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9章 暗箭(下)

  童玄带着人匆忙冲上哨塔,看到蓝祈好端端地站着,不由得松了口气。抓不抓得到刺客都是次要,若是让蓝祈出了什么差池,只怕才是三皇子最不可原谅之事。

  哨塔上原本值岗的哨卫全都倒在地上,看上去性命无忧,但人事不知,一时半会指望不上。而蓝祈脚边那个明显已是一具尸体,一把小小的机弩掉落一旁。

  童玄默默上前捡起了机弩,一看便知是军中的制式,太过普遍,根本判断不出来源。机匣里是空的,看来这刺客只准备了一发箭,无论成功与否,箭出便自尽,不作他想。

  刺客居然是个纤细柔弱的少女,身体甚至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看上去根本人畜无害。胸前的匕首深深刺入心脏,鲜血流了满地,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味的麻木,双眼还未完全闭上,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是在对这冰冷的人世间做着最后的嘲讽和蔑视。

  蓝祈就站在尸体跟前,小心避开了一地的血泊,一动不动,枫红斗篷扬在风里,更衬得他单薄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童玄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蓝祈与夜雪焕如今的关系,却始终和楚长越一样,无法对蓝祈完全放心;可今晚这场刺杀之后,他却不知该如何对待蓝祈了。

  虽说未能察觉那支暗箭,但以他当时的身位,最后关头挡在夜雪焕身前,也还是来得及的。夜雪焕自己也多年在军中,反应警敏,就算童玄没替他挡住,避开要害部位也应该做得到,只是终究免不了受伤见血。而若箭上带毒,后果就更加难以预料。若是夜雪焕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上上下下也不知多少人要受罚丧命;蓝祈这一扑,救下的何止是夜雪焕一个人。

  那支暗箭阴险无比,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蓝祈却第一个判断出了发箭的方向,第一个赶到了现场,也不知为他和玄蜂省去了多少搜查的功夫。除非蓝祈的能耐已经大到可以一手安排这样一场刺杀,再自己演一场苦肉计,否则童玄已经找不出任何理由怀疑他。

  “蓝公子。”

  童玄意欲上前,却被蓝祈拦下,不让他接触尸体,“再等一下。”

  他依旧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童玄虽然心中疑惑,却还是依言等待。

  玄蜂侍卫将晕倒的哨卫一个个扛了下去,羽林军已将整座哨塔团团包围,但蓝祈不让动尸体,竟就真的无人敢动,隐隐有了些唯他马首是瞻的味道。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尸体的鼻翼动了动;童玄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然而再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米粒大小的肉虫子,白花花的,缓缓从一边鼻孔里爬了出来,费力地蠕动着,看上去很是恶心。

  童玄顿感毛骨悚然,从尸体里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小一只,若非是蓝祈刻意警惕着,只怕谁也发现不了。

  蓝祈似乎并不意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童玄可有密封容器。童玄从附近一个侍卫那里要来一只细颈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去,交给了蓝祈。蓝祈又向他讨了把匕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将那小虫子挑起,装入瓶内,严严实实地堵住瓶口,交给他道:“这虫子厉害,要用浓盐水泡足三个时辰才会死透。注意千万别沾到身上。”

  童玄将瓶子交给手下的侍卫,吩咐按照蓝祈所言去处理,随即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蓝祈沉默片刻,答道:“傀心蛊,云雀养出来的东西。这刺客不过是个丧失了心智的傀儡,身上只怕查不到任何线索。”

  他咬着下唇,指甲几乎已经嵌进肉里,低声道:“……云雀缠上我了。是我连累了殿下。”

  童玄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并不是个十分聪明之人,无法像蓝祈这样一叶知秋,看不清今晚这场刺杀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但唯有一件事,他现在十分清楚。

  “蓝公子,若无他事,此处交由玄蜂处理便可。你还是……”他颇有些不自在地假咳一声,“……咳,先回殿下那里去。”

  蓝祈微感讶异地看他一眼,就听他更加不自在地说道:“殿下他……很生气。”

  “……”

  蓝祈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生……我的气?”

