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51章 【番外】巫梦(中)

  夜雪焕完全不觉得这样缩成一团半坐在他怀里睡觉能有多舒服,着凉了就该好好去床上躺着,喊大夫来诊脉开药;以这样的姿势睡一觉,醒来怕不是更加腰酸背痛。

  可真当小王妃抱住他腰身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用左臂将人圈住,往身上带了带。书房小柜里居然还备着薄毯,高迁取来递了过去,神色无比自然,显然这种事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夜雪焕一边在心里啧啧摇头,暗想这小王妃真的太黏人了,一边诚实地接过毯子,将人细细裹紧了,随口道:“你睡吧,我抱着你。”

  话一出口就觉不对,他说得太顺了,像是早已说过百千遍,熟练到只要把人抱在手里就会脱口而出。或许他们在梦里就是这般如胶似漆,若是放到现实中,像他们这般身份的,又有多少真心恩爱的夫妻?

  南北两府都是重央出名的模范夫妻,莫染也经常抱怨自家父母太过肉麻看多了要瞎眼,不知是不是就像他们这样,只要在一起,就一刻也分不开?

  难不成他会梦到如此黏人的小王妃,还有莫染一份功劳?

  他思绪飞散,并未留意到小王妃把脑袋埋在了他颈窝间,唇瓣紧抿,嘴角微微颤抖了几下,才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小王妃的身体非同儿戏,高迁还是着人去喊了王府的医官。

  医官尚算年轻,虽然鬓角已有微白,但面净无须,看上去沉静儒雅。夜雪焕看他眼熟,依稀能辨认出是文洛,楚后的主治太医的内侄,同时担任他的助手药官,论关系还是夜雪权的远房表兄,经常跟着文太医出入楚后的紫寰殿,所以夜雪焕对他印象颇佳,属于偶尔碰上面能寒暄两句的点头之交,但绝对没有熟到让他给自己王府当专职医官的程度。

  这个梦实在太奇特了,细节刻画得太过真实具体,似高迁、文洛这些他认识的人也就罢了,连小王妃这个素未谋面的人都有如此清晰鲜明的音容和性格,完全陌生的王府造景也典雅趣致,场景和时间变换也不像寻常梦境那样跳脱,就连从卧房到书房的这段路都是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一切都仿佛与现实生活里的日常无异,这当真是可以单凭他自己的想象力构筑的梦境么?

  夜雪焕神色凝重,死死盯着文洛的脸,似是想看出些虚构的痕迹来;文洛却会错了意,简单给小王妃诊过脉后,温声说道:“王爷不必担忧,王妃只是有些着凉,没什么大事。中午让厨房炖点热汤,安心睡上一觉就好,不必特意用药了。”

  顿了顿,又对高迁道:“今年冷得早,高总管早些开暖阁吧,王妃也好受些。”

  高迁笑道:“早上就已经吩咐人收拾了,今晚就能住进去。”

  两人径自聊着听上去十分正常的话题,夜雪焕也能判断“暖阁”该是他和小王妃冬日里避寒的住所,但夜雪氏最忌骄奢淫逸,夏不避暑冬不避寒,仅有的几座离宫都是凤氏遗产,他为何会在梦里有换居避寒的习惯?

  一旦察觉异常,这个梦就开始处处诡谲。

  夜雪焕背后都渗出了冷汗,越发怀疑这可能不是梦,至少不是个普通的梦,而是他阴差阳错地进入了什么玄妙不可思议的幻境。

  圣贤书中常有古人描绘这样的蓬莱岛、桃花源,他从来只当杜撰,还和莫染一起骂过文人穷酸迂腐,就爱做这种不切实际的黄粱梦;难不成真是报应不爽,让他也遇上了这等奇事?

  可若真是幻境,为何又有他熟悉的人和已知的事?

