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璇还要上路,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座城门。随手敲了敲车壁,车子就要启程了。
“且慢——且慢——”
难道是阿诚又回来了?声音不像啊。
“停车。”
探头望出去,远处来人的确姓乐,只不过是乐偃。
乐偃是乘驴子来的,怕是坐车不便,骑马又骑不稳。“且慢,等等我。”
“三郎?”
“吁——好悬没赶上送你。”
还真是时过境迁啊,他们俩兄妹了十几年,她出京办差也不是一两次,何况她昨日刚去他府上告别过。
“我昨日不是去三郎府上拜别过了,怎么今晨又来送?”
“你这话,我可是你兄长,何况阿父也让我来送送你,这一去不知是许久?”
乐靖璇心中都笑出了声,我可是你兄长?你可是我刚升了官的兄长,能在您心中有分量还真是不容易啊。
“何不与阿诚同路?这是等他走了,悄悄来的?”
乐偃将手中包裹,顺着车窗户扔了进去,“何人敢与他同路?听闻前些日子,许多大儒后学,还有地主豪绅,都莫名进不了刑部廷尉,纷纷遭了私刑。
世人都说这里面定有他的功劳。我真不明白,他那个人,满手鲜血,阴险恶毒又脏污,怎么就入了你的眼?”
瞧这话说的,大有一副他怎么配的上我妹妹的铿锵论调。
靖璇是听不下去了,“三郎听我一言,此事乃陛下手笔,自有深意。
允你做鸿胪寺卿,表明陛下重用寒门之心,你必要尽心竭力才能得些好处。
若陛下问你举荐良才,你多半举荐寒门就好,有学之士身份高些也无妨。切忌身高才疏之辈。且……”
靖璇停顿了一会儿,乐偃急得不行,“且什么?”
靖璇却笑了,“三郎,我出京日久,你这娶亲之事,可千万莫急啊,让二姊帮你好生相看相看。
如今你好歹官职傍身,姊姊是侯夫人,妹妹是一品宫令。你怎么也要取个门当户对的女郎做正妻,要懂得待价而沽嘛。”
这番话说的乐偃面色一红,“这道理我自然知晓。”他多年未曾娶亲,也是因为想借此谋个官职罢了。
靖璇却想的更深远,高门大户的女郎,一则可助乐偃保住官位,二则不至于被乐吴氏拿捏。
说不定阿家儿媳的相处久了,还有什么热闹可看呢。
靖璇眼光一瞟乐偃, “至于我嫁与何人,自然是因为自幼的情意。
乐郎与我,从来都是祸福相担,谁是好人,谁做坏事,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撂下窗帘,敲了敲车壁,队伍就径直走了。
留下乐偃一个人,吃了不少尘土。默默骑着驴回城时还在想,若他年少时被至亲卖了,又能不能做到他妹妹如今这般呢?
……
靖璇刚回想儿时的事,突然就想起了柴小奴是谁,这不是她大病那次的化名吗?
从建康一路逃回京都,还带着当今的皇帝彼时的宜都王。回江城以后,她细细的讲给了乐诚,自己却忘个干净。
如今何故又提起来了?
这当中还真有个缘故。
那日乐诚应召进宫,从太极殿离开,本是要去膳房寻靖璇。
不想路上看见一个体态神韵都像是靖璇的采女,两个人长相倒是不同,只是站在那,就活生生像另一个乐宫令似的。
乐诚这就活络了心思,他开始调查这名采女,而后偷偷买通了一名宫女,让她作为传信人,告诉这名采女,有人可以让皇帝登她的门。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乐诚让宫女带着那名采女来到后宫的华林园。
他本人头上披了块破布,弄得活像个江湖骗子。
那采女初见时还有些害怕,却还要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虽没有靖璇熟练,但这就够了。
乐诚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潘玉儿。”
乐诚却说,“你应该叫做,潘玉奴。”
“为何?”
乐诚想想平日里无夏道士的做派,差点没捻上自己光洁的下巴。
“此处有一副画像,你照此打扮即可,衣裳颜色自行定夺。”
潘玉儿打开画卷一看,是个没画脸的少女,发式是荆州常有的少女髻,衣服的款式却旧极了,起码是五年前的样式。这样真的行吗?