  童玄不答,但满脸都是“你知道就好”的尴尬表情。蓝祈这才后知后觉,抿了抿唇,点头道:“有劳了。”

  然后才慢慢沿着台阶下了哨塔。童玄见终于把这祖宗哄回去了,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他跟在夜雪焕身边多年,这种刺杀并非初次,甚至也不是一次两次;虽说凶险,但好在最终化险为夷,所以他身为侍卫统领,也未曾太过慌乱。身为一个皇子,明枪暗箭都是家常便饭,夜雪焕自然不会放过这些威胁自己性命之人,却也从未因此而恼怒过。

  他今日会如此大动肝火,分明就是因为蓝祈不听劝阻,擅自离开;而这位小祖宗居然还不自知,只怕等下可有苦头吃。平日里那么机灵,怎的这方面如此不开窍。

  而蓝祈走在营地之内,从哨塔下的羽林军,到随行而来的南巡官员,再到驻地里的军官将士,见了他,个个都是一副惊惶不安、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自以为知道了夜雪焕生气的原因。

  他今晚的确冲动,但在发现自己未能第一时间察觉那支暗箭的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必须亲自去确认。尤其是傀心蛊这种东西,若是童玄或者其他玄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后果可不是再多死几个人这么简单。但他终究还是在人前暴露了这身轻身之术,也就无法再假装只是一个娇羞柔弱的小男宠,打乱了夜雪焕接下来的计划。

  他也没想到云雀竟会大胆到这种地步,这一手无异于是壁虎断尾、丢车保帅;可云雀想要保的、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他到如今也想不明白。在他看来,云雀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究竟是怎样的利益,才能诱使那群老狐狸甘冒奇险,甚至不惜刺杀皇子?

  一路沉沉地想着心思,回到了兵营之内的住处。此时的警备比先前森严了不知多少,内有玄蜂外有羽林军,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驻地里所有人都被勒令不得随意走动,留在自己屋内等候问询。

  魏俨带着羽林军暂时接管了排查工作,蓝祈回来时正好迎上。魏俨十分友善地对他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目光深处似乎隐隐有几分同情的味道。

  蓝祈未曾留意,到了夜雪焕的房门前,楚长越刚好从里头出来,一看到他,脸上就是一副极其复杂的神色,最后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你了。”

  嗓门不可谓不大,也不知是想让谁听见。

  蓝祈摇了摇头:“分内之事。”

  楚长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见他齐齐整整,发丝也没乱掉一根,心里也松了口气,赶忙说道:“直接进去吧,殿下等着你呢。”

  然后忙不迭地溜了。

  跟在三皇子身边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这位主子真正动怒的时候,溜得多远都不为过。

  兵营里不可能有多好的条件,更不可能像西南督府那样,卧房都分内外两间;只以一块屏风将床铺和案几隔开。一开门就见夜雪焕坐在案几之后,双手抱胸,脸上犹带着笑意,目光却如同三九严冬里屋檐下挂着的冰刺,扎在人身上,又冷又疼。

  蓝祈抿了抿唇,感觉情况好像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些。当即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殿下……”

  夜雪焕没动,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确认他平安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没了担忧,剩下的就只有怒气。

  “来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好似初春时节江面上的薄冰,其下奔腾的江水随时可能破冰而出,汹涌难挡,“我让你只消跟着我,其他什么都不用做,你只当耳旁风?”

  蓝祈低头不语。夜雪焕见他又是这副架势,不反驳,却也不服软,心中燥意更盛,一把将他抓到自己腿上,强压着怒气说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解释,但你最好能说服我。否则我今日非罚到你长了记性不可。”

  蓝祈斟酌了一下词句,缓缓说道:“那个刺客……是个潜隐。”

  夜雪焕挑了挑眉尖。

  “若只是个普通刺客,在他架起机弩瞄准过来时,我就应该能感觉到他的杀气。”蓝祈依然低着头,放在膝头的双手不自禁地捏紧,“可直到这一箭到了背后,影响了气流风向,我才察觉到。能做到全无杀气的,只有潜隐。”

  “我之前也说过,潜隐不能杀人,否则一旦沾染了杀气,一身匿术就算是废了。无论对方是多么重要的人物,都没有一个潜隐会愿意以命换命,这是身为潜隐的骄傲,也是睛部的禁令之一。如果有潜隐参与刺杀,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抬起头,看进那双锋锐的凤眼,“他被人控制了。”

