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84章 蛇犬

  林熙泽并不知夜雪焕对他最后那句话产生了怎样的误解,亦不知他已经想了百八千种方法来让他对蓝祈断念,比如把他发配到边境线上再也不给回来,比如年内就亲自给他说一门亲事,但终究也都无法实行,只能对着程书隽这根搅屎棍撒气,罚他去扫了三日玄蜂全营的茅厕。

  程书隽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完全是有功的,虽然林熙泽对蓝祈的执念好像反而更深了,但好歹让他幡然醒悟、发愤图强,就结果看也算是好事一桩。他当然不敢邀功,更不敢让夜雪焕知道他还谎称自己对蓝祈“求不得”,只能含泪扫茅厕,再偷偷写信给路遥,血泪控诉夜雪焕翻脸无情,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并不要命地在信中说夜雪焕作恶太多终遭报应,“后院起火”导致“头顶发绿”。

  这封信毫无悬念地被夜雪焕截了,末尾戳上了自己的信印,并附上二字朱笔批示:“有趣。”

  路遥收信之后自然是不敢回的,只能默默为程书隽祈祷。程书隽苦等路遥的回复而不得,深感自己遭到了遗弃,在心里默默控诉路遥欺软怕硬,然后继续含泪扫茅厕,一直扫到回了千鸣城,夜雪焕为了不让蓝祈起疑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在他扫茅厕期间,林熙泽要去岗哨上当值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原则上说,夜雪焕是边帅,人员调动完全可以自己一人说了算;但出于对林远的敬重,还是与他商量了一番,为林熙泽选了一个稳妥的大型岗哨。

  去岗哨上当值几乎是西北边军中的每个将领都曾有过的经历,夜雪焕当年初到西北时,长隅山沿线三十余个岗哨全都轮过一遍,所以才对整条边境线了若指掌。相比在边蛮频繁出没的时期出去巡边的队伍,岗哨上的主要职责是监控、通讯和保护边民,即便边蛮来袭,也不以击杀为优先,在雨季初期这种安全时段甚至可以说十分枯燥无聊,但这一整条线的岗哨却正是亟雷关防御的精髓所在。

  重央军制,男子满十四岁才可参军,但林熙泽长在军营中,自小耳濡目染,天分和才能远超军中同龄人,这一点林远也无比自豪;但也正因如此,他恃才傲物,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到位,直接加入巡边队伍,去做迎敌冲锋的主力军,而不愿从最基础的岗哨值守做起。所幸他年纪还小,何况林远就这么一个儿子,夜雪焕实际上本没指望他如何,有心效仿姚烈当年的做法,让他在军中混几年资历,就把他调离边关;谁知经历了这么一遭,他倒自己想通了。

  林远的心情尤为复杂,他自巡边回来就察觉到了林熙泽对蓝祈的异常关注,但一时并未往那个方向上想;结果一场酒宴之后,林熙泽忽然消沉了好几日,然后又忽然痛下决心,他委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可能与蓝祈有关,未曾多做询问。

  林熙泽愿意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戍边,林远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让他一夜成长的契机显然不怎么美好,十分仓促和突兀,他又难免有所担忧。只是这事是夜雪焕一手定下来的,何况林熙泽这次似乎也是真的有所觉悟,他没理由反对。

  没过几日,岗哨上有一次轮班,林熙泽便收拾了行李,跟着一干前辈老兵们一道去岗上。夜雪焕给他送行,临行前笑着与他打趣:“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便是苦了累了,不到轮班,我也绝不会放你回来的。”

  林熙泽果然毫无警惕性地吃下了这激将法,豪言壮语道:“再苦我也受得住!莫说一班,我可以连值三班再回来!”

  林远在一旁无语摇头,夜雪焕则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一班三个月,三班便是九个月,直到明年开春都回不来;期间他至少还要巡关两次,便是带着蓝祈来,这小子也见不到,甚好。

  林熙泽浑然不察自己落了套,转身挥手,只留给林远一个潇洒坚定的背影。

  那一瞬间,林远的眼眶竟有些发酸。

  十七岁这个年纪,说小其实也不小了。夜雪焕十七岁时已经跟着他参与巡边,就连看似很不靠谱的程书隽,十七岁时也已经跟着童玄去漠北参与了那一场大战。他对林熙泽算得上是严厉,该训该罚的绝不徇私;可身为亲父,若说没有一点护短,那也不可能。他既希望林熙泽能早日独当一面,又希望自己能荫庇他一世;既希望他将来能成一代名将,又希望他能远离征战兵戈。

  ——为人父母,可当真比为将为相要难得多了。

  夜雪焕见他感怀,故意调侃:“林帅当年对我可狠多了,果然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这混小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林远失笑,“他就算浑浑噩噩一辈子,好歹是能活命的。”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夜雪焕也不禁莞尔:“听林帅的意思,倒好像有些在责怪我?”

