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在朝上如期收到了来自徐司马、傅尚书令的联合奏疏。
徐老爷子年纪大了,脑子却相当好使,为了达到特定效果,当场背诵,“臣闻元首,司契运枢成务,臣道代终,事尽宣翼……”啰里吧嗦的一千来字吧。
大抵就是说,我等文臣这边给您交权了。此后再有事是个什么旨意,那都得皇帝你自己看着办。
刘义隆按着三让三辞的规矩,当场拒绝了。但心里边舒畅的很,心里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武将那边他们四人肯定是商议过了,将军没了兵,等于老虎没了尖牙利齿。自古只传教尊儒释道,重文轻武,杀文臣要被天下读书人诟病,杀武将就一定是对方功高盖主、大逆不道。咱也不知道这都是谁立的规矩。
……
靖璇几个月来第一次不用在规定的日子上早朝,明明醒了,却还要深情的赖在床上,一直赖到家里厨房关了火,被身边的乐诚捏着鼻子叫醒的。
醒来第一句便是,“哎呦,什么年份了这是?”
乐诚活动活动颈肩,无情的说:“元嘉二年。”
靖璇嘟嘴抱怨,“你就不能骗骗我?这要是一睁眼就到了元嘉三年,也省了我这一年的折腾,给你捏肩捶腿我也愿意。”
乐诚见靖璇还赖在床上闭着眼,只能半扶半抱,强行帮她起来了。“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两个小丫头,进门就行了跪拜大礼。
“疏星。”
“淡月。”
“见过少夫人。”
?????
靖璇猛的睁开眼睛,两个十四岁左右的小丫鬟,脸生的很。
就听乐诚说:“给你买的两个小丫头,在街上卖过艺,送去念了半年女学,会算账识字,你带着她们,路上方便些。”
半年?那不是刚入京那会儿就置办下了?她家乐郎想的可真周全啊,嘿嘿。
“给少夫人梳头。”
“是。”二人齐齐答道。
靖璇给人当了小半辈子的大丫鬟,如今正经被人当做高官夫人那般,掺手扶腰的,一时还真适应不了了
靖璇不禁问道:“你二人之前卖艺是耍什么的?”
“回少夫人,胸口碎大石。”
“…………”你逗我?
疏星伺候她仰靠在椅子背上,拧了热帕子先给她敷脸,又给她擦了金缕梅花水,换了另一条热帕子继续敷,还真别说,这让人伺候着,舒服的骨头都酥了。
那边淡月用一沉香木盒,准备了微微出胶的刨木花水。用竹蓖沾了,一下一下的给靖璇蓖头。那篦子齿慢慢扫过靖璇的头皮,不轻不重的,舒服的她直起鸡皮疙瘩。
这手原是用来胸口碎大石的?那她这双爪子岂不是该扔了?
靖璇听见身边有椅子落地声,应该是乐诚坐在了她右后方,摸了摸她的头发。
乐诚说:“陛下备了些人手,让我带回来随你上路,都已让人看牢了,你只管带着他们吃喝,等我去找你,再找个时机把人叩住。”
靖璇此时的心境如同小孩第一次上街,稚童第一次上学,她将带着那么一大批人出行,一举一动都要听她号令,想想就值得亢奋啊。
疏星轻轻将她脸上的帕子揭开,靖璇重见天日,觉得空气都格外清新了几分。
“阿诚,我昨夜梦到了一个对策。此行我只需带足了银钱和打手,这做生意一途,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但我可以支使人做嘛。”
靖璇眼里闪着精光,“陛下送来那些人,只管让他们盯着做买卖的钱,等我搜罗来几个正经生意人,按着人头把这几个一拨,我只定期来搜刮银两,劳心劳力让他们自己耍去。反正我背靠着天子,举国开方便之门,手里漏出一些就够那起商贾之人满足了,谁还能翻出天去?”
