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08章 醒陵(上)

  “……是她。”

  玉恬只看了一眼,就确定是玉无霜的遗骸,“服下红颜枯骨之后,骨质玉化,白而不垢,枯而不朽,就是这么个样子了。”

  经历了两年风吹日晒,骸骨上的衣物早已损毁腐烂,那副一看就是女子体型的娇小骨架也散落开来,半掩在尘泥之中。虽然凄凉惨淡,但那颜色实在莹白温润,比起人骨更像玉雕,完全不觉阴森可怖,反而有股子诡异又妖冶的美感,仿佛能透过那死寂空洞的骷髅,看到曾经饱满光鲜的红颜美人。

  蓝祈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乍见阵门时的悲痛迷茫早已消退,却始终有些耿耿于怀;此时终于得见玉无霜的遗骸,虽不免又有些眼眶发酸,却也真正感到了一丝轻松释然。

  玉无霜既选择此处埋骨,到底还是希望蓝祈能为她殓葬的。她为蓝祈请了这么多阵门,实际上只是大幅节省了他的时间,但无论蓝祈有没有看到她留下的暗记,只要他来开皇陵,就必然会在陵门前的石碑下看到她的尸骨。

  她也许是不想蓝祈多添愧疚,也许只是单纯不想自己曝骨于野,但把收殓尸骨之事留给蓝祈,至少说明她认可他们之间的情分。

  ——就如她自己所言,蓝祈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无论做错何事,哪怕是离心背叛,她都会原谅。

  蓝祈找了件宽大的白衣,自己跪在石碑下,亲手将那副玉骨一块块捡起,放好在铺开的衣料上。本想将那支素玉簪一道放入,转念却还是自己收了起来。

  所有人尽皆沉默,夜雪焕挑了棵树冠茂密蓬勃的古树,命亲兵在树下挖好一方坟穴。待蓝祈收捡妥当了,便帮着他把骸骨裹好,送入穴中,填土压实。

  没有棺椁,没有坟茔,没有墓碑;无人知晓这里埋葬着一个曾经搅动过天下风雨、深远影响了重央朝局的女子,她生前就守护着皇陵的秘密,死后也选择在此安眠,一生的使命由此而始,亦在此而终。

  蓝祈在她坟前恭恭敬敬地三叩首,就算是以亲属的身份送了她最后一程。

  玉恬虽在辈分上算是玉无霜的堂侄女,但交往不算太深,身份也不一样,只远远注视,并不上前叩拜。

  ——更何况,玉无霜恐怕也只认蓝祈这一个“亲属”。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只能明日再破解陵门。亲兵在附近扎营生火,袅袅炊烟终于给这处寂寞千年的陵寝之地增添了一丝人气。

  蓝祈了却了一桩心事,却反而更觉得空落无所适从,转身把自己埋进夜雪焕怀里,低低唤道:“容采……”

  仿佛只是喊一喊这个名字,就足以给他安慰和支撑。

  “乖,我在。”

  蓝祈脸上身上都是泥土,夜雪焕也不嫌弃,拥着他到火堆旁坐下。童玄适时地递上浸热的帕子,夜雪焕便接过去给蓝祈擦脸擦手,再将他身上弄脏的斗篷除下,换了件新的裹好。

  自打路遥送了蓝祈那件猫耳斗篷之后,夜雪焕就很满意这个款式,后来给蓝祈所制的斗篷都在兜帽上带着一对猫耳,以至于都在千鸣城百姓心中形成了固定印象;王府偶尔去人到商会和郡衙视察,里头的商贩和各级官员只要看到马车上下来这么一对猫耳,立时就要夹紧尾巴。

  南荒不似西北那般寒冷,夜雪焕给他带的都是轻巧的兔毛绒面斗篷,蓝祈一动,毛茸茸的耳尖就在他两边下颌上扫来扫去。他大概是觉得痒,低头把下巴抵在两只猫耳中间,收紧手臂不让蓝祈乱动,就仿佛是真的在怀里抱了只软乎乎的小猫儿一般。

  莫染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新坟,“好歹算你半个丈母娘,在人家坟头上卿卿我我,合适吗?”

  夜雪焕嗤了一声道:“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怕丈母娘?”