  夜雪焕隐隐明白了一些,怒气稍平,揽住他的后腰,解了他那带着一身夜露寒霜的斗篷,淡淡道:“你说过,一切操控心智的药或蛊,都不能用在潜隐身上。”

  “只有一种,傀心蛊。”蓝祈的声线变得更加清浅,带了些颤抖和飘忽,“傀心蛊种下之后,一切皆与寻常无异,根本看不出被控制心智的痕迹。但一旦中蛊,就只有两个时辰性命。宿主死后,蛊虫会吃干净他的脑髓,然后出来寻找下一个宿主。下一个宿主会继续执行上一任未完成的任务,直到目标达成。”

  夜雪焕沉默片刻,问道:“这就是你看到那支箭后,须臾的功夫里想到的?”

  “我必须亲自去确认。”蓝祈闷声说道,“云雀应该是利用了追捕到的叛逃潜隐,但如果真的用上了傀心蛊,让它感染到了前去处理的玄蜂或是羽林军侍卫,那殿下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下一个刺客。”

  夜雪焕蹙着眉头,沉声道:“云雀此次刺杀的目的,不在于我,而在于你。即便没有你,那一箭最终未必能落在我身上,却把你引出去了。”

  “我知道。应该是红龄有所察觉,想试探我是不是金睛。”蓝祈缩在他胸前,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眸子里的某种情绪,“要么将殿下置于危险之下,要么暴露我自己的身份,我没有选择。”

  夜雪焕轻叹,将他拥进怀里,涩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蓝祈摇摇头,双手攥住了他的衣襟,神情难得有几分急切,“云雀如今也很急,所以才如此不择手段。殿下遇刺,无论成功与否,南境都会掀起轩然大波,云雀会因此损失掉许多棋子,但他们竟也顾不得了。如今就是我们占得主动的机会。”

  夜雪焕凤眼微眯,清楚他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蓝祈坚定道:“既然不惜代价来试探我,定然是对我有所图。我想要殿下利用我,让我去做诱饵。”

  夜雪焕毫不犹豫道:“不准。”

  “可是……”

  夜雪焕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阻住了所有的辩解,“再不听话,我要罚你了。”

  蓝祈听话地闭了嘴,但神情却明显不以为然。

  夜雪焕深知他这倔脾气,原本满腔的怒火此刻全化成了怜惜和叹惋,抚着他的发顶,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叹息道:“蓝儿,你让我觉得很挫败,好像只有你在不断被我利用,而我却根本保护不好你。”

  “我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的蓝儿有多么优秀,却只能让你在身边假装一个又呆又笨的男宠。今日之事虽非本意,却好歹让旁人知道你并不是只能张开腿侍奉我,从此再也不会看轻于你。我心里……竟觉得松了一些。”

  蓝祈伸手勾住他的后肩,低声道:“我只是不想殿下有事。”

  “那你可能理解,我也不想你有事?”夜雪焕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乖,此事我自有打算。就算真的要到那一步,我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蓝祈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收紧了手臂,贴上了眼前的薄唇,含含糊糊地低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也绝对、绝对不会让殿下有事。”

  此时的夜雪焕尚不明白蓝祈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所以也听不出他掩盖在求欢的暗示下的某种觉悟和悲凉。只以为是他终于服了软,终于愿意乖乖地让自己保护他,满心只有对他的怜爱,再顾不得什么刀光血影、阴谋诡计。

  那两片唇瓣温凉柔软,带着一点稚嫩而青涩的甜味,每每能让他欲罢不能。

  “蓝儿乖。今日又立了功……奖励你一下好不好?”

  在他面前,蓝祈似乎从来不知道何为拒绝,乖顺地被放倒在了身下的软毯上。

  …………

  与此同时,赵英正在自己房内大发雷霆,压低了声音怒吼:“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坐在他床沿的女人莞尔轻笑:“我又没在西南督府里动手,右陵驻军也不归你管,罚不到你头上,急什么。”

  即便是这样刚刚开春的二月初,这女人依旧是一身艳红的轻纱薄裙,领口低敞,露着一小片雪白的胸肉和傲人的沟壑,神情慵懒从容,举手投足都是诱惑的味道,正是归心楼的老板、云雀的上任羽首红龄。

  这副游刃有余、秀色可餐的模样落在赵英眼里,却勾不起半点欲望,只有让他更加恼怒,冷笑道:“皇子遇刺是多严重的事态,莫说是我,整个南境上下不知多少人要倒霉!那尊煞神的名声你没听说过?当年那个蛮王的头骨,到现在还挂在亟雷关上呢!”