  夜雪焕百思不得其解,文洛请辞时也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文洛见他神色不对,又问道:“王爷似乎脸色也不太好……”

  “我没事。”夜雪焕强作镇定地摆摆手,“估计也有些着凉,无碍。你且去吧。”

  小王妃要补眠,高迁便和文洛一起退出书房。出门时两人交换眼色,彼此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疑惑。

  夜雪焕哪顾得上他们,更没心思批什么折子;见怀里的小王妃闭目不动,也等不及他睡着,强忍着焦虑,将已经批好封了火漆的折子一封封拆来查看。

  小半个时辰之后,夜雪焕才终于能从震惊中稍缓过神来,用快要炸开的脑子梳理他所获取的信息。

  书案上的折子里有一小半是临戈郡上送来的日常政务,其余多是西北边军的军务,还有几张是丹麓来的线报,这说明他的封地在临戈郡,还掌握着西北边军的军印,同时与朝廷联系紧密。军折上的批红虽然明显老练得多,但仍能看得出是他自己的字迹,盖了亟雷关的帅印,也有他自己的签名。而郡上的折子几乎都是小王妃批的,盖的是“荣亲王”的大印,还有小王妃自己的私章。

  军务他勉强还能就着自己的批复看明白,可郡上送来的都是关于最近田地收成和财政赋税的,太学府里不教这些,他连小王妃的批复都看不懂。

  ——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又怎会出现在自己构筑的梦境里?

  还是说,这是个比幻境更加不可思议的、所谓的“预知梦”,他眼前所见的,都是若干年后会真实发生的未来?

  从盖印上看,他的亲王封号是“荣”,非军功显赫、荣光加身者不可用;而他的小王妃名叫蓝祈,可数遍朝堂上下的权贵高官,没有哪家是姓蓝的,只能说明是平民出身。

  一品亲王娶了个平民男子当正妃也就罢了,封地还在临戈郡,大漠戈壁荒滩,穷山恶水刁民,他怎会跑来这里当封王?

  西北边军何时增兵到十六万了,而他身为亲王,皇帝又怎可能允许他重兵坐镇边境,那岂非自己给自己养虎贻患,哪个皇帝会做这种蠢事?

  而最离谱的就在这里——从折子上看,如今是平观七年,当今皇帝是他的二皇兄夜雪权。

  要不是他自己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他简直都要怀疑是兄弟们都死光了。

  这若真是个预知梦,那这未来可真是比做梦还要离谱。

  折子底下还压着一封私信,看印戳是北府寄来的,盖的是莫染的私章。夜雪焕颤抖着手打开,内容倒都是些家常琐事,和他们以往聊天差不多,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弟弟嫁给了莫染,当了延北王妃,他和莫染兄弟变郎舅,亲上加亲。

  夜雪焕面无表情地把信撕成了碎片。

  若真是预知梦,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莫染,让这离谱的未来永远不能实现。

  他动静太大,怀里的小王妃蓝祈实在装睡不下去了,叹息道:“容采……你今日究竟怎么了?”

  他坐直起身,双手捧住夜雪焕的脸,指尖冰凉,“我当然知道是你,可又好像不是你……为什么会这样?”

  夜雪焕没来由地心中一痛,伸手覆住蓝祈的手背,哑声道:“当然是我……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梦或许是假的,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小王妃的爱意是真的。

  若这个梦里的一切将来都真的会发生,他唯一期待、唯一不想改变的,就是与小王妃的相遇、相爱、相守。

  分明今早才是第一次见,却仿佛已经爱了许多年。

  ——又或者说,未来的他们本就已经爱了许多年,他只是从未来的自己那里提前感受到了这份爱意。

  蓝祈看着他,欲言又止,黑沉的眸子里满是忧虑,最终却只是环住了他的后颈,埋在他肩头闷闷道:“我们说好的,不论何事,都一起面对……所以你要告诉我。”

  夜雪焕又何尝想让小王妃担忧,可他又要如何说明原委?说真正的他其实还在二十年前,他们还有没有真正遇见,这不过是他不小心在梦中窥见的未来?

  他也有许多事想要问蓝祈,比如他为何会封在临戈郡,夜雪权又是如何当上的皇帝;莫染是不是真的娶了夜雪薰,夜雪渊又为何没争这个皇位;楚、刘、南宫三家是不是已经倒了,他的父皇母后是否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朝局岂会如此发展。又比如他和蓝祈是怎样相识、怎样相爱的,蓝祈左臂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身体虚弱是不是有其他病症,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但他不敢说、不敢问,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怪力乱神”之事,他只觉自己以往十三年来的人生观都快颠覆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梦见未来无异于窥视天机,若他说破真相,这个梦会不会立刻醒来,连带着这个被他偷看到的未来也一并消失?