  “……”

  毕竟不是所有人的丈母娘都是太后,莫染欲辩无辞。

  虽说明日大早就要正式开皇陵,但这个时候,谁也不可能歇得下睡得着,蓝祈便简单解释了问门阵的原理。

  “这个阵本身并不复杂,其中的机关也并非是为了开路,而是为了逐步将这石碑升上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石碑,“问过此碑,方能进门,是为‘问门’。”

  莫染回头望去,黑夜之中只能看到一方巨大的轮廓,肃杀又突兀地矗立在山谷之中。

  按蓝祈的说法,这碑原本竟是藏于地下的,是阵中机关将其一步步升起,先前那些震响声就是因此而来。

  蓝祈语气中颇有赞叹,但莫染显然并不能领会这机关的精妙之处,颇不耐烦地问道:“那这碑上都写了些什么?”

  蓝祈不曾有时间细看,只有玉恬读完了碑文,随口说道:“歌功颂德之辞罢了,不重要。”

  ——洋洋洒洒一大篇碑文,从醒祖起事发家开始,一直写到定鼎天下,大小功绩不胜枚举,华丽的骈词如同不要钱一般堆砌成山,却只字不提相扶于微时的珑风皇后,亦不提他晚年对不死药近乎疯魔的钻研,简直令人作呕。

  蓝祈也不太在意碑文的具体内容,继续解释道:“碑文里并无玄机,机关在负碑的龟趺上。但若不将碑先升起来,其下的陵门机关就无法出来。大概……醒祖还是想让后人在开他的陵寝之前,先缅怀和膜拜一下他吧。”

  莫染这几日一听“机关”二字就头疼,嫌恶地挖苦道:“他老人家的丰功伟绩,史书上还不够多?机关大阵设了一层又一层,这陵寝到底在哪里?”

  放眼四周,虽然已接近山谷边缘,但依然草木幽深,哪里像有大规模墓葬的样子。

  “既是陵寝,自然在地下。”蓝祈伸手拍了拍他们正坐着的地面,声音不知为何凉嗖嗖的,“严格而言,我们现在,就坐在地宫的顶上。”

  莫染猝不及防,喝水都差点喝噎着。

  夜雪焕显然早知详情,忍着笑在蓝祈小臂上拍了一下,假意斥道:“好好说话,别总吓唬他。”

  “倒也不算是吓唬。”玉恬含笑道,“进了陵门就是地宫的范围,只不过灵殿还有一点距离。皇陵范围极大,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探查清楚的。”

  莫染感受了一下这三人之间微妙的默契,神色怪异道:“怎么你们好像都知道?”

  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排挤莫染,蓝祈很有诚意地取出了皇陵结构图的摹本,让夜雪焕替他展开拿好,给莫染说明具体路径。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陵门附近。”

  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一角,慢慢沿着狭长的通道指向皇陵主体,“过黄泉路,走奈何桥、渡忘川河,然后才算是皇陵主体。只是这条黄泉路有多长,忘川河又有多宽,图上都看不出来,明日进去了才知道。”

  皇陵的构造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占地更是极大,大致依照千年前的凤氏皇城规制而建,与如今的皇城并不相同。所有墓室呈八角形辐散分布,最中心位置上才是醒祖自己安眠的灵殿。

  传闻醒祖除了无法以数计量的陪葬品外,还有大量活体殉葬;各种珍禽异兽就不必谈了,那些曾经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开国将领,贴身伺候他多年的侍卫、亲信、太监、宫女,但凡没死在他前面的,统统被他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秘密处决,送入了皇陵。

  最可怕的说法是有十万兵马活殉入葬,都填埋在外围的墓室内;可以确认的是陵中一定有兵马殉葬,虽然并不至于当真有十万之数,但死了也要在地下做雄据一方的霸主,足可见这位千古一帝在晚年有多么丧心病狂。

  这些殉葬坑作用的墓室里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陪葬品,所以蓝祈绘制摹本时就直接将其简化剔除,只详细勾画出了通往灵殿的道路和灵殿的结构。

  灵殿亦是八角形,中间安置棺椁,周围八面则连接八间耳室,用以摆放陪葬品,那才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从图上看,整个灵殿就如同一朵怒绽的巨大花朵,八片花瓣囊括了天下财富,却只能深埋于地下,千年以来都不见天日。

  “从方位上算,皇陵的主体应当在那里。”蓝祈指着石碑背后的山壁,“很有可能……那整座山腹里都是地宫的范围。”

  莫染无语,他长在巍峨迤逦的北岭雪山之下,原是很看不起南荒这些小土丘的;可真正到了近前,山毕竟还是山,人立于其下终究渺小,想要在这样一座山中寻找一块黄豆大小的石头,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他的指腹在那花瓣排布的八间耳室上一一划过,沉声问道:“就在这里面了,是不是?”

