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97章 红玉

  “你们似乎对那位五公子颇有成见?”

  从宫里出来,几人心思各异,各自回府。 夜雪焕前阵子不想涉足云西之事,早早搬去了百荇园避嫌,此时回程尚需一个多时辰。蓝祈午后困倦,习惯性地趴在他肩头,问起了宴上所说的那位五公子南宫显。

  夜雪焕斟酌了一下词句,神情复杂地解释道:“我与此人交往不深,但看各方风评,似乎也并非是个奸商。而且他识时务,更有远见,南宫家这几年逐渐有从朝中抽身、回归商路的趋势,元隆之后也尤为乖觉配合,应该都有他从中斡旋。南宫家日后若是在他手上,想倒都难。”

  如此评价从他口中出来,已经算得是极高的赞誉。蓝祈疑惑道:“此等人物,为何秀人从未与我提起过他这个哥哥?这不像是秀人的性子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夜雪焕哂笑,“他与秀人……不是寻常的兄弟关系。”

  蓝祈顿时哑口无言。

  “他比秀人年长十二岁,至今尚未婚娶。”夜雪焕脸上讽意更深,“秀人与其他四个哥哥都不亲近,独独就黏着南宫显,自幼便是如此。明白我的意思么?”

  蓝祈自是明白,却仍不能相信,艰涩道:“那也不能说明他们之间就是……何况茂国公岂能放任秀人被他……那样?还有太后,难道就不管?”

  “有些事情,长辈是看不出来的。”夜雪焕把他往身上抱了抱,无奈摇头,“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日后思省到了秀人这个年纪,想收侍妾、想寻花问柳,只要人干净,我们四个做皇兄的绝不会有谁拦他。但若换成是你,我岂能同意?小屁股都给你打开花。”

  这个例子的确不太恰当,最后一句也加得极其没有必要,蓝祈睨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夜雪焕当然不可能让蓝祈接触那些权贵子弟的某些消遣娱乐,但他自己十分清楚,带适龄的弟弟出去“长见识”的兄长才是绝大多数,甚至兄弟同乐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像南宫秀人这样加了冠还要被禁止出入风月场所的,绝不单是家教严的缘故。长辈眼中会有长不大的孩子,或许不会觉得不妥;但在平辈们看来,那纯粹是以保护为名的掌控和独占。但凡和南宫秀人相熟的多少都看得出来,可谁也没办法说破,反而还要替他挡着藏着。

  在这方面,蓝祈其实也和白纸无异;但他与夜雪焕彼此专一,盛宠必然伴随着独占欲,并不奇怪。而南宫秀人作为一个将来要袭爵的公府嫡子,交际圈也未免太干净太纯洁了,算来算去,路遥可能都是最污的一个了。

  诚然南宫秀人本也不是个做家主的料,他那五个过继来的哥哥没有一个愿意他掌握实权,最好一辈子当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撒手掌柜,如今这般爱娇贪玩的性子都是他们齐心协力宠出来的。

  他们对南宫秀人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怨恨他的出生毁去了自己继承南宫家的希望,一方面又不得不讨好他以巩固未来的地位;然而能巧妙地周旋于这种微妙又脆弱的平衡之中,说明小少爷也绝不是真的只会混吃等死,不过是日子过得舒坦,懒得上进争取。

  蓝祈并不认为南宫秀人会是个甘愿吃哑巴亏的情种,那小少爷通透得很,哪怕当真受南宫显制约,也未必就处于劣势;南宫显如今掌控着南宫家的财权,至少能帮小少爷对抗其他几个哥哥,再不济也算能给他一个长期稳定、可靠安全的生活保障。

  实情究竟如何,外人不好妄做猜测。只是两人到底年纪悬殊,阅历和手段更不是相差一点半点,无论小少爷在其中是什么样的角色,南宫显都难辞其咎。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幼弟生出如此见不得人的念想,不仅不以为耻,还企图把他圈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足可证明此人骨子里的偏执和疯狂。

  夜雪焕完全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但诚如夜雪权所言,他在这个时候自己找上门来,等于是主动送了一个试探南宫家、甚至是渗透到江东地区的大好机会。