  红龄咯咯娇笑:“舍不得孩子如何套得着狼?”

  赵英凉飕飕地回道:“你们拿别人家的孩子去套狼,自然没什么舍不得。”

  红龄抬眼看他,似笑非笑,“你们三皇子不会深究此次的刺杀,你信不信?”

  赵英不答,只冷冷看着这个满身媚骨的女人。

  红龄并不理会他这强硬的态度,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你自然不知道蓝祈是个什么人物。睛部那群潜隐本就是些高能低智的货色,只有金睛才能有脑子。三金睛之中,蓝祈是名副其实的首位,玉无霜之下的第一人,洞察力和判断力都远非玉久和方离所能比拟。玉无霜带着他与方离一道闯宫,方离被抓自尽,玉无霜重伤,只有他跑得最快。如今那些叛逃的潜隐几乎都已伏诛,追捕的范围越来越小,我也不过是想试一试,没想到竟当真是蓝祈,传闻中的第一金睛。”

  赵英眉梢竖起,“以你的身份,竟认不得他?”

  “你懂个屁。”红龄嗤笑,哪怕是个脏字,竟也生生被她念出了几分风情来,“睛部的潜隐自训练起就全部蒙面,莫说是我羽部,就是他们自己人之间也互不相识,只有玉无霜见过全员的真面目。蓝祈这等金睛更是被誉为不存在的存在,平日里影子也见不到一个,我去哪里认识?”

  赵英面沉如霜,刚下去了些的怒气又涌了上来,冷哼道:“那也没必要用这种法子来试!”

  红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仿佛觉得他实在愚蠢不堪,却又不得不解释,显得很是勉强,“蓝祈之所以是金睛之首,就是因为他太过精明。只消这么一支小箭,他就能知道刺客是什么人,后续还有什么布置。他不把身份亮出来,就只能让他的靠山随时处于危险之中,后患无穷。你不明白不要紧,但只要他能明白,他就必然是蓝祈。而且你看,他这不是暴露出来了么?”

  她的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以为他千方百计、不惜张腿献身也要留在你们三皇子身边,当真安了什么好心不成?玉久和方离都废了,玉无霜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他了。他明知此次刺杀是我们在试探他,却还是要暴露身份,明摆着就是要和我斗,甚至可能想要反过来利用我,想引玉无霜去找他。所以他必然不会让你家三皇子大张旗鼓地处理此事,无论如何也会压下去的。”

  顿了顿,又故作惋惜道:“可惜啊,蓝祈不是他玉家的人,否则若让蓝祈接了玉无霜的班,只怕也没君上什么事了。”

  赵英蹙眉道:“玉家究竟有何说法?”

  红龄看了他一眼,悠然道:“你家主子都没告诉你,我有什么义务和你解释?”

  赵英被她这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刺激到了,怒极反笑:“那你又何必现在来找我?魏俨带着羽林军把整个驻地翻了个底朝天,你不怕被抓到,我还怕被你牵累!”

  红龄掩唇直笑:“我是做什么的,赵大人不是最清楚了?你们兵营里,不正有个最好的藏身之所么?若实在被你们那金翎将军查到了……”

  她拉开自己低敞的衣襟,露出一边白嫩光洁的肩头,别有深意地笑道:“……也不过是让赵大人多个风流的名声,他还能在这里看个全程不成?”

  赵英满脸厌恶,怫然斥道:“一派胡言!”

  红龄笑得前仰后合,笑声里带着透骨的媚意,却只能让赵英更加烦躁,只恨不得让这女人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

  “整个南境都知赵大人与我是什么关系,谁能想到背地里竟对我如此大呼小叫。”

  红龄懒懒地笑着,将肩头的衣物拉了回去,“我来是想告诉你,不要慌,只管装傻就行了。也顺便告诉你家主子,我云雀不是非缺他这几百个人,但这笔交易他若还想做下去,就别动玉无霜的主意。说是不让我们在他的地盘上动作过大,还不是存着私心,想自己抓玉无霜么?如今连蓝祈都落在三皇子手中,也不知泄出去云雀多少秘密。这些我们都可以不追究,但凭他是绝对抓不到玉无霜的,所以麻烦让他别再阻拦我们抓人。”

  赵英听出她话中含义,忍不住心中一寒,低声问道:“你们又想做什么?”