  “只要广寒玉在皇陵之中,就一定都在耳室里。”

  蓝祈没把话说死,倒是玉恬补充道:“相传广寒玉乃至寒之物,只要是置于密闭空间中,哪怕是正当炎夏,也能结出冰霜。凤氏药典中有载,醒祖得此奇物之后,将其长置于丹房之中,用以保存珍贵的新鲜药材。所以只要这八间耳室中有丹房,广寒玉必在其中。进了灵殿之后,只要挑那间最冷的耳室去搜就是了。”

  莫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激动,郑重点头:“……好。”

  …………

  次日一早,晨雾迷蒙。

  营地里沉默非常,众人都不信鬼神,对醒祖也无甚敬意,懒得再摆什么祝祭仪式,用冷水洗过脸,确保头脑清醒之后,便准备开陵了。

  蓝祈将手伸入大张的龟趺口中,准确摸到了深处转轮形状的机关,手指卡入齿口,用力旋转。隆隆的机括声随即响起,而后咔嗒一下,转轮锁死,地面微颤,巨大的石碑又缓缓沉入碑座之下,直至龟背上只剩一个黑洞洞的缺口,也不知这机关究竟是怎样的构造,地下又该有何等庞大的空间,才能顺畅地升降如此一座石碑。

  机括声仍未停歇,龟背的缺口上又缓缓升上来一座圆形石盘,只比普通的棋盘略大一些,边缘处均匀排布着三十朵石雕小花,花朵之间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细丝,将盘中央一朵石莲紧紧裹住。

  石莲雕得栩栩如生,层层叠叠的花瓣含苞欲放,仿佛只要将那线匝解开,立时就能开花结果。

  玉恬围着机关盘转了一圈,见那些细丝看似杂乱,实则并无缠绕,只是极有规律地互相交叉;但若要说有序,却又密集得看不出头尾,根本无从下手。

  她以小指勾起其中一根丝线,线盘绷得极紧,立时就将她的小指勒出了一条红痕。熹光之下,那丝线泛着明显的金属光泽,颜色介于金银之间,又仿佛有些莹莹的珠粉之色。

  “历经千年,竟能不腐不断。”夜雪焕眯了眯眼,“这大概就是真正的鲛绡了吧。”

  玉恬倒不太在意这丝线的材质,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随手捏住一朵石花,左右旋了旋,就见细丝牵引之下,有其他五朵花钮跟着一起转动;换另一朵再试,便又牵动另外五朵不同的花钮。往不同的方向旋转,牵动的花钮便各有不同,转来转去也不见丝线松动,难以想象这机关究竟是怎样复杂的设计。

  “还果真是花蛇盘。”她啧啧而叹,“三十花的花蛇盘,还是六花双向联动,也真亏得那位老祖宗能排得出来。后世子孙果然不肖,只能做双花单联,连盘都成不了,简化成个双排的八花扣都能当个宝贝,解法还要记下来,生怕以后打不开。”

  夜雪焕曾听蓝祈说起过这种锁,当初赵英床底下的就是个最简易的版本,蓝祈也并没有把花蛇扣说成是多精妙的机关;此时见了这种机关锁的原始版本,方知这对金字排行的精英师姐弟对云雀和玉氏的不屑从何而来。

  ——作为密探组织,云雀的确是当之无愧的顶尖;但若要说这些都是醒祖的传承,实在有辱祖先。

  莫染见玉恬挨个乱扭,玩得不亦乐乎,顿时心惊胆战,生怕她玩坏了排布,就此锁死机关;刚要阻止,蓝祈摇头道:“无妨,本就是要先看联法的。醒祖的机关最不屑于单一解法,所创的机关阵术都是活的,关键在于算而不在于记。这张花蛇盘不会锁死,只要有算法,初始状态并无所谓的。”

  “若单论机关阵术,醒祖的确可谓空前绝后了。”

  玉恬欣赏够了这盘已成绝响的机关锁,让出位置给蓝祈,脸上尽是讽意,“只可惜他太爱藏私,这等绝妙之术不传外族,但凤氏之中偏又出不了什么惊才绝艳之辈,祖宗传下的要术典籍都成了天书。到得如今,就算小蓝祈能按着算法破解机关,但要他设计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却也是不可能的。”

  蓝祈没有反驳,淡淡嗯了一声道:“只能破不能立,醒祖的这些本事的确算是绝后了。”

  他一边接话,一边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破解机关,双手分别旋转着不同的花钮,动作并不快,但毫无停顿,显然早已吃透算法,破解得十分顺畅。

  他虽表现得从容,心里却难免紧张,山风吹拂下居然也能出一层细汗。

  精神高度紧绷之下,不由得就想与人说说话来缓解;莫染却不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对他的一心二用表示不满,又不敢真的发牢骚,小声嘀咕道:“专心点啊小祖宗,别开错了。”

