说是家人所赠。

  “这种料子哪里可还能买到么?”却是最边上一直沉默着的青年这样开口询问,青年生的一张白净圆脸,眼睛却很大,看上去淳朴又有礼的样子。

  “呦,难不成你也找着了相好的,想买来送人家?”裹头巾的中年男人打趣般问他。

  “嗬,你打听了又有什么用,”秃头对圆脸青年道,“没听胡哥说的么,那种料子贵的很,你能拿的出几个闲钱去买?”

  “他不是从赢山山寨建好之前就一直在这儿的么,”裹头巾的中年男人觉得奇怪,“做了这行当快三年,怎会……”

  “你是不晓得这位,每逢道上来了能大赚一笔的生意,别人抢着去,他倒好,赶也不愿跟着,三年里劫道的次数我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到了放那些劫上山的人票回去的时候,这位又比谁都积极,恨不得巴巴地把人送到家门口才好。”秃头撇嘴,半是嘲讽地哼了一声,“干着咱们这个行当,偏还要揣一颗菩萨心肠,你说他怎的挣得下钱?”

  这话已很是不客气,青年却不恼火,只看着秃头语气平淡地道:“我哪来的菩萨心肠,你记得下次被虫蚁马蜂蛰了的时候不要来找我就是了。”

  秃头红了脸,梗着脖子就想回嘴。

  坐在青年身旁的年轻高个子突然站起来,对胡二道:“那边山谷有一处泉眼,我拿水壶去取些水来。”

  胡二点点头。

  青年也站了起来,准备跟高个子同去。

  胡二却叫住了他,转而对秃头道:“你跟着去取水,省的在这儿嚼舌根。”

  层云堆叠着将日头盖住,山间起了一点凉风。胡二和中年汉子回到山石那里继续蹲守,树底下只剩严恪和那个青年。

  “送我香囊的人说他是在夔州城西市买的,这种料子既然是从北边购进的缂丝,找西市门面大的布庄或是绣坊打听一下,应该就能找到了。”

  青年愣了一下,没想到严恪会回答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他笑了笑,“多谢。”

  “你看着不像赢山上的人,”严恪与他攀谈起来,“倒更像个书生。”

  “我念过几年书,不过是在药馆学的,我不是书生,”青年顿了顿,自嘲道,“顶多算半个学艺不精的郎中。”

  “那你怎的到了赢山,和他们一起?”

  青年看着严恪,确定他这样问并无恶意,才回答道:“三年前,我还在夔州城里的药馆当学徒,师父带着我们几个学徒在街头熬药,把包好的药粉分给大家,一天天的,城里人越来越多,忽然就乱起来,和知府衙门前的官差互相推搡,那些人跟疯了似的想往里冲,然后就打起来了。我被人群推着裹着到了前面,离那个被打死的官差不远,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个打死了他。”

  青年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哑哽涩,“他摔倒在地的时候,那么多人挤在那儿,每个踩一下,他也活不了。然后有军队来了,闹事的人又都散开,官府来问话,没人承认打死了他,所以带头闹事的统统要问罪,有人指认了我,因为我离得近,那时太害怕太慌张了,满脑子只想着逃,于是跟着他们一起逃出了夔州城,孙……大当家的跟每一个人说官府已经把打死官差的罪名安在他们头上了,回夔州便是死路一条,大家只能跟着他走。之后,上了赢山,就真的再回去不了。”

  严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拍了拍青年的肩。

  “若追杀你的人走了,你便离开赢山吧。”青年轻声地对他说完这句话,便低头从树底下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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