  过了两日,夜雪薰出发去了琼醉峰离宫,南宫显的拜帖也如期送到了百荇园,邀夜雪焕相谈,地方就定在枫江苑。

  他还提了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小要求——拖着点南宫秀人,别让他来捣乱。

  这一点就算他不说,夜雪焕也要想法子把小少爷支开,否则真要让他往中间一坐,什么谈正事的气氛都毁了。

  是日恰逢太学府休沐,夜雪焕叫上莫染,让他去通知南宫秀人,就说自己答应了小米带他去太学府找锦鳞,但临时有事走不开,让小少爷帮忙送一下小米。

  南宫秀人并未生疑,也很乐意陪小米,但太学府里有太多他的童年阴影,比如小花园里那棵银杏树,所以他并不是很想去,拖拖拉拉快要过午才去莫府接了小米,带着吃了顿午饭。本还想再带小米在北市转一圈,或者抱去路遥那里坐坐,奈何莫小米一门心思想去见锦鳞,南宫秀人也只得妥协。

  抵达太学府之后,小米先去见了他的小叔叔莫煊。莫煊九月就要结业,眼下正和同窗一起准备着最后的大考,忙得焦头烂额,招呼了一声就继续闭门苦读。

  南宫秀人实在没有别的借口拖延了,只好带着小米去见太傅。

  十分“巧合”的是,蓝祈今日也来了太学府。

  他自然不是临时起意,南宫显的拜帖送来之后,他就亲自安排了这么一场看似水到渠成实则百转千回的太学府偶遇,甚至把莫染父子都利用上了,就是为了不让南宫秀人起疑。南宫显自有夜雪焕和莫染去周旋,但想来也难从那种奸商口中套出多少信息来,反而是南宫秀人这里可能会有意外收获。

  虽然有些对不起小少爷,但在这件事上,蓝祈不认为南宫秀人应该置身事外。若南宫显真有不轨图谋,大概也就只有小少爷才能牵制住他了。

  昔年太祖设立太学府,以“慈母多败儿”为由,要求所有王侯嫡子入府读书,吃住全部统一安排,没有特殊情况,非沐日不得外出,亦不允许家长探视。虽是旨在培养自律,去奢存真,但太学府的学童毕竟都不到能够自理的年纪,平时还是要下人伺候,家中也时不时要送些衣食用品,是以专门留有一处侧门供其进出,藏在偏僻的后巷中,与正门完全不是同一条路。皇族子弟则单独居于别院,另开门径,自备小厨房,由禁军把守,四面院墙内外都爬满了凌霄花和铁线莲,密集错杂的藤茎上还绑着无数隐蔽的小铃铛,杜绝了一切翻墙进出的可能,确保皇嗣安全,是以得名“藤院”。

  夜雪氏人丁不旺,偌大的藤院里向来住不了几个人,最热闹时不过住了夜雪焕兄弟四个和各自的伴读,如今更是只有锦鳞和夜雪镜两个皇嗣,外加一个做伴读的平宁侯外孙,哪怕是宫里来人送东西时也都有条不紊、安安静静,冷清得完全没有皇家该有的气派。

  蓝祈让程书隽带人先去藤院,给锦鳞添置些新制的夏衣,自己则径直去找太傅。

  殷简知今日要给两个告假的皇嗣补课,蓝祈去时还未放课,便在花厅里等候,既不去打扰太傅讲课,也不去探视锦鳞,还吩咐了让锦鳞放课后直接回藤院用午膳,下午自己陪小米出去玩,不必特地过来给他请安,以免坏了太学府的规矩。太傅对此极为满意,讲课的语速都快了些,不好意思让他久候。

  程书隽不多时就打理好了藤院那边,离开前刚好遇上肃亲王府去给夜雪镜送东西,大大小小装了好几车,由颜吾亲自指挥着往院里搬。听说蓝祈也在,便告知王府给锦鳞也带了些礼物,等收拾完了再去花厅见他,将清单奉上,也省得再多跑一趟百荇园。

  眼下正值换季,楚棠楹又被软禁着,夜雪镜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宫里直接划拨;前阵子一场家宴,兄弟间关系有所缓和,夜雪渊想要再接再厉,直接将幼弟拉拢到这边来,又不好亲自做这些讨好之事,才让看似最温和的夜雪权去送关怀。同在一个屋檐下,自然也不能对锦鳞厚此薄彼,蓝祈对此不以为意,点点头便继续沉默着等候太傅。

  程书隽在他身边待得久了,话多嘴贱的毛病收敛了不少,何况在外面也不能给主子丢脸,安安静静地抱着剑侍立一旁。

  殷简知在午前放了课,步态轻盈地进了花厅,见了蓝祈自然高兴,留他用了午饭,饭后又摆了棋盘,拉着他手谈。

  蓝祈的棋艺着实一般,他虽然会记会算,但这种围追堵截的双人博弈于他而言还是枯燥了些,修心养性倒是不错,可惜平日里没那个闲工夫,手上生疏得很,小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殷简知似乎意犹未尽,蓝祈虽无甚兴致,但反正是消磨时间,便主动提议再来一局。