  蓝祈抿了抿唇,果真不再开腔。夜雪焕瞪了莫染一眼,走到蓝祈身后,轻轻圈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道:“慢慢来,不用急。便是开错了,重新算过就是。”

  蓝祈放松身子倚进他怀里,撇撇嘴道:“不会错的。”

  然而即便没出差错,这机关也足足花了他小半日时间,到最后几圈时已经头晕眼花。整个过程中,机关盘没有半点变化,然而等最后一朵石花被旋转到位时,石盘中央的线匝突然整体松脱,石莲陡然失去束缚,花瓣便开始一层层地展开。

  这莲花雕得极为巧妙,虽是石制,花瓣展开时却别有一番轻盈洒脱之感;花瓣之间彼此嵌压,因此也只能由外到内依次剥离,看上去竟真如睡莲在熹光中悄然绽放,灰沉暗淡的石制表面在那一瞬间竟仿佛镀上了一层水嫩的荷粉,由于太过逼真而超脱了现实上的某些特征,看得众人一阵恍惚。

  三圈花瓣完全打开之后,莲心里包裹的玉雕莲蓬便露了出来,浓郁的翠绿立时就将石莲反衬得黯然失色,一下子抢夺了所有注意力。

  若说石莲是因为花瓣的造型而显得逼真,那这巴掌大的玉莲蓬简直从外到内都逼真,甚至还诡异地飘着一股清甜微苦的莲子香味,闻起来倒像真的能吃一般;蓬顶上八颗莲子都是单独凿出来的,半松不紧地卡在外窄内宽的圆洞中,唯正中的那一颗是空的,底部有一细小圆孔,看似与下方的石莲连通。

  几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片刻,围在四周与那几颗莲子大眼瞪小眼,生怕这又是下一重奇奇怪怪的机关。甚至在莫染的想象中,这精雕细琢的玉莲蓬很可能是什么致命杀器,只要碰一下,那八颗莲子就会如炮弹般激射而出,打穿他的脑壳——谁知那唯一空出来的洞里是不是已经打出去过一颗莲子,已经要过了什么人的命。

  蓝祈屏息观察了片刻,将玉无霜给他的那把墨玉机关钥匙取了出来,插进了莲蓬中央的孔洞。

  咔嗒一声,钥匙里似有机簧弹出,严丝合缝地卡死在了匙孔中,圆润的顶端正好半露在洞口,单看露在外面的这部分,与其他莲子一般无二。

  莫染微妙又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所幸此时也没人注意他。

  莲蓬内部传来一阵轻微而短促的玉石摩擦声响,随后又没了动静,平和得如同在等待着他们下一步操作。蓝祈若有所思,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手掌,托住莲蓬下端,缓缓往上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提上来的不是那颗轻巧的玉莲蓬,是他们在场所有人的心。

  时间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但真正把莲蓬完全提离石莲,也就是一两息的工夫。

  莲蓬底座下还连着一截手掌长的细茎,匀直且中空,蓝祈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了然道:“原来如此……”

  话未说完,忽然又是咔嗒一下,石莲花瓣陡然收起,合拢为原先的花苞模样,掉入石盘之内;随即隆隆声起,石盘也开始缓缓下沉,只是无论声响还是震动都比升起来时大了许多。众人心中警醒,纷纷后退,提心吊胆地看着龟背上黑洞洞的开口,不知还会再出来些什么。

  机关盘已经彻底沉入龟背内,动静却仍未停歇,也不知究竟沉到了多深的地底。

  再然后,整只龟趺突然一分为二,螭首伏地,龟背开裂,周围地面震颤不止,很快将那饱受日晒风蚀的龟趺碑座震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守护陵门千年的神兽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将封闭千年的皇陵入口展现在了天光之下。

  等到震动完全停止,众人才重新上前查看,就见残损的碑座之下竟生生打开了一道五尺见方的地洞,幽深的台阶延伸向地底深处,不知通往何方。

  直到此时,蓝祈才算彻底放下心来,知道自己总算没出任何差错地把所有人平安带到了皇陵门前,一时小腿都有些发软,索性整个人瘫在夜雪焕胸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夜雪焕撑住他的身子,半是安抚半是奖励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乖,蓝儿做得很好。”

  莫染此时也没空嫌弃他二人肉麻了,蹲在地洞前努力探头张望,又让亲兵举了火把来,却也照不出下面的情况,无奈只得放弃,站起身抱怨道:“堂堂醒祖皇陵,陵门就这么开在地上?还能不能体面点了?”