  他不敢冒险,而蓝祈也不愿退让,安安静静地等他开口。敏锐的小王妃早就看出了种种蛛丝马迹,却也想不通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两人并没有僵持太久,高迁又在门外通报,声音里带了几分喜悦,“王爷,王妃,世子回来了。”

  夜雪焕表情一僵,他居然还有世子?!

  按他现在的年龄,有世子自是不奇怪;既是世子,便是正妻所出的嫡子,可他的王妃不是男子吗?谁给他生的世子?

  没等里头传唤,离家数月的小少年就风尘仆仆地踏了进来,一身军装短打都没换,先来给父亲们请安。

  夜雪焕看着迎面走来的挺拔少年,虽然五官轮廓没一处像他,可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睛却做不得假,定然是他的种。看模样都能有十六七岁了,意气风发,好一派倜傥风流。

  十三岁的年纪里见到了自己十六岁的儿子,夜雪焕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照这么算,他岂非三四年后就要当爹了?

  他的小王妃那样年轻,就算是个女子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甚至就连杀母夺子都赶不上世子年幼无知的最佳时期,那世子的生母是谁,又在哪里?

  “父王,爹爹。”

  世子一进门看见满眼的卿卿我我,内心毫无波澜,面不红眼不眨,径自在书案对面坐下,还调笑道:“高爷爷说爹爹早上又着凉了,是不是又被父王欺负了?”

  夜雪焕:“……”

  开口就是荤腔,一听就知确实不是娘亲带大的。难不成世子的生母早已离世,那他岂不是……丧妻续弦?!

  夜雪焕忽然就对自己未来至少十年内的人生失去了所有的期待。

  “你就一张嘴凶。”蓝祈装模作样地数落世子,“你小皇叔还小你三个月,来年开春都要当爹了,你呢?就被人家亲了一口,你能守身如玉到现在。”

  “小米醋劲大,生气了不好哄,爹爹知道的。”世子微眯着眼,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再等几年,我不着急。反正到时候都是要他自己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夜雪焕:“……”

  看不出他这世子小小年纪,倒还是个情种。

  世子上来就先和蓝祈说话,看上去关系极亲,仿佛他们才是亲父子,可谁能猜到蓝祈其实连后爹都算不上,最多算个后娘。

  夜雪焕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年少时抵挡不住母家压力,被迫娶了哪家高门千金,有了世子,又不幸丧妻;人到中年才终于得遇真爱,也终于羽翼丰满,有能力迎娶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他顿感一阵心酸,心疼自己、心疼蓝祈,也心疼自小没娘的世子,连两人交谈间提到的、他还未降生的小皇弟和未来儿媳都提不起兴趣。

  “对了,爹爹。”

  世子从怀中取出一封礼单,献宝一般递给蓝祈,“这是关上的将领们送你的生辰贺礼,还要过几日才送到,我先把礼单带回来了,爹爹过个目。”

  蓝祈接过来大致扫了扫,便交还给世子,吩咐道:“等东西都到了,你让高迁照着礼单,按价折进他们的俸饷里。都要养家糊口,心意我领了,不必教将士们破费。”

  “就知道爹爹会这么说。”世子笑道,“这可是爹爹在二字头的最后一个生辰了,从简也就罢了;明年说什么都该办寿宴,爹爹可不能再推脱了。”

  夜雪焕再次震惊,目光落到蓝祈脸上,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一张青涩水嫩的小脸竟能有二十九岁;虽说好歹洗脱了他老夫少妻的嫌疑,可如此一来,蓝祈又好像有了杀母夺子、男宠上位的作案可能。

  他心知不该把蓝祈想得如此歹毒,连带着把自己都贬得如此色令智昏;可大抵是在宫里看得多了,实在是止不住这些乱七八糟的想象,脸色青白交替,好不精彩。

  世子像是到此时才终于注意到他,歪着脑袋问道:“父王怎的不说话?”

