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26章 鱼泪

  两人在被窝里胡闹一回,蓝祈身上果然又暖和了不少,收拾过后也终于有了倦意。

  身上舒服了,他也就懒得胡思乱想,枕着夜雪焕的手臂,在一室舒缓的安神香里半睡半醒。

  夜雪焕鼻腔里却只闻到他身上的甜香气,反而觉得神清气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些无关痛痒之事,慢慢哄着他入睡。

  如今谁也说不清蓝祈的身体是何情况,除了气血亏损,就连太医也看不出其他任何异常。这两个月养好了些,不再整日昏沉,却不知为何重欲了许多,受不住撩拨,很容易就起反应,黏黏糊糊地就要来讨疼爱。好在也不至于次次都做到最后,亲亲抱抱摸摸,把他伺候舒坦了,体温回暖一些,精神也能好上许多。

  他伤未痊愈,夜雪焕也不敢太放纵,但见他并未因此而消耗亏虚,也就放下心来,甚至无不恶劣地猜测契蛊果真是有一定淫*,蓝祈这半蛊化的身子说不定还要靠他这个契主的精气来滋养。

  自入春以来,蓝祈身上的蛊香就似乎浅了些许,尤其是体温回暖时,衣上的熏香便足以掩盖;但一旦体温下降,香味便又会明显起来。

  夜雪焕多少摸出了一点规律,契蛊的确已经化血,但蛊化程度并不足以让蓝祈失去神智。这说不好是蛇眠的作用还是契蛊本身只会让宿主蛊化到这种程度,毕竟就连醒祖本人也没真正试过契蛊的效用,他们所知的一切都不过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今后如何,还要他们自己慢慢观察和摸索。

  臂弯里的蓝祈呼吸渐沉,夜雪焕替他掖好被角,习惯性地摸了摸他颈间,确认他体温没有下降,这才松了口气。蓝祈这体温定是回不到正常人的水平了,往后也只能尽量避免失血、注意保暖,仔仔细细地将养。至于什么暗探、陪玄蜂训练,至少近几年里都不用想了。

  眼下也只能盼着玉恬能顺利在月葭落脚,靠着皇陵里带出去的几滴原始异血研究出些成果来,说不定还能帮到蓝祈。

  如此一来,便又回到了与月葭重新建交的问题上。

  夜雪权虽然默许夜雪渊离开,但月葭很可能有比云雀隐秘更厉害的情报组织,他必不会放任不理,放他夫妻二人去月葭大概率也是他的授意,再通过南宫秀人提供门路,正好做个纽带。

  若他打的是这种主意,那他对夜雪渊的处置就与南薰类似,日后也很有可能让他改名换姓,给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他留在海外,总好过他带着妻女颠沛流离。

  ——只要夜雪渊和玉恬自己能甘心。

  夜雪焕叹了口气,他依旧无法分辨夜雪权是在惺惺作态还是真的有所留情,也无法猜测夜雪渊夫妻又如何看待这些情仇纠葛。

  皇族之中本也不该讲什么手足情分,谁算计谁都不奇怪;可真当背叛发生时,却也没有谁能泰然处之。

  到底是血脉之中带出来的情分,岂有那么容易割舍。

  他不禁在想,当年蓝祈才那么小,齐晏青指着他鼻子说不做兄弟时,他该是何心情;多年以后又重新面对这个亲兄,却真正成了敌对的立场,那时的蓝祈又该是何心情。

  蓝祈当然自小就没对齐晏青抱什么期待,所以才能轻易地割袍断义;但在他内心深处,又是否渴望过那些所谓的亲情?

  不着边际地想了半晌心思,回过神来时夜已至深。蓝祈被他一口气叹醒了,迷迷糊糊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抱怨一般嘟哝:“你还不睡……”

  “这就睡了。”

  夜雪焕在他发顶亲了亲,刚要喊下人进来熄灯,外间忽有敲门声传来。

  下人去应了门,不多时便过来回报:“王爷,世子过来了。”

  夜雪焕有些意外,不知锦鳞这深更半夜出了何事,却还是点头让他进来。

  锦鳞身上就披了件里衣,手里抱着自己的枕头,进来后也不敢靠近,忸忸怩怩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问道:“我今晚……可以和父王跟爹爹睡吗……?”

