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许州。
这是一个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小城镇,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热闹的集市,也没有熟悉的旧人。
云迹白不知何时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云冬遇再次醒来时,被告知可以下船乘坐马车了。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下了船,和煦的暖风吹过,带来一股清新的花香。不远处的树梢上时不时响起鸟叫,嘹亮而欢快。
云冬遇的心情随之变好,这可真的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她好奇地四处探看,眼睛灵活地东张西望,完全没注意到云迹白站在马车旁等她许久。
“主子,这……”新的车夫为难地开口。
“无妨,再等下。”云迹白淡淡地说,目光盯着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
云冬遇许久未下船,双脚踩在地面上,感觉分外舒适,就是身上有点热。
她还穿着上回在码头附近购买的冬装,此时略显厚重,东蹦西跳半天,额头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冬遇,走了。”云迹白眼看着小姑娘热得直抬手扇风,却还是恋恋不舍。
云冬遇这才恍然想起身后的人,暗暗吐了吐舌头,懊恼自己适才的得意忘形。
男人将她的小动作悉数收入眼中,弯着嘴角摇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云冬遇紧随其后也登上马车,小小的身躯似乎长高了一些,钻进车厢的时候还撞了一下脑袋。
小姑娘的嘴巴立马向两边撇了撇,抬手揉着被撞的地方。
“过来,让我看看。”云迹白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冲她招了招手。
云冬遇微微起身朝他的方向挪了两步,将脑袋伸向他,用手指了指被撞的位置。
云迹白顺着指示看过去,右额角有一块发红的地方。
他伸手轻轻抚了两下,确定只是轻微碰撞,过一日便没有痕迹了。
“不妨事,过一日就完全好了。这回看你还走不走神,上个马车都能撞到自己。”
云冬遇感觉触碰额角的大手渐渐远离,连带着灼人的热度也一起消失了。
她眨了下眼睛,不服气地别过头,坐回了原位。
—
两个月的船上相处,让云冬遇的本性逐渐回归,活泼,骄傲,任性。
那日的谈话打消了她的负面情绪。
她想,这样一个救人于危难,又放人自由发展的男人,大抵是个好人吧。
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当书童。
每每捧着书,她全部的心思都陷进去了,连饭都忘记吃,更遑论伺候云迹白笔墨?
甚至有一次,她看书看得兴起,竟随口喊了声:“翠桃,拿笔来。”
随后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根沾好墨水的细毛笔。
她接过笔的瞬间,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李家小姐了,而贴身婢女翠桃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一抬头,她就看到云迹白耐人寻味的眼神还有上挑的眉梢。
“冬遇,我可不是翠桃,你如果再需要笔的话,倒是可以叫声迹白哥哥。”
云冬遇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发烫的脸颊,还有他那句玩味的迹白哥哥。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叫云迹白。
后面的日子,似乎两人真的变成了兄妹一般的关系。
云迹白总是贴心地记住她的喜好,无论是饭菜还是书籍。
大多时间,两人总是各看各的书,云冬遇看不懂的地方还会问他,而云迹白便会把自己的书放下,耐心地给她讲解,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听懂为止。
如此频繁纵容的行为,让云冬遇的神经日益松弛,待到下船之前,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书童身份了。
—
马车走得平稳,没有怎么颠簸。
云冬遇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浅色的眸子因为新奇而闪闪发亮。
过了不久,她就有点疲倦了,又是打哈欠又是伸懒腰,想靠着车壁小憩又有点不好意思。
马车不太大,她如果靠着休息,云迹白势必要受到影响。
“困了?睡会吧。”云迹白放弃自己继续看书的心思,随手合上书。
云冬遇眨巴着眼睛,强撑着精神说:“不用,我再看会书。”
明明困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在那犟嘴。
云迹白没有坚持,从旁边又翻出一本古书给她,是她最不爱的医书。
云冬遇看见书名瞬间板起小脸,但还是咬着下嘴唇接过去,就着窗外投进的阳光看了起来。
云迹白在心里数着数字,数到十的时候,果然听到旁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小姑娘已经靠着车壁睡了过去,眼睛紧闭,嘴唇微张,手上松松地拿着那本医书,几近掉落。
云迹白轻摇着头,探身过去把医书从她手里捡了回来。
刚想坐回去,就听到熟悉的喃喃声:“爹爹……”
云迹白身子顿了一下,随后坐了回去,沉默地看着习惯性呓语的小姑娘,双颊泛着浅粉色,依稀比刚捡到时胖了一点。
这两个月的时间,两人同住一个船舱,分睡两张床榻。
即使有床帏挡着,呓语声也并不大,但云迹白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有时是平静的喃喃声,有时带着哭腔,有时声音又染上少许兴奋,无论呓语时情绪是如何,内容永远是“爹爹,娘亲,翠桃……”
难得的是云冬遇睡梦里有诸多情绪,白天却是平静如常,与夜晚时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知道她每晚睡得不踏实,他都以为她是真的没心没肺。
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被迫坚强的小姑娘罢了。
—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处房屋前。
云冬遇一觉睡得很满足,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眼睛还未睁开,就感觉到手中似是抓着什么东西,顺滑如丝绸。
她猛地一拉,头顶就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嘶……”。
紧接着她的手就被人握住,手指被逐个扒开,手中的东西渐渐离她而去。
云冬遇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上方。
云迹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只手护着自己的长发,有一缕发尾紧紧地粘在一起,肉眼可见受到了不小的蹂/躏。
云冬遇恍然明白自己刚刚手里抓的是什么了。
正是那缕白发……
不止如此,她还猛地拽了一下。
“冬遇,还不打算从我腿上起来么?”云迹白低头问她,眸子里闪动着点点微光。
云冬遇:“……”
闻言,她连忙挣扎地起身,这才发现她不止抓了云迹白的头发,还枕在他腿上。
小姑娘的耳根迅速变红发烫,背对着男人坐好。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云冬遇已经过了性别不分的年龄,即使刚过十岁,她也知道这样亲近的行为实在是不合适。
“罢了,以后注意就是。”云迹白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动作轻缓而仔细。
其实也怪不到小姑娘头上,谁叫他一时心软,看不得云冬遇睡着的时候不是一直撞头就是身体往下滑。
无奈之下,只好扶她躺下,只是没料到她会随手抓住他的头发。
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发,云迹白将小姑娘的脑袋放到了腿上。
两人再次下车时,时辰已经几近正午。
云冬遇抬手挡着猛烈的阳光,抬头看着房屋前的牌匾——云宅。
难道这里就是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么?
云迹白没有留给她太长的思考时间,径直向屋里走,跨过门槛后,突然发现身后的小人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望着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静默地对视着。
云冬遇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擅闯者,迟疑着没有踏出那一步。
直到云迹白温声开口叫她:“进来,冬遇,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