  收拾棋盘时,太傅幽幽然感慨道:“也就只有你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了。”

  蓝祈莞尔道:“老师桃李遍天下,怎会无人惦记?不过是近来朝事忙碌,而我是个闲人罢了。就算是莫世子,心里也是念着老师的。”

  殷简知一听这个名字就头疼,又听他提起朝事,不知想起了什么,情绪低落下来,摇头叹道:“到底是老了。”

  蓝祈手上一顿,随即了然,淡声问道:“这是哪位老大人来和老师嚼舌根了?”

  前阵子连朝,皇帝全程奉陪,底下的朝臣不敢告假,都只能咬牙撑着;好不容易熬到休朝,精神一松懈,反而病倒了好些人,其中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有些实在吃不消又看得通透的,也有些心有不甘却架不住家中晚辈劝慰的,陆陆续续倒有七八人顺势告老请辞。皇帝嘴上说着惋惜,实际上一个都不挽留,并且迅速就安排好了交接,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早有预谋。

  当然皇帝确实有预谋,朝中老臣回过味来,多少会觉得之前的连朝就是在逼他们告老,心中必然不快,又不好妄议皇帝,与太傅这个帝师诉诉苦也情有可原。蓝祈本也就是随口一问,但大抵是这些时日在西北强势惯了,言辞间竟都带上了些质问和威胁的味道;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愣了。

  蓝祈曾替楚后办事,自然不可能是个多好的性子,这一点老太傅很清楚。西北剽悍野蛮之地,蓝祈打理着荣亲王府,与那些牛鬼蛇神周旋斗法,难免学得阴狠些,这一点老太傅也很理解。但在他心里,蓝祈始终还是当年那个有如苍天蔚海般孤高纯净的稚子,合该容不得一星半点的脏污龌龊,更不屑于与世俗为伍;然而这才区区一年,居然就被带成了这种调调,从神情到口吻都和夜雪焕如出一辙,举手投足都有了一股子由内而外的雍容和威严。

  这说明夜雪焕的确疼他,也真正敬他,才能将他养出如今的风采来。从这方面而言,老太傅很是欣慰;可这种威严却不分对象,连他老人家也要受到波及,那就让他很不高兴了。

  蓝祈今日其实没什么心思应付殷简知,一时没注意语气,反应过来时,太傅的脸已经臭了。

  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老太傅一生都在太学府中,一心诲人,不涉朝政,亦不曾经历过任何残酷的洗礼打磨,所以反而能保持住刚正纯粹的本性,临老了还如孩童一般,喜怒都表现在脸上,不知为何竟还有些可爱。

  “老师误会了,我没有责备哪位大人的意思。”蓝祈稍作思忖,还是决定说得直白些,“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不比先帝,凡事自有主见,最恨让人置喙他的决定。很多老大人习惯了先帝那套,一时改不过来,容易犯忌讳。陛下先前连朝,只怕多少也有点敲打的意思。”

  “卢相已经在起草新官制,五品以下官员不得超过五十岁,三品以下不得过六十岁,便是一品大员,七十岁上也必须告老。三品以下,五年之内无政绩、不升迁者,直接免官。”

  蓝祈看着殷简知,缓缓说道:“陛下年轻,又勤政,想要推新政、行改革,这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朝事势必更加繁杂,连朝也很可能不止一次,那些老大人又如何跟得上陛下的体力?自然是要多发掘新人、激励官位更迭的。在我看来,陛下的做法已经十足体面,日后若再有哪位大人来和老师倒苦水,烦请老师多加劝慰。”

  殷简知神情复杂,蓝祈分明不在朝中,却对朝中动向了如指掌;自己不过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居然被他准确地猜到了前后缘由,还反过来劝诫了一通。

  最厉害的是——他居然还被说服了。

  按照重央现有的官制,总督一级的从三品就是中央与地方的分水岭,三品以上即有资格上宣政殿面圣议朝,才能算作是真正的朝廷大员。五品以下的地方官多是寒门出身,从科举入仕,与百姓接触更多,需要处理更加琐碎繁杂的事务;而世家子弟则多选择军中渠道,去某个安全又富庶的地方驻军几年,稍有野心的往边境或海军调任,图清闲的就转文职,都可以平稳升迁。但再往上,想要晋三品、入宣政殿,最重要的不是能力,亦不是家世,而是资历。

  ——不到足以成为老甲鱼的年纪,又如何看明白官场里的潜则暗规,如何理得清各种人脉纠葛,如何能在宣政殿里立稳脚跟?