  王侯子弟自小都有下人服侍,再大些便有通房使女,哪有同父母睡的,反倒是民间才要父母亲力亲为地带着孩子一起睡。

  夜雪焕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可笑的经历,蓝祈幼时也不过只有绿罗带着睡过;此时锦鳞提出来,两人竟都愣了。

  锦鳞见两人反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局促地抠着枕头上的刺绣花边,结结巴巴道:“就、就一晚上……我就是、就是睡不着,想来看看父王和爹爹……”

  这孩子一直都沉稳懂事,难得有这般示弱的时候,没想到真要撒起娇来,开口就是这么可爱的要求,那殷切又胆怯的小眼神实在看得人于心不忍。

  “你这小崽子。”

  夜雪焕笑着骂了一句,手里却抱着蓝祈往外挪了挪,在床榻里侧空出一块来,“下不为例。”

  锦鳞面露喜色,虽然和他期待中的还是有点出入,但他也实在不敢得寸进尺地要求睡在两人中间,自己爬到最里侧,放下枕头乖乖躺好。

  夜雪焕让下人又抱了一床被褥给他,和颜悦色道:“晚上睡觉老实点,你爹爹身子不好,要多休养,别吵着他。”

  锦鳞忙不迭地点点头,把自己紧紧团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以示自己不会乱动。

  下人熄了烛火,床帐里唯剩一粒夜明珠的微光,彼此看不清面目,只有三双同样明亮的眼睛,温柔地互相对视。

  蓝祈翻了个身,背靠着夜雪焕的胸膛,正面朝向锦鳞,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

  他或许永远都说不出口,在悬桥上的生死关头,当莫染拿锦鳞来劝他时,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殉情。

  他们的小世子那样艰难而顽强地活着,拼了命也要捍卫荣府的尊严,而他却轻描淡写地用一句“锦鳞会体谅我的”就打发了自己的良心,把那么小那么懂事的锦鳞扔回了孤苦无依、四面楚歌的境地之中。

  他们把锦鳞从黑暗中捞了出来,给予他茁壮成长的阳光雨露,又自私地为了成全自己的坚贞痴情而丢下他,还自以为骄傲地相信他能在一夕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承担起还不该由他来承担的一切。

  而锦鳞不仅毫无怨言,当真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荣府,甚至仍旧对他们怀着如此浓厚的敬仰和依恋,把他们当做真正的、超越了血缘的亲人。

  夜雪焕收紧了手臂,锦鳞或许不知蓝祈为何突然道歉,他却明白蓝祈对这孩子有多愧疚。

  “爹爹……” 锦鳞反握住蓝祈的手,轻轻吸了吸鼻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父王和爹爹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会遇到很多危险,要做很多痛苦的决断,不能……不能总是顾念着我的。”

  “我会自己追上父王和爹爹的脚步的,不会总让你们回头看着我。就算、就算你们这次没有回来,我也一定会好好的,像父王说的那样,活出模样来,绝不让任何人欺侮……”

  “所以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我的,我一个人可以的……我真的、真的可以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虽然尽量维持着平稳,尾音却已经变了调,自己拿被子蒙着脸,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夜雪焕和蓝祈都说不出话来,无尽酸楚都哽在喉头,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这样强大而温柔的锦鳞,是他们共同的儿子。

  “好孩子。”蓝祈两手伸进他的被窝,将他小小的身躯捞到自己怀里,“爹爹抱抱你好不好?”

  单薄的里衣隔绝不了体温,那异于常人的凉意让锦鳞哭得更加厉害,也伸手抱住蓝祈的脖子,在他颈窝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迟早会离开我,我随时、随时都有准备的……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那么早……我会很快长大的,所以再、再多陪陪我、多教教我吧……好不好……”

  “……小崽子。”

  夜雪焕在他脑门上掴了一巴掌,嗓音却也沙哑不堪,“说的什么屁话。我白日里不过给你讲两句道理,你倒真要咒我和你爹爹早死不成?”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锦鳞慌了神,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小大人模样荡然无存,那一口骂遍太学府都全无敌手的铁齿铜牙也仿佛生了锈,结结巴巴地辩解:“我就是、就是……”

  蓝祈毫不客气地拍开夜雪焕的手,抚着锦鳞被掴疼的脑袋,低声安慰:“别怕。我和你父王自然都会陪着你长大,把你教养成材,看着我们的小鱼儿化龙腾飞。”

  自成了荣府世子以来,除了小米,这乳名便再无人喊过;此时冷不防从蓝祈口中出来,便别有一股子宠爱和包容的味道。

  他从前一直对“爹爹”这个身份毫无实感,锦鳞实在太过懂事,与其说是养儿子,倒不如说是教学生;可当这样的锦鳞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孩子是真的拿他当父亲对待,才终于有了觉悟。