  “这是哪里话。”林远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自找的。”

  ——不是“自愿”,而是“自找”。

  夜雪焕知他必是看出了点苗头,也不掩饰,耸耸肩道:“我这人心眼小,但凡我的东西,任谁都休想染指。”

  林远不置可否,与他一道往回走,一边说道:“临戈郡情况复杂,你倒是放得下心。”

  夜雪焕嗤笑道:“偏远地方上的小门小户,还能奈何得了蓝儿?等着看吧。”

  第二日,夜雪焕就收到了蓝祈的来信,内容十分简洁——家里收拾干净了。

  …………

  蓝祈回了千鸣城之后,的确是没再想起林熙泽的事来,因为王扬维一早就候着他了。

  王扬维是个实诚人,夜雪焕让他“不信去问路遥”,他还真就去问了,八百里加急发信回丹麓,就为了问一句蓝祈值不值得信任。路遥也八百里加急回复了他,来回不过几日时间。

  路遥的回信厚厚一沓,先花了三大张纸的篇幅,大肆控诉蓝祈如何两面三刀、扮猪吃老虎、“肚子里切开漆黑一片”,特别会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又花了更大的篇幅痛斥夜雪焕是个宠妻狂魔,面上把蓝祈当个掌中珠心尖肉一样捧着护着,好像他比花还娇弱、比琉璃还易碎,实际上特别会纵妻行凶,全丹麓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以为蓝祈人畜无害,结果被他阴得死去活来,包括可怜的路遥他自己。总结就是这两人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煞神,如果夜雪焕要放蓝祈出去行凶,千万别不自量力劝他收手,准备好给对方收尸就可以。最后还有张单独的便笺是转交蓝祈的,让他“搞死那群姓崔的”。

  王扬维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路遥这分明是明贬暗褒,而且话说得如此直白,明显是与蓝祈关系亲密,甚至把报仇一事都委托给蓝祈。

  他看着蓝祈那张清淡的脸,有些难以相信路遥夸张的描述,可不知为何却又莫名怵了起来。

  蓝祈看了路遥的便笺后也无甚反应,只找他了解千鸣城的具体情况。

  千鸣城内主要是两家大户,一姓崔,一姓吴。崔家实力强劲,三代经营,几乎已经渗透到城内的方方面面,甚至就连西北总督都姓崔;当初晴市就是崔家所控制,和童玄起冲突的也是崔家的人,所以路遥怨念颇深。吴家则是后起之秀,家中嫡女嫁了现任郡督为妻,这几年借着官场的东风,发展迅速,看似是崔家的附庸,实则貌合神离,处处明争暗斗。

  王扬维的建议是扶植吴家去对抗崔家,被蓝祈直接否决:“养虎贻患,何况也太慢。”

  王扬维听他语气,似乎是要直接和崔吴两家正面对抗,不由得有点发虚。蓝祈刚回来时,这两家连同其他一些富户纷纷给他送了重礼,他一边照单全收,一边还要打别人耳光,简直比直接撕破脸还要恶劣,势必会遭到强力的反抗。

  王扬维自己是吃过大亏的,心中一股子正气还在,却已经不敢再这样大刀阔斧、大张旗鼓地整顿风气;何况这里头盘根错节,与官场牵扯甚深,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闹得太大,不仅城里要乱,更可能危及到蓝祈自己的人身安全,当真要伤着了,夜雪焕那里也不好交代。

  虽然路遥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王扬维却仍怕蓝祈是在贵族圈子里骄纵惯了,不懂这些偏远地区的土皇帝有多野蛮凶狠,苦口婆心地劝道:“蓝少爷,此事还是不宜冒进。崔家在黑白两道都有人脉,正面抗衡恐伤己身。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王大人。”蓝祈挑眉,“有一件事你要弄清楚,如今这千鸣城——或者说是整个临戈郡里,最大的地头蛇,该是我荣亲王府。”

  王扬维一头冷汗。

  “更何况……我也没想要正面抗衡。”蓝祈很是矜持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些地头蛇敢如此嚣张,不过仗着有官家相护。若是无人替他们善后,之前那些勾当掀了出来,哪一件不够他们灭门?”

