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46章 【番外】海音(上)

  重央朝幅员辽阔,皇族又尚武,几乎每一代皇帝都要挑一个方位远交近攻,将疆土或明或暗地扩张一番。

  太祖自不必说,献帝挑了南境,宸帝挑了东洋南洋,英帝挑了西域,而衡帝虽非亲征,甚至都并非本意,但也勉强算是挑了北胡。景帝在位时间虽短,却也以雷霆之势打下了西南,将边境线拓展至沙漠边缘;乍看之下,压根就没给现任皇帝留多少再接再厉的空间。

  但这并不代表各方就真的安稳,而现任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谋划。

  庆化历的那桩惊天投毒案至今余波未平,大量叛臣余孽潜逃海外,无论换成哪个皇帝都会觉得如鲠在喉,迟早都要彻底拔除才能安心。

  然而大海茫茫,想要找人,何其困难。

  第一次面对如此广阔无垠的湛蓝海水,夜雪焕心中闪过了无数念头,比如自然造物的伟大神秘和人类的渺小卑微,比如他家蓝祈就是出生在这样的苍天蔚海之间,比如夜雪权想要清除海外余毒何其艰难,但很快他就没有任何想法了。

  到了出海的第五天,他看着眼前千篇一律的蓝天碧海,内心已然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吐。

  秋末冬初,蓝祈倒是免去了晕船之苦,在船舱里睡得正香;夜雪焕却浑身难受,只觉得拂面而来的海风都是黏稠而潮湿的,衣服上仿佛还带着一股咸鱼的味道,偏偏船上淡水宝贵,就连呼风唤雨的荣亲王也只能屈辱地接受无澡可洗的悲惨事实。

  好在他家一直都香香软软的小王妃不曾嫌弃他。

  莫染夫夫比他们还要早出发一个多月,说是要先去东洋诸岛玩一圈;结果才逛了两个岛,南薰就直呼上当。

  他挑的已然是海上知名且成熟的贸易大岛,是诸岛岛民与重央海商交易、以各类海产换取生活物资之所,按理说该是繁华的,却依旧又脏又乱又湿又腥又穷,与他想象中的“贸易港”相差甚远,也看不上集市上的那些货色,更不谈什么海岛风情,意兴阑珊地放弃了出游,提前去约定的中转岛上等着与夜雪焕会合。

  月葭虽然闭岛,终究不可能完全不进不出,总还是有小船出来补给物资,只不过极为隐蔽。岛外据说还布置了奇特的迷阵,唯有月葭自己的船只方能通行,可见岛上确有高人潜藏。

  他们约定的中转岛也是一处大贸易港,连通周边至少十来个海岛,每日里人来船往,热闹非凡。

  月葭会派遣船只前来接应,而前半段则由南宫显安排他们出海。

  夜雪焕始终没问南宫显究竟与月葭有多深的联系,但自打他知道南宫秀人还活着之后,往来通信就都是他在打理,至少比从九音阁出信要快速稳妥得多。

  南宫秀人这两年来偶有音讯,但始终没回重央,一直奔波海外。

  他给蓝祈来过一封很长很长的道歉信,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用卷轴写就,展开之后直接从头顶垂到地上还能再转三圈,密密麻麻全都是字,末尾还配了一幅跪地求饶的简笔画。态度倒是很诚恳,只可惜字实在太丑,蓝祈硬着头皮读完后整个人都麻木了,甚至怀疑南宫秀人就是想用这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字来消磨他的怒气。

  但蓝祈本也不算真的多气恼他,何况这两年里,他们也能隐约察觉到,南宫秀人并非完全是在外面玩,而南宫显也并非没能掌握他的行踪。

  当年他们两人分别和夜雪权谈成的条件,只怕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粗暴。

  “……王爷。”

  南宫显从船舱中出来,见夜雪焕眉眼间明显的焦躁不耐,会意一笑:“海上行程枯燥,王爷受委屈了。”

  夜雪焕意味深长地感慨道:“这样的海路,你跑了二十多年。”

  南宫显淡淡一笑,双臂撑在舷栏上,沉沉地望着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海面,意有所指地打趣道:“养媳妇费钱,赚多少都不够的。”

  他比从前更瘦了些,却并不憔悴,反而愈发精干;鬓角的白霜和眼尾的细纹都越发明显,可眼底却藏着深沉而炽热的光芒。

  他心有所向,所以也再不迷茫。

  夜雪焕心里大致有数,也不多问。

  两人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日头逐渐偏西,海风转冷;恰好程书隽在此时出来,回报说蓝祈睡醒了,两人便回了船舱。

  蓝祈虽是醒了,人却还是晕晕乎乎的,被抱着喂了一杯水,蔫蔫问道:“还要多久才到?”