  但夜雪渊显然并不信任这些资历有余而干劲不足的“朝廷大员”,更不喜欢那群愤世嫉俗的老御史。重央自立朝以来积累了太多弊病,繁华的外表之下只有岌岌可危的一线平衡,终于在这一代彻底爆发;如今夜雪渊想要破旧立新,提拔年轻人,培养自己的班底,首先就要从官制入手,给自己的人挪出足够的坑来。

  年轻的新帝正在建立属于他自己的新秩序,而在这件事上,“资历”并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还会成为某些人作态拿乔的筹码。在官制改革之前以各种手段逼那些老臣告老,的确是如蓝祈所言,给足了体面,自己背了个藏弓烹狗的黑锅,完全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按照这新官制,殷简知也属于必须告老的那一批。他对此倒并无不甘,事实上近几年里,除了沐日偶尔给夜雪镜开小灶,他已经鲜少亲自授课。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连日来又有几个多年老友相继告老辞官,所以烦闷不已,忍不住有感而发;蓝祈不过顺水推舟,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显。

  ——重央朝即将进入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改革时期,矛盾冲突在所难免,但于国家有利无害。皇帝已经做得很周全了,不该受到责备,哪怕只是背地里几句无关痛痒的抱怨。

  殷简知说不上来是何心情,他与蓝祈不过徒有师生名分,对他其实并不如何了解,但因为有愧,潜意识里还觉得他依旧纯净清高,恨不得不食人间烟火,是被夜雪焕强行拖入了漩涡之中;然而直到此时才发现,蓝祈已经彻底成了皇族的立场,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影憧憧的朝堂,甚至还有点如鱼得水、乐在其中的味道。

  这很难说究竟是被逼无奈还是本性使然,但对于老太傅而言,蓝祈的确已经不是当年的蓝祈了,这个曾经令他自豪又心疼的学生已经站到了天下之巅,到达了他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

  身为人师,学生能有所成,自该欣慰;但问题是这学生根本不是他自己教出来的,也从没想过他会身陷权谋之中。他说不清好坏对错,更不好怪罪蓝祈,一番纠结之后,只能迁怒于夜雪焕这个罪魁祸首,腆着脸跑来喊了一声“岳父”,结果却把人带得一肚子坏水,玷污了一颗大好的白菜。

  正气闷着,忽有下人来报,南宫秀人来了。

  小少爷当年入太学府时年岁太小,根本无心读书,但也不至于到处惹事,太傅对他没那么深恶痛绝,也没要求他多求上进,是以态度还算和善。莫府早上就来人通报过,南宫秀人直接就把小米送去了藤院,这会儿是来找蓝祈的。

  “真巧呀蓝酱。”

  小少爷先给太傅行了礼,然后笑眯眯地挤到蓝祈身边,手里晃着他的袖珍折扇,轻轻敲了敲蓝祈的肩膀,“我还说等下去找你呢,没想到直接见着啦。枫江苑新来了个面点师傅,特地从晏洲碧波楼请来哒,做的蟹粉小汤包可好吃了!我都还没吃上,就先想着喊你啦。一起去尝尝呗?”

  晏洲是凤洄江入海口处的一块渚地,属东海郡下辖,盛产江鲜海鲜,碧波楼更是其中一绝。但江鲜海鲜毕竟都看时令,冬春时水中贫瘠,碧波楼便以面点糕点主打,同样深受追捧。

  本就是南宫家的产业,小少爷嘴馋了,从东海郡请个厨子来也是常事;偏偏蓝祈心中有鬼,听他提到枫江苑就不由得心头一紧,摇头道:“这才刚过午,哪里吃得下,晚些再去吧。”

  又转头吩咐程书隽道:“你陪锦鳞他们出去,回头再把小米送回莫府就是。”

  两个半大的孩童,本也去不了什么玩乐之处,不过是走走逛逛,放放风透透气。莫府亦有护卫跟着,出不了大问题,人多了反而败兴,是以程书隽只点了两名年轻侍卫,领命去藤院与莫府的人会合,把两个小主子带出去玩。

  南宫秀人巴巴地看着蓝祈,看样子确实馋了很久了,又不愿自己吃独食,抬眼看了看殷简知,又提议道:“那不如……我让人做好了送来太学府呗?反正不远,送过来还能是热的,正好给太傅也尝尝。”

  殷简知看到他那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小模样就觉得胸闷,挥挥手道:“你们自去玩就是,不必陪我这老头子。”

  他老人家其实倒真的是好意,但话说出来难免有些酸。南宫秀人多玲珑的性子,立刻道:“不不不,要陪的!我和蓝酱陪您老人家下棋!”