  少年眼中笑意犹在,甚至有几分俏皮,先前还敢拿他打趣,似乎一点也不怵他这个父王,全然不似他自己和父母之间隔阂万里。虽然家庭组成十分微妙,但好在彼此都相处融洽,世子没有娘亲也茁壮成长,还早早有了心上人,必然是他的小王妃苦心经营的成果。

  夜雪焕再次感慨,他的小王妃为他付出的实在太多,无怪未来的自己还为他点了眉砂,说不定就是为了与他相守才甘心放弃皇位,远赴边关。

  ——如此想来,大概他自己也是个情种,世子都是随了他。

  “你父王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去洗漱更衣。”蓝祈及时替他解围,“中午想吃什么,自己去和高迁说。”

  世子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会意一笑,自以为识趣地起身离去,给他们留出亲热的空间。

  房门一关,蓝祈就疲惫地靠回了他胸前,苦笑着摇头:“连锦鳞都看出你不似平日……容采,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夜雪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知如何解释这诡异的状况,只能涩声道:“抱歉……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蓝祈听他终于有松口的迹象,神色稍缓,仰起头幽幽地望着他,喃喃道:“其实我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夜雪焕一愣,虽然他确实破绽百出,可“预知梦”这种说出去可能都会被当成神棍的事,蓝祈居然也能猜到么?

  “你不知该怎么说也没关系,我们换种方式。”蓝祈转过身,面对面地坐在他腿上,下巴搭在他肩头,声音微带颤抖,却还是尽力安抚着他,“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一样一样地问我,这样好不好?”

  夜雪焕心头剧震,蓝祈如此说,那就是真的猜到了。

  他无暇赞叹蓝祈敏锐聪颖,满脑子都是被戳穿的恐慌;若是被发现他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梦境里的世界,这个梦是不是就该结束,他就要回到自己原本的时空,然后开始在期待和未知里等候着与蓝祈相遇——或者说是重逢?

  他直觉自己怕是无法再在梦中停留很久,终于还是抱紧了蓝祈,哑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你?”

  他已经在梦里看到了足够多的未来,也无意改变既定因果;在梦境崩塌之前,他至少想要知道与蓝祈相遇的确切时间,如此往后的许多年里,他才不至于太过焦躁不安。

  蓝祈沉默片刻,轻轻笑了出来:“其实我们早就遇见过了……庆化十六年末到十七年中,我都在紫寰殿里,还偷偷看到过你,只是你没注意到我罢了。”

  夜雪焕脑子一空,庆化十七年早就过了,他竟已错过了提前与蓝祈相遇的机会。懊恼占据了他的思维,他甚至没去细想蓝祈为何会在那段时间被楚后藏在紫寰殿。

  “是不是后悔了?”蓝祈眉眼微弯,温柔里带一点狡黠,“若你那时候别只想着和莫静泠他们到处厮混,而是多回去看看母后,或许就会逮到我了。”

  顿了顿,又敛起笑意,叹道:“你那时不理解她,与她不睦,又正是最爱玩的年纪,不愿回去也很正常,否则也不至于在她薨后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楚后竟已薨逝多年了。

  楚后缠绵病榻多年,夜雪焕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听到她的死讯,知道她不久于人世,还是觉得怅然若失。他一直认为楚后虽是一代天骄,作为母亲却是失格的,对他多有亏欠;可回过头来再看,他自己又何尝是什么孝顺儿子。

  蓝祈觑着他的神色,从他的反应里推敲和掌握着他的状况,继续暗示着试探:“我其实也有想过,若投毒案不曾发生,我就会在庆化十六年秋入太学府,我们在那里相遇……多出十四年相处的时光,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喜欢我?”

  夜雪焕耳边轰地一声,蓝祈接下来说的话,竟都听不进去了。

  ——因为投毒案而没能入学太学府的,不就是原江东总督家的小儿子,太傅亲收的关门弟子,那个名噪一时的小神童?

  他不是应该早就死在流放途中了吗?

  罪臣之子,被楚后偷梁换柱弄到身边秘密培养,虽然保全性命,却从此改名换姓、不见天日。从庆化十六年开始算,他和蓝祈错过了十四年——换而言之,他还要再等整整十年,才会真正与蓝祈相遇。

  而在那之前,蓝祈人在何方,又要受多少苦?

  若是他醒来之后就去找楚后询问,能不能得到蓝祈的下落?可若是因此而改变了因果,眼下的未来还会不会存在?