  “……既是地宫,陵门当然要开在地上。”蓝祈从来没指望他能理解皇陵构造,不厌其烦、心平气和地解释,“这入口下面就是我方才说的黄泉路,走完这段才是真正的皇陵。”

  他看了眼自己手上还握着的玉莲蓬,接着先前未竟之语,简单解释了这玉莲蓬的关窍所在:“陵门开启应该只需要拔出莲蓬,插不插入机关钥匙都不影响。皇陵内的陷阱机关阵枢在石莲之下,插入钥匙后,藏在莲茎内的插销被推入阵枢之中,由此关闭所有陷阱。”

  顿了顿,又道:“但若是在插入钥匙之前就拔出莲蓬……可能就没机会再插入钥匙了。”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都不禁心头一跳,若非是他观察仔细,发现了这个钥匙孔,他们此行怕是要有来无回了。

  但这其中又实在有些违和,能到达陵门前的本就绝非常人,既要有能过迷香花的抗毒体质,又要有能算请门阵和花蛇盘的超凡头脑,更要手持阵图和机关钥匙,本就已经千难万险,最后却还要把钥匙孔设计在如此隐蔽之处,而且必须要在陵门开启之前使用;一旦错过这个钥匙孔,哪怕是手持钥匙之人也只能在陵寝内的各种陷阱中凶多吉少。

  ——倘若这就是醒祖留下的最后一重考验,那么他要如何确保他所认可的开陵之人一定会注意到这个钥匙孔?

  思及此处,莫染的神情又复杂起来,问蓝祈道:“你怎知钥匙是用在这里?”

  “根据结构图推算的。”蓝祈答得十分干脆又理所应当,“皇陵之内机关重重,每一道都必须有自己的触发装置、驱动装置、保险装置甚至回收装置,各机关之间的各套装制有的独立有的联动,此外还要有一道能总控所有装置的启闭装置。要在不伤及皇陵本身结构的前提下布置如此庞大的机关枢纽,唯一的办法就是布置在皇陵主体之外。黄泉路的设计虽是为了所谓隔离阴阳的仪式感,但同时也是要在地宫内留下足够的空间给机关枢纽。”

  莫染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又不能承认自己大半都没听懂,硬着头皮嗯了一声道:“所以呢?”

  蓝祈索然看了他一眼,一副虽然很不屑但还是纡尊降贵勉为其难解答的模样,“所以,机关钥匙既然是所有装置的总控,就一定是用在陵门之外的。我们一路进来,唯这个莲蓬还像有个钥匙孔的样子。”

  “……”

  莫染顿感杞人忧天、自取其辱,敢情只要是个能吃透皇陵机关大阵的人,就一定不会错过这个钥匙孔,根本就不是醒祖别有用心。

  他有些受挫,却还要负隅顽抗,不甘地问道:“那你又怎知要把这莲蓬拔出来?”

  蓝祈答道:“石莲花里结出玉莲蓬,如此格格不入,定然是要拔出来的。”

  莫染再一次无言以对,破罐子破摔地抛出一个近乎于无理取闹的问题:“那为何非得是莲蓬,还能取下来带走?”

  这个问题反而问倒了蓝祈,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最后猜测道:“可能是醒祖的喜好,想给开陵之人一点肯定和鼓励吧。”

  说着就将手里的莲蓬递了过去,故作慷慨道:“给你了,权当留个纪念吧。”

  “……谢谢。”莫染生硬回绝,“不要。”

  夜雪焕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莫染咬牙狠瞪了他一眼,可眼下毕竟拿人手软,心道等皇陵事了,非要和这厮做个了断不可。

  反倒是玉恬把莲蓬接了过去,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饶有兴致道:“怎么说也是块千年古玉,你们既然都不要,我就替国库收了吧。”

  夜雪焕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大致能猜到她要这玉莲蓬做什么,但也没说穿。

  蓝祈算了一上午的花蛇盘,又仁至义尽地给莫染讲了半天机关阵术的“常理”,身心俱疲,口干舌燥,把手里的烫手山芋送出去之后就挂在夜雪焕身上撒娇:“渴了。”

  童玄立刻递了水袋上来,夜雪焕接过去喂了他几口,又抱回营地歇息。

  莫染简直连白眼都懒得再翻,他这两年眼睁睁看着蓝祈从损在肚子里变本加厉成损在脸上,如今都敢大庭广众明目张胆地调戏堂堂北府世子,都是给惯的。

  ——无论丹麓还是西北,但凡对他稍稍熟悉的人都评价他是恃宠而骄的典型,果然一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