乐诚又给了她一大包盐,“羊喜食盐卤,你将此涂于墙壁之上,比竹叶草皮好些。大可一试,自证我所言非虚。”
潘玉儿心中已有了成算,就是不成,也只是费力梳头更衣罢了,倒无甚损失,第二晚还当真将盐卤涂在了墙上。
听宫女说陛下的羊车停在门口的时候,潘玉儿心中山呼海啸,甚至有些耳鸣。
她的机会到了。
依言不施粉黛,做少女打扮的潘玉儿一出现,立刻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你……”
潘玉儿鬼使神差的,答了一句,“采女潘玉奴,恭迎陛下。”
……
乐诚一夜未合眼,也不知在用什么样的心情等待结果。
直至翌日午后,宫里传来消息,潘玉儿被封为潘美人,皇帝还弃了羊车,大有一副要专宠的架势。
乐诚当即就将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桌子踹断了腿,椅子摔断了面,吓得那传信的大兄弟,拉着两名侍女就跑。
无夏道士就住在隔壁,听见响动将拂尘往领子里一戳,双手大张活像是过来抓贼的。
老道士脚踩在废墟里,手指着一个已看不清面目的瓷片,十分肉疼的大喊,“哎呀!哎呀~我的鎏金镶玉大瓷瓶呦——”
又指着那一尸两命的凳子嚷嚷,“我的金漆百花红木缠丝凳!”
再一会儿,“我的珊瑚翡翠包银大茶碗啊——”
乐诚就坐在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表演。
无夏道士最后一指乐诚,“我徒儿才出门,你就把家给拆了?是失心疯还是羊角风啊?”
“师傅可能算出,你那乖徒儿日后的仕途禄数?”
无夏道士心中暗道有了谱,就开始闭眼胡吹,“自然是~能辅佐四代君王,得上位器重。官场上又多有识之士,与她互相帮扶,急流勇退之日,还有贵人相助。我这徒儿,实乃是个有福之人。”
乐诚不再言语,默默去捡那一堆,所谓鎏金镶玉缠丝绕足。无夏道士招呼来几个家丁,“快帮你们少郎主把屋子收拾了。”
想想又对乐诚说,“小子无忧,有师傅在,你只管放心,啊?你将此物送与太子服下,为师去保护我那乖徒儿,如何?”
原来她师傅一直留在京中,是因为太子吗?
但在乐诚心中,他妻子可比太子重要多了。“自当办妥,多谢师傅。”
……
云千梦到这,下课铃也响了,下一节还是自习,她赶时间一样,抢上了一个厕所,稍微活动了活动,就开始自己的学习大业。
比别人落了一学期的文科课,数学也学的很垃圾,反倒是一直很惆怅的英语目前稳定在班前五名。
不知道为什么,云千头一次这么着急自己的成绩,难道这就是梦想在召唤?她有什么梦想?奇奇怪怪……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连半个月,云千努力的自己都要感动哭了。
最近梦里不是数学卷子就是地理大题,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梦到过乐靖璇,也不知后续如何了。
但那毕竟只是个梦啊,谁又会对着个梦念念不忘呢?
有一天安美突然问她,“千千,你最近怎么这么努力了?不知道还以为高三来了呢。”
云千说,“我就觉得咱们文科比人家少学一年,怎么赶也赶不上,这几天学的累死我了。
我妈说学理的以后都是科学家,学文的都是国家领导人哈哈哈哈。
咱们将来上大学干什么呀?你有理想吗?”
安美说:“我的理想是上清华,但我也得能考上啊。”
“那我要上北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美说:“唉,你要真考上北大,你就写本书,就写在我这个课桌这,咱俩豪言壮志,这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云千不知道怎么笑好了,“北大远着呢不知道,但是写书这个事真可以诶。要不我将来学文学,做个编剧?
我最近就是总连着做一个梦,梦里边情节特清楚,梦醒以后就突然爱学习了,我觉得特神奇!”
安美惊叹,“哎呦我,我之前也是,小时候梦见自己弹钢琴,还上台表演,醒了以后就突然爱学钢琴了。”
“……我今晚上要做梦上北大!”
“我今晚上梦里上清华,梦里见。”
云千与安美郑重握手,“梦里见。”
……
当然云千梦里没见到安美,她又一次梦见了乐靖璇。
她自觉才几日不见,不想梦里已经岁月飞传,到了元嘉七年。
公元430年2月,河水开化,刘义隆召安北将军进京,敕令监造战船,以待来日北伐。
无夏道士一拂尘抽在靖璇身上,靖璇惊醒,脸上还被算盘咯出印子,“师傅?”
无夏道士将窗子的缝隙关好,对靖璇说,“这连早春都不到,你就开着窗户睡大觉了?”
靖璇委屈,“刚在读章太监的信,读完就困了。”
老道士问,“建康局势如何?”
“说年前太子病中胡言,大逆不道之语。二皇子刘濬(jun 4)也多病多灾的,让我运些名贵药材回去。
陛下言语,诸葛孔明亦曾屡次北伐,屡战屡败,仍不弃。又召见安北将军,怕是真要北伐了。”
无夏道士沉吟良久,“二皇子确是命带不祥,出生当日,你师弟鵩鸟于其屋顶上示警,这与太子那般后天被人施法是不同的。”
靖璇十分无语,“师傅我们能不跟那边扯上关系吗?怪吓人的。
当年您传我一本破练气决,我还悉心钻研来着,后来我去拜女娲娘娘,人家庙祝告诉我,那就是本强身健体的书。
我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还师兄师弟呢,都不够人家一口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