  ——他也并不知道要如何当好一个父亲,但他们可以一起摸索和学习。

  “我就是……不想离开你们。”锦鳞喃喃道,“……我爱你们。”

  这当真是一句太过动人的剖白。

  整个皇族没能给予夜雪焕的,当年的齐家也没能给予蓝祈的,如今都由锦鳞补给了他们。

  不是血亲,更胜似血亲。

  “……乖小鱼。”夜雪焕也情难自已,“过来,让父王也抱抱你。”

  蓝祈适时地翻身回去,夜雪焕的手臂便在此时伸了过来。锦鳞在下一刻落入了更为宽阔、坚实和温热的怀抱里,却反而彻底哑了声。

  他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惊到了,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既羞又怕,不知夜雪焕会不会骂他软弱矫情,又不知死活地期盼着同样热切的回应。

  蓝祈从背后贴上来,将锦鳞夹在两人胸膛之间,一起为他们的小鱼儿圈出一片安详又温柔的港湾。

  夜雪焕索性伸长手臂,把大的小的一起抱住,在锦鳞耳边低笑道:“父王也爱你和你爹爹。”

  蓝祈忍俊不禁,不甘示弱一般,也在锦鳞耳边道:“爹爹也爱你和你父王。”

  而后他们相视一笑,隔着中间的锦鳞,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各自悄悄在枕头上擦了擦湿濡的眼角,不约而同地感慨,人在黑暗中果然很容易软弱矫情,无论成人还是孩童。

  多年之后,早已深谙各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精湛话术的荣亲王世子再回想起这唯一一次和两位父亲同被而眠的一夜,只觉得自己完全是被他们当做了互相表白的遮羞布,可耻于自己当年竟没能听出那两人话中的重点其实都在后半段,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又齁又怄。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云雀偏院里的阴暗经历给予了他坚韧不屈的强大心性,而在那以后,真正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暖热和温柔的,却正是他两位父亲之间那些白糖水一般平淡琐碎又甜蜜的小细节。

  ——他的父亲们,身体力行地教会了他爱与守护。

  但此时年幼的他实在是太过雀跃欢欣,满怀着一腔爱意与热忱,在两位父亲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

  哭是一件很耗体力的事,所以哭过之后总是很好睡;三人相拥着一夜好眠,下人来敲门时甚至不知人间几何。

  夜雪焕的推测一点不错,夜雪权故意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在百荇园“养伤”,就是在引各方人马去听他表态;然而最先登门的,却居然是老太傅。

  此时天色甚至还没大亮,莫说是因为晨寒而精神不佳的蓝祈,就连夜雪焕都睁不开眼。虽知老太傅是想赶早避人,但这个时间来扰人清梦,还真当自己是老岳丈了不成。

  夜雪焕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想抱着蓝祈温存一会儿,一伸手才想起中间还有个锦鳞,于是无耻地把他打发下床,让他先去招待一下殷简知。

  锦鳞任劳任怨地起来洗漱更衣,出门之前回里间看了一眼,就见夜雪焕正坐在床沿哄蓝祈起床,蓝祈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喊冷,夜雪焕就连人带被裹在怀里焐着,自己还在睡眼惺忪地打呵欠。两人脑袋挨着脑袋,仿佛随时都能一起再睡过去。

  锦鳞那一瞬间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但想起自己昨夜的失态,还是觉得别等他们清醒过来两相尴尬,于是一本正经地端起他荣府世子的矜持清贵,一脸微笑地出门迎接老太傅。

  夜雪焕足足花了两盏茶工夫才终于把蓝祈哄了起来,整理妥当后找了条青玉珠串,在他左腕上绕了四圈,将那道最明显的割腕伤藏住。

  蓝祈体温有些低,夜雪焕又给他挂了香球,披了件长罩衣,勉强盖住了他身上的蛊香。

  直到天将大亮,蓝祈才总算完全醒了觉,两人一起去小花厅见殷简知。

  殷简知自觉来得并不算早,若是碰上朝会,这个时间都该等在宫门口了,就连太学府的学童也该已经起床准备早读,谁料这两人居然还在床上,还让锦鳞来招待他,当真也是不把他老人家当个外人了。