  殷简知哪能不知道他的斤两,没好气地道:“你会下棋么?”

  “不会。”南宫秀人老实承认,却不以为耻,依旧笑容可掬,“但我可以看蓝酱和太傅下棋嘛。”

  殷简知冷哼道:“你既不会,有何可看?”

  南宫秀人毫不脸红地答道:“看个热闹呗。”

  殷简知恨不得都要翻白眼,又觉得他这张口闭口的“酱”十分奇怪,完全没有公府嫡子该有的礼教矜持;但看着他那双笑成弯月牙的圆眼,又实在气不起来。小少爷人缘好不是没道理的,天生一副讨喜的皮相,逢人都是一张笑脸,说话还带着软糯糯的江东口音,耍赖都能耍得娇蛮可爱,任谁都无法拒绝。

  于是殷简知和蓝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摆了一盘棋。南宫秀人根本一窍不通,偏偏看得认真极了,时不时还点点头嗯两声,活像他看懂了似的。蓝祈自知棋艺不精,被他这热情的捧场弄得十分尴尬;殷简知也觉得无甚意趣,两人都下得心不在焉,好在小少爷也看不出来。

  下到一半,肃亲王府那边打点妥当,前来请辞。颜吾按照之前所言,把王府给锦鳞带的用品清单奉给蓝祈过目。

  清单上都是些衣食一类的生活用品,并不贵重,大概就是宫里给夜雪镜备下的用度,以肃亲王府的名义送来,顺便给锦鳞也备了一份。

  夜雪镜尚无亲王名分,只能算是皇嗣,和锦鳞地位相当,两人用一样的也并不逾矩,是以蓝祈并不拒绝,将清单交给一旁的侍卫,点点头对颜吾道:“肃亲王有心了,烦请颜公公替我问王爷安好。”

  “蓝公子客气了。”颜吾微笑道,“主子说了,都是给孩子的东西,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回礼,自家人用不着那么麻烦。只是世子拘礼,有一样怎么也不肯收,说是太过贵重,非要让蓝公子过个目才行。”

  蓝祈眉间暗蹙,他方才并未在清单上看到特别贵重之物,一时难辨其用意,不由得犹豫了一下,颜吾却已经让下人送了只锦盒上去。蓝祈还没说话,南宫秀人抢先一步替他接了下来,自顾自地就打开了。

  锦盒里是一枚鸽血石穗子,只有指节大小,一头圆一头尖,形似鸡心;色泽倒是鲜亮,红得极为浓郁热烈,仿佛当真是鲜血凝成,看久了竟都有些触目惊心之感。

  一般饰品鲜少有做成这种形状的,南宫秀人一时也觉新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评价道:“红得这么厉害的鸽血石倒是少见,可惜血色有余,火光不足,不算上品。里头还有杂质,不够剔透。”

  他指了指石头里那些脉络一般的絮状物,又翻到顶面,用小指指甲抠了抠上面一个细小的凹点,“而且还有瑕疵,不值钱了。”

  他抬起头,嫌弃地看了蓝祈一眼,“你们也太虐待小锦鳞了,堂堂亲王世子,这么没见识,会被嘲笑的呀。”

  蓝祈:“……”

  殷简知又很想翻白眼,堂堂公府嫡子,好的不学,尽学着摆弄这些身外之物,还摆得头头是道。

  “南宫少爷慧眼。”

  自己府上送来的东西被人如此贬低,颜吾倒也不恼,温言解释道:“所以这的确不是贵重之物。主子听闻世子学箫,一时也找不到比世子那支白玉箫更好的,便想着送个箫穗。荣亲王府自然有更好的,主子也只是表个心意,蓝公子就替世子收了吧。”

  许是那宝石的颜色太过灼眼,蓝祈盯着看了一会儿,竟都觉得有些恍惚,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握在掌心里,细细地抚了几下,这才放回了锦盒中,吩咐侍卫拿去藤院。

  他神色自若,所以也无人察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冷幽暗——除了颜吾。

  “既如此,我便收下了。”他看着颜吾,缓缓说道,“烦请颜公公转告肃亲王——他的心意,我替容采和锦鳞领了。”

  颜吾了然一笑,躬身答道:“奴才定会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