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不解契>第9章 花火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你若自觉幼年不堪,我不勉强你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夜雪焕拥着怀里的小身子,抚着发顶的手掌不自觉就带了些安慰的味道,“我允许你对我有所隐瞒,但不要再试图对我说谎。”

  他用指尖勾起蓝祈的下巴,仔细端详那张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小脸,“说谎……往往就意味着背叛的开始。”

  “你是不会背叛我的,是不是?”

  巷口外,砰砰两声,绚烂的烟花灿然升空,引来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和赞叹,也掩盖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

  四下迸射的火花燃尽了光和热,余烬洒落下来,倒映在彼此眼里,就只剩下了繁华散尽的阑珊和寥落。

  严冬里吐出的白息迷蒙在咫尺的距离之间,转眼就成了湿冷的雾水,打湿了颤抖的睫毛。

  微张的唇瓣被狠狠堵住,舌尖稍一试探就顶开了牙关,芝麻的香甜里混入了酒酿的甘洌,光是那醉人的气息就已经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唔……”

  稍一挣扎就遭到了更加猛烈的攻势,夜雪焕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刻意地翻搅进出。直到感觉怀里僵硬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才开始勾缠他香软的舌尖,含在口中细细吸嘬。等到他稍觉餍足,蓝祈已经几乎站不住脚,眼角都是湿润的,倚在巷墙上大口喘息。

  “这样就受不住了么?”夜雪焕低笑,双手穿过腋下撑住他摇摇欲倒的身体,将他揽入怀中,“不过想来也是,感官敏于常人……也就是说,各种感觉都会更强烈,是不是?”

  “殿下……”蓝祈扭着腰躲闪他肆意游走的手掌,连吐字都变得十分艰难,“别这样……”

  夜雪焕却不理,侧头在他红透的耳尖上咬了一口,激得他轻轻颤抖,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啃咬之后是轻柔的舔吻,湿热的触感无由带上了几分温柔的错觉,“痛觉也比常人灵敏,是不是?”

  蓝祈的身体又是微微一僵。答案不言而喻。

  “明明比常人都要怕痛,何苦这般勉强自己。”他抱着那纤细的身躯,低沉的嗓音不知为何带着几分叹惋和怜惜,“明明痛却要说无碍,也算是说谎。日后再有伤有痛,不准你再藏着,听到没有?”

  蓝祈把脸埋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夜雪焕这才满意而笑:“乖。跟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真不愧是三皇子,这种恶霸强抢民女时才会说的台词,从他口中出来,竟也有了几分一言九鼎的气魄。

  他把蓝祈从怀里捞了出来,看着他微阖的眼帘和潮红的脸颊,心里莫名就软了一块,复又凑了上去,轻轻含住了那两片颤抖的唇瓣。

  耳边满是烟花爆裂的炸鸣,却也盖不过擂鼓般怦动的心跳声。纠缠的身影在忽闪的冷色火光里时隐时现,明明灭灭之间,似乎便越贴越紧。

  于是当楚长越和童玄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香艳的画面,甚至连两人嘴角边那道可疑的银丝都一清二楚。

  “……我什么都没看到。”

  楚长越尴尬地转身望天,童玄也无语地干咳了两声,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开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谁都看得出三皇子心情极佳,然而谁都没有兴趣去分享他的喜悦。

  平心而论,夜雪焕其实并不在意蓝祈的过去。只是见他被问到身世时,虽然嘴上说得平淡,眼中闪过的神色却复杂无比,明摆着是有所隐瞒;但无论他六岁之前是王公贵胄还是街边乞儿,那都是太久远的事,无关痛痒,却是个敲打他的好由头。

  威逼和利诱总是放在一起的,先狠话把他唬住,再放缓态度好言相慰,一手鞭子一手糖,屡试不爽的招数,连路遥那样的暴脾气也同样被治得服服帖帖。

  原本应该是这样不错。

  然而等真的看到蓝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向如同火焰般安静燃烧的眸子里黯淡无光,眼底泛上来的竟是那般深沉的绝望和哀戚,自己倒先玩不下去了。能让这样一个隐忍的人露出这种神情的,该是怎样不堪的回忆;让他服软的手段有很多,为何偏偏要去揭他伤疤。

  虽是说了要他假装男宠,但戏还没正式开演,自己倒先觊觎起了那温软的唇瓣。

  若不是楚长越和童玄及时找了过来,他可能还想做些更过分的。

  听起来的确不怎么厚道,但三皇子允许自己偶尔放纵一次。

  回头看了一眼乖乖被牵在手里的蓝祈,就见他也在朝这边偷瞄,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又躲开了视线,刚刚退下一点的红潮顿时又涌满了整张小脸,忍不住又拉过来亲了一口。