  但面对着恭顺的锦鳞,老太傅也实在气不起来。

  锦鳞偷回丹麓之事尚不为人知,殷简知见到他时着实吓了一跳。他自年节之后便离开太学府,夜雪镜也被夜雪权接回宫中亲自教导;太学府虽有了新任太傅,重新开课,但偌大的藤院却空了下来。殷简知告老前去看了一眼,直觉凄凉落寞。

  而锦鳞此时竟能如往日一般,先斟茶行礼,再向他就课业上的不解之处提问,从神情到仪态都泰然自若,仿佛这段时日以来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不曾发生过,殷简知还是那个手持戒尺满脸严肃的太傅,而他也还是太学府里每日听受教诲的学童。

  老太傅一阵恍然,仿佛透过那张稚嫩的小脸,看到了夜雪焕的从容果敢和蓝祈的坚忍不屈,终于能够理解他何来的勇气独自上宣政殿要求平级袭爵,而后抗旨不遵,如今又无召偷跑回丹麓,还能如此光风霁月地代替自家家长待客。

  ——夜雪焕和蓝祈把他教养得很好,两度大难不死,将来必成大器。

  于是等夜雪焕带着蓝祈过来,就见老太傅正捧着茶盏,给锦鳞讲着断了数月的功课;锦鳞则认认真真地听着,时而思索时而提问,仿佛昨晚哭哭啼啼要家长陪的那个任性孩童是莫小米突然附体,而现在这个沉稳早慧的小大人才是他荣府世子本尊。

  夜雪焕莫名有些好笑,果然是耳濡目染得多了,连蓝祈这点人前死端面子的做派都学得一点不差。

  “太傅清早赶来,想必是还未用早膳了。”

  他在两人身旁坐下,伸手揉了揉锦鳞的头顶,然后才看向殷简知,“刚好昨日吩咐了做生滚鱼片粥,我记得是锦凉郡那边的做法,蓝儿最喜这个。太傅不若一起尝尝?”

  殷简知祖籍就在锦凉郡,陡然听到这道家乡特色,居然隐隐还有点馋,假咳一声,并未拒绝,顾左右而言他:“我如今已不是太傅了。”

  夜雪焕失笑:“那您也是我与蓝儿的老师。”

  蓝祈也微笑道:“老师,早安。”

  殷简知深深望着他那苍白病弱的模样,忍不住眼眶泛红,良久才喃喃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自幼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了安身之处,有了疼他的人,却仍然免不了要被利用,要受伤害。除了天妒英才,老太傅实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为何命运要蓝祈受这么多苦。

  ——哪怕真的是天妒英才,吃这么多苦也该够了。

  “我不苦。”蓝祈坦然一笑,“我很好,不苦的。”

  殷简知长叹一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夜雪焕眼帘微垂,握着蓝祈的手,轻声道:“是我没保护好他。”

  他可以对林熙泽示弱,却无法在老太傅面前找任何借口。

  “当然是你的错!”殷简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混账东西,要你何用?”

  若蓝祈当真是他一手教导,他还不至于对夜雪焕如此不假辞色;但正因他对蓝祈有所愧疚,此时护起犊子来才毫无原则。

  夜雪焕低头连连称是,当年他自己在太学府时都未曾有过这般老实认错的时候,但对待“老师”和对待“老岳丈”的态度自然是不同的。

  诚然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插科打诨地再喊什么“岳父大人”,好在及时送来的早膳缓解了场间微妙的尴尬。

  新鲜的乌鱼片在热粥中滚得晶莹剔透,嫩绿的葱花点缀在奶白色的浓稠米汤中,光是那股鲜香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老少三代坐在一起安静地用早膳,气氛竟还有些难言的温馨。

  一碗热粥下肚,殷简知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略显烦躁地问道:“你今后打算如何?”

  夜雪焕淡声答道:“从前如何,今后依旧如何。”

  对于这个回答,殷简知并不意外。

  他三朝帝师,离朝堂最近,又离争端最远,自然看得出夜雪焕早已没了争位之心,更不可能因为一时冲动和对夜雪权的愤怒就将自己困入皇城。

  可不知为何,这样的结果却反而让他倍感失落。

  “都说三岁看老,我老头子一生在太学府中,也算阅人无数。”老太傅苦笑,“到老却独独看差了一个夜雪真冥。”

  夜雪焕却反问道:“在老师眼中,他是怎样?”