  红龄玩味地看着他,似乎对于他小心谨慎的模样很是不屑,“自然是帮蓝祈一把,好让玉无霜早些去找他。我们只管盯住他,收个黄雀之利便是。”

  她轻巧地站起身,缓缓走到赵英身前,轻笑道:“你告诉你家主子,如今还有些时间,他最好不要再挡着我们。若是到了原本约定的时机,玉无霜还是没有抓到……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贴在耳畔的低语无比暧昧,然而内容却只让赵英觉得悚然心惊。红龄在他身后悄然离去,他却只能站在原地,除了握紧拳头,将怒气都发泄在自己掌心里,别无他法。

  …………

  夜雪焕将昏睡的蓝祈抱到床上,紧紧地圈进臂弯里。他也知道蓝祈初尝情事,经不起自己这样无度索求,可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子焦躁和急切,只想把这只不听话的小猫儿【哔】到哭叫求饶、神志不清,【哔】到两腿发软、筋疲力尽,最后只能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再也无法擅离他身边,更分不出心思去想什么诱饵不诱饵。

  他在西北戍边多年,身边有许多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亲信;而相比之下,蓝祈在他身边还不到两个月,对他尚有诸多隐瞒,也不曾见过他真正发起狠来的样子。

  夜雪焕是自小就光芒万丈的三皇子,恃才傲物,无论行军还是权斗,作风都很大胆,不莽撞不冒进,却也敢拼敢赌,往往都在险中求胜。身边之人虽然都由衷钦佩,但始终都无法真正接受他这样的性子。比如楚长越,每一次都担惊受怕;比如童玄,随时都是一副能为他捐躯的架势。他当然心怀感念,但多数时候,这些关心和忠诚却只能成为负担,让他觉得越来越沉重和孤独。

  而蓝祈虽然面上淡漠,骨子里却是和他一样的自视甚高,一样的胆大心细,拿自己当诱饵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对自己狠起来时眼睛都不带眨。所以夜雪焕很清楚怎样最能给予蓝祈慰藉和依靠,而蓝祈也同样清楚夜雪焕在不同场合下的各种需求——举棋不定时能帮他分析推演,不需要倾诉也能洞悉他的情绪,只用隐晦而不经意的小动作安抚他偶尔的焦躁烦闷,把一身的傲骨都化作了绕指柔。

  他们之间明明有着大片的空白,却偏偏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与彼此相处的方式。

  蓝祈抵挡不了夜雪焕给予的温柔,夜雪焕也同样抵挡不了这样的理解和陪伴。说是欣赏也好,是怜惜也罢,他终究是动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当然清楚,如今云雀主动出手,正是将计就计、趁热打铁的好时候,把蓝祈放出去引蛇出洞是最有效率的做法;可这些出于理智的判断在对蓝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只想把蓝祈妥妥帖帖地藏着,安安稳稳地护着,不想他有一刻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种执念越来越深,让他开始束手束脚、患得患失,明知应该信任蓝祈的自保能力,却还是生怕有个什么万一。

  蓝祈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明明可以只将对刺客的猜想说出来,让玄蜂去处理便罢,谁也奈何他不得;但他却生怕云雀还有后手,怕夜雪焕身边存在不可知的危险,宁可把自己暴露出去。这样还不够,还生怕夜长梦多,要拿自己当诱饵。

  他不知道云雀究竟图谋什么,夜雪焕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中的牵扯太深太广,而云雀也无疑比他预想得更加强硬和势在必得,第一次出手试探就逼得蓝祈无路可退,只怕日后的手段会更加难以应付。

  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掌握主动。他们与云雀如今是互相狩猎的关系,让蓝祈做一个处于保护之下的诱饵,总好过成为一个四面楚歌的猎物。

  这无疑会是他迄今为止最凶险的一场围猎,要如何撒网才能确保这狡猾毒辣的猎物一定落网,如何保证这颗诱饵自始至终都会完好无损,必须仔细谋划。

  房外的羽林军又交了一次班,夜雪焕无声叹息,抱着怀里温软的身躯,一夜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