  王扬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心中更觉惊恐,敢情蓝祈是要直接一刀切,把这一整个官商勾结的利益圈子一锅端了;但他自己无官无爵,从何入手?

  此事蓝祈和夜雪焕早有商议,不再多言,只让他回去等消息。

  王扬维惴惴不安地等了三日,终于等来了一纸以王府的名义发到官衙的文书。内容还没看,一枚鲜红的荣亲王大印当先映入眼帘。

  ——夜雪焕人还在亟雷关,倒先让蓝祈把自己的大印带了回来。

  整篇文书洋洋洒洒万余字,行文磅礴大气,辞藻华丽骈整,大意是说荣亲王蒙受皇恩,得赐封地于临戈郡,将守一方水土,护边境太平,造福封地百姓。同时希望郡内百姓亦能与王府同风雨、共进退,不恃强凌弱,不欺善怕恶,不逞凶斗狠,不作奸犯科,不与奸佞无德之辈为伍,配合王府治理,维护郡内安宁。

  乍一看都是些套话空话,哪怕夜雪焕本就民望颇高,新封了亲王,也总该走个形式表个态,并不稀奇;但只要继续看下去,就会发现这些内容看似华而不实,实则抛砖引玉,都是在为后头最重要的部分做铺垫——王府要征地。

  按重央律,亲王可自行在封地内征地征税,只需报户部核定,再由皇帝批准即可。只是夜雪氏本就人丁不旺,历代都没什么亲王,得赐封地者更是寥寥无几;世袭罔替的南北两府虽然待遇等同于皇族亲王,但也从未有过大规模征地之举,莫说百姓对此完全不了解,就连官员一时都面面相觑。

  再往下看,王扬维的手就开始抖了。

  这征地的范围简直令人发指,除了民居住宅之外,几乎是把整个千鸣城能有所产出的地全都征了,包括耕地、牧场、工坊、商铺、甚至书塾等等,每年给原持有者分利作为补偿。具体而言,以崔家最主要的药材生意为例,原本崔家拥有药田若干,雇用佃农打理,收获后再由自家名下的药铺售卖,所得营利上缴两成的赋税给朝廷。而王府征地之后,这些药田和药铺就都成了王府的产业,所得营利都是王府的,亦由王府向朝廷缴税,再分两成利给崔家。除了崔家这样的富户,其余零星的小散户也是同理,整个千鸣城能赚钱的产业几乎全要变成王府的,而王府将建立商会,统一筹划调控。

  这怎么看都是荣亲王府在自己封地上丧心病狂地敛财,可偏偏朝廷上已经批了。按时间算,夜雪焕该是在当日视察晴市之后、出发去亟雷关之前就已经向朝廷递交了征地的申请,显然早有预谋。夜雪渊在外亲征,但事关重大,还是送去西南前线,由他亲自盖印,再加急送回;而丹麓那头,代政的夜雪权同样盖了印,让户部派人前来协助和记录重新归档的情况,明年三月之前,千鸣城的大部分土地都将变为荣亲王府名下。

  两头的批复都如此迅速,说明夜雪焕是直接一式双份地递了出去,而他的两位皇兄无疑也对他十分纵容。

  王扬维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但再一细想,又觉得无比钦佩。王府自然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朝廷也并没有少收一分税,只拿固定工钱的佃农杂役也不会少拿工钱,小散户则以商会的形式化零为整,反而比自己单独经营更加稳妥保险,只有原本地最多的大户最受影响。原本崔家可以虚抬价格、克扣工钱,甚至仗着官场的掩护谎报税收,赚上六七成利绝无问题;而王府一征地,所有的主动权全部丧失不说,每年还只能分两成利,连带着与其狼狈为奸的官员都再无油水可捞。

  这是赤裸裸的强权打压、劫富济贫,事实上针对的就是城里最大的崔吴两家。

  这手笔简直太大了,蓝祈的确没想要正面抗衡,他是直接从头顶上压了一座山下去。朝廷的文书已到,皇帝御笔批示,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大的地头蛇,如何斗得过真正从皇城里出来的权贵?