  明明已经看到了未来,可在未来到来之前,他除了等待什么都不敢做,这样的预知梦还不如不要看到。

  蓝祈看着他恍惚的神情,一颗心仿佛沉入水底。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夜雪焕是突然失忆了,据方才的观察,他记得庆化十六年的投毒案,却不记得庆化二十年楚后薨逝;换言之,他现在的记忆就中断于这四年之间的某个节点上,丢失了约摸二十年的记忆,其中就包括了他们从相遇到相守的全部时光。

  而最令蓝祈心寒的是,夜雪焕本人不知为何竟一点都不慌乱,还若无其事地装成原本的他自己,试图独自适应这于他而言应该已经全然陌生的环境。那么心智只有十来岁的夜雪焕到底是把他当成什么人,才能和他在浴池里互相解决晨间冲动?

  现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夜雪焕还在遮遮掩掩,像是没什么想办法找回记忆的意愿,仿佛这段丢失的人生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直接从少年时期跳跃到功成名就的当下正好能让他坐享其成,一点也不在意这当中的艰辛过程,包括曾经与蓝祈一起经历的生死难关。

  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才终于苦尽甘来,可从前种种,夜雪焕却似是都不记得,也不在乎了。

  蓝祈又气又痛,暗想十几岁的夜雪焕果然是个薄情寡义、没心没肺的混蛋,幸好当年没能入太学府,否则他就算是猪油蒙心都不会和这种玩意儿在一起。

  “……容采。”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涩声开口,“你今日……一次都没喊过我的名字。”

  夜雪焕也很想哄一哄他,可张口却又退缩了。他也不知未来的自己是怎样喊蓝祈的,若是喊错,蓝祈岂非更加伤心?

  这点犹豫成了压垮蓝祈的最后一根稻草,饶是猜到会是这般结果,一时也几欲崩溃,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揪着夜雪焕的衣襟,哽咽着说道:“夜雪容采,你不能、不能忘了我……”

  夜雪焕慌忙抱紧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的,不会忘……你等我好不好?等我来……”

  “不等!”蓝祈潸然泪下,眼神也不知是哀是怒,一把捧住夜雪焕的脸,“我要你现在就、现在就想起来!”

  两人都焦急地互诉衷肠,只可惜牛头不对马嘴。夜雪焕还没琢磨出蓝祈话中的含义,就被他猛地堵住了嘴。

  不同于晨间那些缠绵清浅的啄吻,蓝祈对着那两片薄唇又舔又咬,舌尖滑入口腔,扫过齿列时故意弄出了滋滋的水声,自己也半眯着眼,喉间溢出甜腻的嘤咛。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与夜雪焕在一起的第十个年头,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享受,主动的次数少之又少,可那并不代表他不会。只要他拉得下脸——或者说得直白些,只要他不怕下不来床,他就可以让夜雪焕为他迷乱疯狂。

  何况现在这个“失去记忆”的夜雪焕似乎连那些经验也一并失去了,青涩得如同未通人事,他早上在浴池里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脑子坏了不记得,那就先唤醒身体。感情上的羁绊断了,那就从肉体开始重新连结——横竖他们最初也是这样慢慢走到一起的。

  【污污污污】

  夜雪焕从前心疼他,很少让他做这种服侍,所以他其实并不如何熟练,但对付眼下这个芯子只有十三岁的夜雪焕还是绰绰有余。

  夜雪焕腰眼发麻,明明是蓝祈在讨好取悦他,可那冷冽的眼神却张狂又不可一世,仿佛他才是此间最高贵的主宰,欢愉不过是他赐下的施舍,是他对夜雪焕“遗忘”的惩罚,是即将刻进他骨子里的、再也无法消去的印记。

  天生强势的三皇子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可就因为对象是蓝祈,他竟一点都不反感被压制、被掌控、被征服。

  他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蓝祈,将他捧作自己世界里的主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反而让他着迷又亢奋,可同时又能从蓝祈的泪眼里看到深藏在恼怒之下的、色厉内荏的痛楚。

  他们在堆满公务的书房里做这等放浪淫乱之事,湿暖暧昧的气氛里却混杂着浓重又心照不宣的哀伤。夜雪焕猜想蓝祈是不想让自己忘记他,所以才想给他一场热烈疯狂的交欢;而在梦醒之后,他就要独自怀抱这段悱恻的记忆,在煎熬中等待整整十年。

  ——这场鱼水之后,他就要与蓝祈别离。

  他也想让蓝祈相信,自己不会忘记未来的爱人,也不会放弃等待与他的相遇。

  从此刻起,他的身心都只属于他的小王妃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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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又要围脖见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