  “再有两日就到大泷港了。”

  夜雪焕轻柔地给他理着发丝,“乖,再坚持一下。”

  蓝祈在冬日里感官迟钝,晕船的症状轻上不少,至少能吃不吐;南宫家的大商船自然也比江船平稳得多,倒也没那么难熬。

  然而即便如此,蓝祈还是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了绝望。

  “……我也当真是佩服秀人。”他喃喃道,“四年了,他竟能坚持留在海外……换做是我,早就回家撒娇求饶了。”

  夜雪焕不以为然道:“该撒娇的事,你可一件都没和我撒娇。”

  否则何来云水关兵变,又何来皇陵坍塌。

  蓝祈对他这种逮着机会就翻旧账的记仇行为十分不满,却又确确实实无法反驳,嘟嘟哝哝地强词夺理:“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够疼我。”

  夜雪焕平白被泼了脏水,一左一右掴了两下他的屁股,哼道:“现在够不够疼你了?”

  蓝祈闭眼胡诌:“不够。”

  夜雪焕叹道:“天凉了,是时候给不听话的小娇妻振一振夫纲了。”

  两人小打小闹了一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彼此都默契地不去触碰曾经的伤疤。

  当然蓝祈如今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可夜雪焕很清楚,就算当年楚后不是把他送去西南,而是送到海外,他便是晕船晕到死去活来,也必然是要去完成任务的。

  ——就如同现在的南宫秀人,哪怕海外的条件再艰苦,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也必然会一直打着游山玩水的旗号,完成他所背负的使命。

  直到很久之后,蓝祈才明白过来,小少爷对南宫家那场屠杀根本势在必得,而他当初所说的要“试试”的事,其实从那之后才刚刚开始。

  他才是夜雪权布置在海外的第一手棋。

  当然时至今日,蓝祈已经不会对夜雪权这些环环相扣的深远谋划感到意外,但他依然很好奇,小少爷手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底牌,才会让夜雪权选择他来完成自己的海外规划。

  只是这些真相,怕是要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小少爷才会与他和盘托出了。

  舱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夜雪焕应了,便见房门外探进来一颗半大的脑袋,眉目清朗的少年恭敬问道:“王爷,王妃,可要用晚膳了?”

  初冬的海上,少年额上竟都浮着一层细细的热汗,脸上还残余着些许兴奋和雀跃,嘴角不自觉地翘着,邀功一般补充了一句:“是世子亲手钓到的鱼,好大一条呢。”

  少年名叫楼文钧,如今是锦鳞的近侍。当年玄蜂营撤编之前,夜雪焕特地让童玄亲自去流芳台挑了人,带回西北培养了几年;明年锦鳞就要入军,近侍自然也要随同,所以提前带出来历练历练。

  少年才束发不久,却已然生得肩宽腿长,初见风姿;乍看之下还颇有几分童玄的拘谨稳重,实际上早就被路遥带成了又一个程书隽。

  夜雪焕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总算是钓到了?”

  楼文钧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意外地还有点可爱。

  他倒是不怕这位朝中的第一亲王。

  夜雪焕朝着一旁的置衣架努努嘴,楼文钧便会意地上前取下蓝祈的斗篷,双手递了过去。夜雪焕将蓝祈裹起来,鞋也懒得给他套,直接抱起来就往后舱走,楼文钧淡定地跟在后头。

  当初刚进王府时,被流芳台的条条框框调教得无比板正的少年简直无法接受这样满眼的卿卿我我,偏偏每日都要跟着世子,被迫看王爷和王妃的种种恩爱日常,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后来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被路遥和程书隽联手荼毒了,不仅能在这种时候很有眼力劲地递斗篷,甚至私底下还会和程书隽一起鄙视延北王不如自家王爷会疼媳妇,遣词造句完全和路遥如出一辙。

  这个年纪的少年学什么都很快,尤其是学坏。

  当然这也不怪他,毕竟能在路遥那个毒瘤手底下保持住正经的,至今都只有童玄一个。

  夜雪焕对自家儿子的小侍从很是宽容,先前就让他与锦鳞一道去老太傅那里听学;而锦鳞与他也相处融洽,说是近侍,倒不如说是玩伴更贴切些。

  锦鳞幼时老成,如今长大了些,反倒逐渐露出了少年人贪玩好动的本性。矜持清端的荣府世子当然不至于像他父王当年那样上树下河,但偶尔也会有些在他自己看来风流倜傥、在大人眼中却傻得可笑的举动,比如半夜三更坐在王府墙头,吹一曲缠绵悱恻的玉箫。