  但夜雪焕坏也就坏在这里。若是他本人在城内,这两家或许也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可偏偏王府里只有一个看似乖巧柔弱的蓝祈,明摆着就是在撺掇他们动些小心思。

  上午文书刚到官衙,下午西北总督和临戈郡督就双双杀到了王府,高迁将他们迎进了书房,蓝祈似乎午憩刚醒,正在书案前提笔写字,一脸的慵懒困顿。

  “二位大人来得正好。”

  还未等人开口,蓝祈就先起了话头,“我家王爷强势,凡事都要自己做主,日后怕是无两位大人施展的余地。二位若有心仪的高就之处,同级别内,王爷都可举荐。”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他们原是为征地一事而来,想试探王府的态度。若单纯只为敛财,那还有商议的余地,说不定还能再争取几分利;但若是为了重新洗牌,改变整个临戈郡的生态,将他们手中所有的资源都抢夺走,那在夜雪焕回来之前,他们就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比如造谣王府旨在剥削民脂民膏,煽动民众闹事反对,最好再弄出点人命来,最大程度地阻挠和拖延征地进程,甚至是直接把此事搅黄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夜雪焕强势,但都没见识过这位荣亲王在朝中的手段,对他的狠戾没有太多实感,总以为事情闹大了,朝廷就会为了息事宁人而妥协;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很多,西北毕竟偏远,朝廷也不愿大费周章地整治,倒把这群地方官员和地头蛇都惯成了土霸王,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夜雪焕竟要先下手为强,根本不给他闹事的机会。

  郡督余岩目光微闪,暂时没有开口;西北总督崔劲先耐不住了,寒声道:“王爷是想无故裁官?”

  蓝祈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

  总督一职,在重央官制之中一直是个微妙的存在。重央二十四郡,共有东北、西北、西南、沿海、沿江、江东、银阳七位总督,下辖三或四个郡,从三品官职,权位可以说很高,称得上是封疆大吏,但实际上并不真正参与各郡事务,只负责上传下达,算是中央到地方的缓冲和过度,不需要多有才干,但必须要有立场,而这立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朝中的势力划分。

  西南总督曾是刘家的人,银阳总督是楚家的人,沿江和东北总督都是坚定的保皇派,东南三郡被南府暗中掌控,勉强也算是亲皇族;江东三郡则一直在南宫家的控制之下,否则当年齐晟光不会有门路往宫里送药。而西北在其中可以算是个特例,因为地广人稀,下辖只有临戈和沧珠两郡,西边就是荒漠,北边是延北王的莽山郡,谁家都没有太多资源和底蕴在此,反而远离了斗争中心,便宜了一群坐井观天的地头蛇。

  崔劲在辖内颐指气使惯了,脾气急莽,喜欢仗势欺人,甚至隐约都不把夜雪焕放在眼里,实则无甚心机。而余岩却似乎是个通透人物,沉得住气。

  蓝祈心里有了计较,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莽山郡和南丘郡亦无郡督,由南北两府直接管辖,立朝以来便是如此,崔总督更不至于去抢隔壁沧珠郡督的饭碗。王爷只是不想让制度埋没了人才,这并非裁官,而是调任。二位大人有何想法,都可以提。”

  崔劲怒不可遏,三品大员调任这等大事,夜雪焕不亲自处理,反而让一个内室里的男宠来接洽,分明是在给他施下马威,当即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王爷想要独揽大权,本官自卸任回家便是,也好过‘调任’别处,让人当做一条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

  他话说得极重,其实是以退为进,以辞官威胁,以为能唬住蓝祈,至少也拖到夜雪焕回来再说;哪知蓝祈却平静地点了点头,提笔在面前的空折子上写了几句,一旁的高迁从锦盒里捧出那枚墨玉亲王大印,蘸好红泥递过去,等蓝祈在折子上盖过后,又恭谨地捧回盒中。

  蓝祈吹了吹墨迹,将折子收到一边,又拿起另一本,问余岩道:“崔总督自愿辞官,余大人呢?想往何处高就?”

  崔劲一张脸顿时涨到发紫,怒喝道:“我就算辞官,也该亲自向朝廷递交辞书,何时轮得到你一个下贱的男宠来替本官做主!你自作主张盖了大印又如何,本官堂堂三品大员,就算是亲王也无权说裁就裁!王爷可以宠你纵你,可朝廷自会为本官做主!”