乐诚看着她一脸得意的样子,只觉得可爱至极。像个掉进钱眼里的小耗子,吱吱叫着蹦蹦哒哒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靖璇顾忌着有丫鬟在侧,没好意思大放厥词,仰慕一番自己英明神武。
好在丫鬟们面不改色,识趣的很。
疏星打开妆匣,为她收拾起妆容,淡月轻柔的为她挽起头发。
乐诚示意淡月妆台上一个红檀木盒,淡月打开来捧到靖璇面前。
正中是一支金箔攒的极细致的牡丹花簪,花蕊是金丝绕的,蕊心是红色的宝石,整只金簪看着不大,却是庄重富贵的样式。
这还没完,旁边还有两只碧玺攒珠的花瓣样鬓钗,有橘有红有黄有紫,好看的让人心痒。
靖璇问乐诚,“我及笄时都没个正经的发簪,这会儿要戴这个?出远门呢,倒不怕我被土匪截了道?”
乐诚示意淡月给她装扮上。“人靠衣裳,马靠鞍。你奉陛下的旨意揽钱,走的是别人走不了的官道,带的是御赐的侍卫,如此才不能让别人小觑。虽要避着些耳目,但陛下英明,朝中重臣,无人愿在意一名婢女,今日早朝将必,若无人发现你不在,你便可以启程。”
那大概是发现不了的,她上朝时向来纹丝不动,比太极殿的柱子还直些。
原来陛下选她是这个意思,她说嘛,怎么也该派个章君良那样年轻力壮的,或者直接让乐诚去,朝中也不是拎不出个人顶着这个职务。
果然君心似海深。怕不是京江那一路发觉女子带路的好处来了。
夫妻二人先各自梳洗闭,又去乐老郎主院子请安,用了早饭。
辰时初,宫里章君良亲自来了乐府,“姑姑,陛下有旨,今日便可启程了,这是御赐的令牌,有事可召附近府衙帮忙,只是行程要隐蔽些,莫要让不相干的人察觉了。”
靖璇行了宫人礼,“日后望公公尽心服侍陛下,谨言慎行,有陛下撑腰,公公遇事只管以直相待,谁也逾不过陛下的门槛。”
章君良没想到靖璇看似在说皇帝,却句句都在嘱托自己。读书人好感动,遇见个真心待自己的就引为知己。
“知遇之恩,君良无以为报。姑姑一路保重,我二人来日宫中再聚。”
“公公保重。”
无夏道士多年来的念叨,嘱咐她要多积阴德,她自懂事起,先莫名其妙的救了天子,又救了个懵懂木讷的读书人,这一路又被嘱咐多做些好事、善事。
她现在只是隐约知道其中的用意。按照她以往行事,虚伪贪多,自己对别人不地道,自己也没得着什么好。
那就刻意些,听师傅的,做几件顺手的好事,看看能不能让她和阿诚的路顺畅些。起码比现下这境遇,多少强点吧。
……
靖璇不着忙走,底下的人收拾的倒勤快,章大太监刚离开,府里管家就回报,“少郎主,少夫人,行李车马已经安排妥了,随行的官兵已经在整队了。”
乐诚邪邪一笑,“整什么队?叫他们换好江湖人的衣服,先喝二两黄汤再上路。”
疏星和淡月已经自发收拾好了行装,带着靖璇的贴身衣物,先到车上等着去了。
靖璇这才觉着有些离别的心思,“阿诚,我不想走。”
乐诚将这个赖皮鬼抱进马车坐着,“没出息,你先行两日,我稍后就到,到时带你游山玩水,你就不是现在这幅踩了狗屎的模样了。”
说着就要掐靖璇的脸,让靖璇躲过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官兵变成了二流子,马车才一路出城,到了城门外一里远,乐诚才叫停下车。
靖璇从马车探头出来要送他,被他拦住了,往靖璇手里塞了个草编的蚱蜢,又把人摁回车里了。
“出发。”
乐诚单骑,缓缓与商队背道而驰,靖璇从窗户那打帘看出去,心里愤愤,明明也是舍不得她的,以为她看不出来吗?
还当她是小孩子,送什么草蚱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