  当然这种场面很少见,通常只有北府小世子来访时才会出现;大多数时候,荣府世子都是世人眼中的少年楷模。

  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那谦顺和煦的外表之下,早已集他两个家长的恶劣性格之大成,记仇,护短,嘴毒,心黑,脸上还特别道貌岸然。

  跟着他混了这么久的楼文钧自然也只能近墨者黑。

  第一次乘船出海,两人难掩新奇,上了船就没消停过,上至桅杆下至龙骨,到处围观了个遍,甚至还跃跃欲试地想拉个帆掌个舵,最终被夜雪焕无情镇压。

  但这并不妨碍精力过剩的少年给自己找乐子,很快又盯上了船尾的捕捞网。

  海上行程漫长,不可能一船人从头到尾都吃干粮,新鲜的海鱼才是每日里的主食。

  负责捕捞海鱼的水手显然不愿意让没接触过大海的世子插手这种关乎一船人吃饭问题的大事,又不敢得罪贵人,拿了根鱼竿来,说撒网捕鱼没意思,让世子海钓。

  锦鳞如何看不出这水手的敷衍,却也不揭穿,每日枯坐船尾,到今日居然真让他钓到了鱼。

  当然在夜雪焕眼中,自家崽子的行为幼稚又无聊,完全没必要和一个水手赌气,但他还是很愿意去分享一下小崽子的劳动果实。

  ——虽然这条鱼的味道和连日来的单调饮食并无任何区别。

  短短几日,锦鳞已然晒黑了不少,脸上的眉飞色舞藏都藏不住,偏偏又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偷偷瞥着夜雪焕和蓝祈一筷子一筷子地挑鱼,就等着家长表扬,满身的少年英气混杂着海腥和汗臭,实在让家长开不了口。

  蓝祈好不容易屏着呼吸吃完了一顿饭,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语重心长道:“锦鳞,你可知小米他们已经在大泷港等我们了。”

  锦鳞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道:“你自己闻闻身上的味道,回头下了船,莫王爷喊你离小米远点,我都没法帮你说话。”

  锦鳞:“……”

  荣府世子小小年纪,一脸假笑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只可惜到底魔高一丈,在他爹爹口下不敌一合,瞬间就破了功。

  随侍一旁的程书隽和楼文钧同时喷笑出声。

  锦鳞幽怨地瞪了他们一眼,拎起衣襟闻了闻,顿时一阵反胃。

  于是当晚,荣府世子十分奢侈地要了一整桶水,把自己浑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甚至偷了他爹爹的香球熏了熏衣,直到靠岸都再没出过船舱一步。

  而在大泷港中,莫染也早已被莫小米折磨得焦头烂额。

  当然莫小米也着实委屈,满心欢喜地被骗出了海,结果在船上没得吃没得玩还没水洗澡,快两个月了还没见着他的小鱼哥哥,根本没有好脸色给自家家长,一言不合就要坐地大哭。

  莫染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着锦鳞那只小兔崽子赶紧上岸,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走。

  南薰耐着性子劝小米:“你这么爱哭,仔细你小鱼哥哥不喜欢你了。”

  “才不会呢!”莫小米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气势汹汹地反驳,“小鱼哥哥说过……他就喜欢我哭!”

  “……”

  一时间,南薰竟不知是锦鳞不对劲还是自己不对劲。

  他心虚地看了眼门外正在生闷气的莫染,心想好在这句话没让他听到,否则锦鳞那混小子怕是鱼皮不保。

  但随即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桃花眼中诡光一闪,和颜悦色地对小米道:“那你就该留着点眼泪哭给你小鱼哥哥看,别浪费在你父王身上,他又不心疼。”

  小米愣了愣,居然觉得很有道理,吸着鼻子收住了啼哭。

  南薰继续谆谆善诱:“越稀罕的东西才越珍贵,就算你小鱼哥哥喜欢看你哭,看多了也就腻味了。偶尔哭一次给他看,他才会更喜欢,懂了吗?”

  小米似懂非懂地歪歪脑袋,轻声问道:“所以小爹爹上次和父王哭,父王才会那么难过,是吗?”