  蓝祈淡淡道:“早在庆化年间,卢相便屡有提及,总督一职实是冗官,但碍于形势,一直不曾动议改制。如今陛下身先士卒,刚登基便御驾亲征;我荣亲王府亦当做出表率,为元隆新历吹一吹新风,推一推官制改革,想必陛下和卢相都会乐见其成。”

  崔劲怫然道:“官制改革?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说改就改?他夜雪焕怎么不直接篡……”

  话未说完,蓝祈眼中寒芒一闪。

  下一刻,崔劲就被一群玄蜂侍卫按在了地上;高迁如鬼魅一般到了他身前,甩手就是两记耳光。

  “边地莽夫,不知敬畏。”高迁轻抚着自己的掌心,语气阴柔而森冷,“王爷的名讳,岂是能从你这张狗嘴里吐出来的。”

  崔劲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旁嗡嗡作响,脸上两个巴掌印高高肿起,垂着脑袋哼了两声,话都说不出来。

  “区区一个从三品的西北总督,也敢口出狂言。”蓝祈单手托腮,居高临下地望着崔劲,“你方才想说什么,不若说出来试试。”

  崔劲挨了两巴掌,本已怒极;可待迎上了蓝祈那双漆黑幽沉的眸子,却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回想起自己方才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竟都发起抖来。

  ——若当真把未说完的那个词说出了口,怕是就要直接血溅当场了。

  “诽谤皇族,死罪。”蓝祈面无表情地说道,“拖去晴市口,先杖五十示众,待王爷回来再行发落。”

  崔静难以置信道:“你竟敢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

  蓝祈道:“我家王爷是此地封王,自然便是王法。你对他不敬,便是犯法。”

  崔劲哑口无言,被侍卫架起手臂往外拖,终于慌了,拼命挣扎,破口大骂:“小杂种,狗仗人势……你欺人太甚!我不会放过你的!”

  “吠得倒是挺欢。”蓝祈挑着眉梢,甚至还浅浅地笑了笑,“有本事……你咬我啊。”

  崔劲怄得快要吐血,直到被拖出了门外,凄厉的叫喊依旧回响不绝。

  余岩全程一言不发,背后已被冷汗浸透,连腿都有些发软了。

  边境小民,未见识过真正的天威,直到堂堂西北总督都被无情地拖走,他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压倒性的恐怖。

  荣亲王是个真正的皇族,他的侍卫是真正的禁军,绝非地方富户豢养的黑帮打手所能比拟;高迁这老太监看着和善,却也是真正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无论是方才移动的身形还是出手的那两耳光都可见端倪;就连他的家宠都不是什么乖巧的小猫,而是真正能置人于死地的虎豹。

  这才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在朝中尚有无数拥戴,在边关亦有千军万马。

  夜雪焕根本不是要针对崔劲一人,更不屑于打压崔吴两家这样的乡下土财主,他不过是要借此杀鸡儆猴,让所有人懂得敬畏,懂得皇权天威的不可侵犯。

  废除总督一职,意味着郡督一级要直接对中央负责,实际上是一定程度的集权化。无论是夜雪渊还是夜雪焕,对于先帝的做派都深恶痛绝,并且深受其害;在当权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将权力收归中央,不再让权臣当道。

  一次性撤去所有总督显然不现实,但夜雪焕给夜雪渊送出了一个信号,愿意从自己的封地上开始改革,让全天下看到皇族的态度。所以无论崔劲服软还是不服软,他都一定会被裁官,朝廷也一定不会为他做主。

  余岩不需要懂这背后的理由,但他看得出来,夜雪焕让蓝祈先回来放出征地的消息,实际上是在放线钓鱼,引他们前来挑衅;征地本身亦是试探,他并非强征,而是给了分利,就是要他们自己选择——要么做王府的狗,吃王府施舍的剩饭,要么就做一条死狗。

  又或者说,他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蓝祈都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崔劲自己上赶着做了那条死狗,而他余岩就只能做那条为王府效忠卖命的狗。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活着,好把今日在王府中感受到的恐惧和威压散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看到对荣亲王不敬的下场。

  这里是皇帝赐给荣亲王的封地,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荣亲王的,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想要谁做狗,谁就必须做狗。

  夜雪氏是天下之主,再强势的地头蛇,在皇族眼中,也不过都是一群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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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没有人能在我家王爷的地盘上装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