  老太傅难得有些茫然。

  他们这兄弟五个,除了最小的夜雪镜,剩下四个年纪相仿,一同在太学府的那几年简直鸡飞狗跳。夜雪渊和夜雪焕见面就掐,不是动口就是动手;南薰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境,但跟去的教习几乎都是哭着回来的。同期里还有莫染这么个大刺头,殷简知三天两头被气到头疼肝颤,只有夜雪权省心又聪慧,被一干小魔王反衬成了一株濯世清莲。

  在殷简知眼中,夜雪权始终是个雅兰君子,傲骨天成,清温如玉,生在了皇家也能遗世独立,不为权势所浸染;哪怕后来代政也只是将一腔才华交与国和民,而绝非为名为利。

  然而就是这样的夜雪权,却做出了夺权篡位、戕害手足这样残忍无端之事。

  殷简知入宫质问他时,他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比之皇兄、比之容采,难道不是朕更适合这皇位么?”

  殷简知不假思索地斥了他一句“荒唐”,可待要反驳时,却又词穷了。

  论手段,他一上来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拔了楚家和南宫家,这是夜雪渊绝对做不到的;论才能,他辅政期间的几条新政已然初见成效,还有已经成型但尚未推行的新地法、税法、官制,条条都能给重央带来新的繁荣和生机,这也是夜雪渊无法企及的。论责任心和使命感,他也比夜雪焕这个放野了性子的更具备做皇帝的觉悟。

  ——这个皇位,他的确比夜雪渊和夜雪焕都适合。

  听得老太傅犹豫,夜雪权又问:“同姓夜雪,皇兄坐得皇位,朕难道就坐不得么?”

  殷简知恼羞成怒:“你当然可以坐,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坐!”

  夜雪权好整以暇地笑了:“那朕该用什么方式呢?”

  殷简知再次语结。

  夜雪权从来不吝于展现自己的才华,也从来不曾掩饰过自己的政治抱负,只是因为身体上的残疾和母家无势,才被所有人认为没有争夺的资本。许多权贵乐于与他结君子之交,默认他不涉党争,就连与他最亲近的夜雪焕也未曾认为他有做皇帝的野心。

  这固然成为了他韬光养晦的绝佳掩护,却又何尝不是对他满腔才华和抱负的羞辱。

  他的名讳取自天权文曲,是当年文妃亲取,而他无疑也对得起这个名讳,自幼通读典籍,学贯古今,深谙治国安民之道,同时却也不动声色地学会了帝王之术。

  如果朝局不曾出现变故,他也许可以一直做他的辅政亲王,兄友弟恭,不越雷池;可当夜雪焕“横死”,西北空虚,权臣躁动,夜雪渊自顾不暇,如此机会摆在面前,他凭什么就不能争不能抢?

  身具帝王之资,胸怀帝王之器,却从无人认可他成为帝王的可能;不用这种方式争抢,他还有何途径坐这皇位?

  成王败寇,他又何错之有?

  即便眼盲,即便无势,他依旧能凭借一己之力坐稳这皇位,能给这万里江山带来无尽繁荣。

  ——但他若是不篡位,又何来这个证明的机会?

  他从来就不是真的温和不争,而是所有人都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争;那层温和的外表不是他自己披上的,而是“眼盲”和“弱势”所附带的既定观念。

  直到后来出宫,殷简知都是恍惚的,甚至觉得这些年里不是夜雪权一直在示弱,而是所有人都轻慢了他,包括老太傅自己。

  看着他头戴帝冕、身着龙袍,端坐在宣政殿最高的位置上,老太傅只觉得他遥远又陌生,却偏偏又浑然天成,仿佛那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他想做皇帝,我很愿意成全他,也知道他确实可以比大皇兄做得更好。”

  夜雪焕的声音无喜无怒,“他与大皇兄之间的恩怨,与暖闻之间的恩怨,我也都无意过问,那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问题。”

  “我唯一无法原谅他的,是他利用和胁迫了蓝儿。”他一字一顿道,“他必须就此事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与他之间,从此就只有君臣之义。”

  蓝祈低头不语,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掌。

  殷简知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叹道:“也好,小蓝也经不起再折腾了。你日后可要好好待他,我也好放心回锦凉郡了。”

  这老岳丈嘱咐女婿的口吻差点把夜雪焕听笑了,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老师在锦凉已无亲眷,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千鸣城。”

  殷简知一愣,又听他道:“我不欲把锦鳞留在丹麓,老师若愿意……还请继续教导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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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小鱼鱼,小鱼鱼才是我亲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