  南薰的眼色难以察觉地暗了暗,他在莫染面前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被小米看到的无非也就一次,想不到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东西竟是记住了。

  但这抹怅惘之色也不过一闪即逝,他很快就毫不脸红地答道:“是呀。所以小米不能总是哭,哭多了眼泪就不值钱了。”

  莫小米捏着肥嘟嘟的小下巴,破天荒地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南薰再接再厉,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乖乖的,别总和你父王闹别扭,我就教你怎样让你小鱼哥哥更喜欢你。”

  他舔着下唇,神情间满是奸邪,浑然不觉得对着一个十岁不到的幼童说出这种话有多么丧尽天良:“放心,有小爹爹在,你的小鱼哥哥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这话若是让莫染听到,他自己才是要狐皮不保;但他算是看明白了,儿大了终究不中留,可谁做白菜谁做猪,那还是可以较量一下的。

  莫小米茫然地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自己上了怎样一条一去不复返的贼船。

  多年以后,纵横草原的延北王世子早已成了漠北胡族谈之色变的存在,一度都被私底下称作“小阎罗”;可唯有在荣亲王世子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娇滴滴软糯糯的小哭包黏人精。

  …………

  两日之后,荣府的一行人终于在大泷港靠岸。

  按照明面上的说法,荣亲王现在应该正拖家带口在东海郡游山玩水,延北王现在应该正拖家带口在东洋周游列岛;然而实际上,他们却正要一起前往东洋那个最神秘的小岛国,尝试解决那些遗留多年、牵扯深远的难题。

  南宫显另有他事,靠岸后稍作休整就换船去了别的岛,约定年后再来接应。

  南薰看着他的船离港,啧啧道:“南宫家的大老爷,年前还能这么闲的么?”

  蓝祈嗤道:“谁知道呢,赶着去偷情也说不定。”

  南薰扑哧一笑,揶揄道:“小蓝蓝这些年脾气见长,三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呀。”

  夜雪焕也嗤了一声,揽着蓝祈径自离开,话都懒得和他多说。

  大泷港隶属重央,开放给各国海商交易,常年都有海军驻扎,秩序上倒并不算乱;但军队毕竟管不了商场上那些蝇营狗苟,港集也不似普通城镇里的集市有官衙管辖,吃了亏没处说理,只能自己找场子讨回来。

  有求便有供,岛上各路打手帮派应运而生,只要不被驻军抓到,什么下作勾当都干得出来。看似平静的贸易港,其实就是块人人心照不宣的法外之地。

  夜雪焕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但他依旧选择了大泷港作为中转点,就是为了探一探情况——乔装过的暗卫早已遍布整个大泷港,即将进行长达两个月的摸排探查,等主子从月葭岛回来,再做详细汇报。

  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无他,只是夜雪焕认为,若夜雪权想要进军东洋,大泷港是个必须要拿下的据点。

  他对夜雪权当然没这么殷勤,事实上这几年里,边王与皇帝的关系虽然有所缓和,但也依旧冷淡;夜雪焕此时无非是想先下手为强,早一步在这片鞭长莫及的海域里做一点布置。

  夜雪权未必就不知他的小动作,但大抵也是乐见其成,打算乘他的树荫。

  岛内混乱,他们一行人没出码头,一直在南宫家的行馆中等候月葭来人。小米有锦鳞陪着,也不再闹着要出去,莫染这几日涨成两个大的脑袋总算可以缩回去了。

  夜雪焕从行馆窗边远眺着热闹的港集,突发奇想地问锦鳞:“锦鳞,若让你来整治大泷港,你当如何?”

  锦鳞正在陪小米习字,闻言一愣,稍作思索后答道:“离间分化,逐个击破。”

  夜雪焕不置可否,指了指蓝祈道:“问问你爹爹的意见?”

  锦鳞看了过去,就听蓝祈道:“重兵强压,一网打尽。”

  一旁的莫染和南薰同时扯了扯嘴角。

  锦鳞疑惑道:“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一点?当年爹爹对付千鸣城那些人,不也是杀一儆一?”

  “那不一样。”蓝祈摇头,“吴家是商人,懂得趋利避害,何况又在我眼皮子底下,好控制,留着也有用。而大泷港这些多是亡命之徒,天高皇帝远,吓不住,也不上道,多留无益。”

  锦鳞若有所思,又问道:“既如此,父王为何还要派遣暗卫探查?”

  蓝祈答道:“查清楚背后所有的牵扯,才好斩草除根。”

  锦鳞沉默片刻,点头道:“锦鳞明白了。”

  莫染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颤巍巍地吐了口气道:“你们平时就这么教儿子的?”

  “怎么?”夜雪焕挑衅一般冲他勾了勾唇角,“哪里教得不好?”

  莫染语结,看了看明明稚气未脱却已然满眼精光的锦鳞,又看了看自家那个一脸痴呆什么都没听懂的傻儿子,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家儿子已经能和家长对谈军政大事了,自家这个至今还写着一手狗爬字。莫染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在想,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趁着还有人要,干脆赶紧送出去算了。

  接下来两日,莫染算是彻底见识了荣府的育儿方针——或者说就是夜雪焕特意炫耀给他看的,全方位展现了锦鳞有多么早慧优秀,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甚至在夜雪焕口中,再过几年他就可以从前线退下来,带着蓝祈纵情声色……不,纵情山水了。

  诚然小米与锦鳞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没人会强求他将来袭承王位,但莫染还是整个人都酸了,遂以教子无方为名,把南薰拖到床上施了一顿家法。

  南薰被罚得手脚酸软、气喘吁吁,仍然拒不认错,对此不以为然:“三哥养出了那么好的儿子,到头来还不是要分给我们一半?”

  莫染不耐道:“他们才多大,小孩子之间如何能当真?”

  南薰笑道:“我和小米一般大的时候,可就已经盯上你了。”

  “……所以还是你教坏的!”

  莫染咬牙切齿,正准备再施一轮家法,就听南薰幽幽道:“母后当年说要我们给他选择的余地,若他只想这样一世无忧,那便找个人托付一世,又何妨呢?至少锦鳞可以护他周全,不是吗?”

  他双手捧住莫染的脸庞,用指腹来回描摹着那深邃的眉眼,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就像你护着我一样。”

  莫染抿了抿唇,默默将他按进怀里,在他汗津津的额顶上亲了一口。

  南薰抱紧他的后背,满足地喟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莫染低低应了一声,无论过去多少年,南薰始终都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就能戳中他心里最柔软之处,教他防不胜防。

  所以他也完全没有看到南薰眼底闪过的那抹狡黠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

  月葭的船在两日后抵达,只做短暂停留,采买一些生活物资,第二日便会离港。

  但有这么一日时间,也足够夜雪焕等人暗中登船。

  月葭前来接应的人,竟是玉恬。

  她看上去倒还挺滋润,双颊饱满,肤色细白,脑后垂着两根松松的长辫,额前覆着厚厚的刘海,隐约露出一个繁复的图腾,掩盖住了那两点涂抹不去的眉砂;身上穿了一条红蓝相间的长褶裙,款式有些像前朝凤氏早期的风格,大袖紧腰,外搭一件毛皮坎肩,颈间戴着璎珞,袖口缀着流苏,越发衬托得她玲珑有致,看上去竟都有了几分少女感,完全不似是做了母亲的人。

  据说白婠婠生完世子后一度满脸红疹,还差点被她母妃喂成个球,几个月没敢出来见人,到如今都没能恢复产前的身材;若是让她见到玉恬如今的模样,怕是能嫉妒得哭出来。

  几人进了船舱,与玉恬眼神相对,一时间都觉恍若隔世。

  “……好久不见。”

  玉恬坐在矮几边,也不起身,笑眯眯地招呼几人入座。

  此时天色尚早,船上本也需要进行采买,所以在开船之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叙旧。

  蓝祈最先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喊道:“师姐。”

  玉恬看着他,眼中流光细碎,分明也心绪起伏,一开口却是完全不符合场间气氛的调侃:“我家小师弟终于也嫁人了。”

  说着还伸手抚了抚蓝祈的眉间,装模作样地叹道:“看到你们夫妻和睦,我这个做师姐的也能放心了。”

  蓝祈:“……”

  调戏完蓝祈,又转向了南薰;刚欲开口,南薰浑身一震,抢上去一把抓住玉恬的手,声情并茂道:“大嫂还是这般年轻漂亮,我这个做小叔子的也能放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莫染不满道:“你是我媳妇儿,早都不姓夜雪了,屁的小叔子。”

  玉恬笑道:“那真是巧了,我夫君也不姓夜雪了。”

  莫染自觉失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在玉恬也不在意,还打趣道:“小弟妹也还是这么有精神。”

  莫染当场炸毛,但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抓不住问题本质,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管斜斜睨着南薰。

  南薰被他盯得腰酸腿软屁股疼,自觉跑回去挽住他的臂膀,无比乖巧地喊道:“相公。”

  莫染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揽着自家媳妇儿的腰大喇喇地在另一边坐下,威胁一般对着玉恬挑了挑眉梢。

  玉恬忍着笑改口道:“好好好,是小姑夫,不是小弟妹。”

  莫染嗤了一声,没再和她闲扯,墨蓝眼眸里划过一丝沉色,很快又悄然褪去。

  ——皇陵中的生死逃亡,宫变时的血腥杀戮,甫见面时汹涌而来的那些回忆,也都在调笑之间消弭于无形。

  某种程度而言,这群人也算是极度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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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一个带娃旅游番外~

  年前比较忙,下篇待定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