  楚长越简直看不下去,实在不明白不过一个不留神,怎的事态就发展到了这般地步。大家都是男人,有需求完全可以理解;但他三皇子随手招一招,什么样的招不来,何必非盯着蓝祈不放。

  平日里的亲亲抱抱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但刚才在巷子里那一幕,分明已经不对味了。

  若只是身体的欲求在作祟倒也罢了,万一真让莫染那个乌鸦嘴一语成谶,谁骗了谁的真心,谁又勾了谁的魂魄,那可如何是好。

  …………

  又过几日,南巡终于正式到来。

  随行人员前两日就已经抵达,文官武官、太医御史,还有负责护卫的羽林军,皆已在城外候命。因为原定是太子出巡,官员大多都是刘家的人。楚家对此颇有微词,但事到临头,再想换人也不太现实。

  夜雪焕倒并不在意,但凭安排。

  但他也不是全无防备,伺候起居的内侍都是宫里挑出来的,负责饮食的厨子是他直接从西北帅府里调来的亲信,又亲口点了两个人随驾,一是太医文洛,二是新任的羽林军总领、金翎将军魏俨。

  文洛是二皇子的母家人,虽无权势,但胜在医术高绝。文家是太医世家,一直是楚后的亲信,文妃过世之后,二皇子被接到了楚后膝下,文家的人也就往楚后宫里跑得更勤。文洛当时尚且年少,但经常跟着家人出入中宫,也可以说是伴着夜雪焕长大的了。

  魏俨则是迦禹侯之子,与楚家是世交。他是家中次子,袭不到侯位,当年不借家中任何关系,自己一人摸爬滚打,也混到了御林军都尉的位置上。后来又回平海郡驻军,恰逢今年羽林军总领卸任,楚家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他荐了上去,给他挂了金翎,成了皇族统军。年前回丹麓述职时刚刚接任,就被夜雪焕点来随驾南巡;先前还护送四皇子去定南王府贺寿,然后才匆匆赶来汇合。

  关于此番安排,夜雪焕如是对楚长越评价:“出事有人能打,受伤有人能治,足矣。”

  除了叹气,楚长越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按照规制,正式南巡开始,三皇子一行就要住进当地官邸,右陵的官邸自然就是西南督府。虽然早已把右陵逛了个遍,却还是要起个大早,从城门开始策马巡游,沿着主街道一路到督府,接受百姓拜谒。

  夜雪焕一马当先,一身黑底纹金的重央朝服,黑金冠冕下垂着细密的旒珠,堪堪遮到眼前,却还是挡不住那对凌厉的凤目,随意一瞥,便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据说当年楚后也是这样的凤眼,但她素不爱笑,多的是威严和冷傲;如今配上三皇子那一贯带笑的薄唇,却又是另一种风情,生生要让人脸红心跳的华丽性感。

  楚长越在他身后,一身窄袖紧身的黑色军装,马靴裹腿,银甲披身,冠上戴红缨,胸前挂着红穗墨翎,衬出了眉眼间的坚毅沉着。

  再后方是随行的羽林军骑兵,整齐列了两队,将后方随行人员的车架护在中央,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右陵的百姓自然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有可能已经在上元那天目睹过三皇子的真容,此时只能跪倒在路边,在想象里描绘这位楚后嫡子、西北边帅的英挺容颜。

  人群中有不少怀春少女在偷偷张望,三皇子是不敢肖想,但看看他身边的年轻将领还是可以的。

  重央以武立国,军的地位在民众心里大于官,对军人向来充满崇拜。这种崇拜反而造成了军中某些微妙的风气,尤其是在这种年轻将领之间——美其名曰无功名不成家,其实就是拖着不想娶妻。

  一般而言,男子加冠就该考虑婚娶,但像楚长越、魏俨这种年轻有为又家世雄厚的,二十好几老大不小了,偏偏一点动静也没有。一是忙着建功立业,娶了妻也是聚少离多;二来眼界高了,看不上那些只会弹琴绣花、吟诗作赋的官家小姐。然而越拖便越是身价高涨,在他们自己不知道的角角落落,多少待嫁少女将他们当做梦中情人,可惜这些年轻军官一个个的都不解风情。

  赵英早已带领着右陵一众大小官员在督府门前等候。这位西南总督年逾五旬,两鬓微白,官肚微挺,十足的高官风范。

  夜雪焕下了马,后方的随行官员也陆续下车,两相寒暄,然后安排住宿。

  原本倒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但是等侍卫统领从正中那华丽的车辇里扶出一个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三皇子并没有同大部队一道前来,但这车驾还是要给他备着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辆空车,此时却居然多出一个人来。

  ——会被三皇子塞在自己车辇里的人是何身份,根本不需要明说。

  皇子出巡,身边带着随侍的姬妾再正常不过,便是带个男宠也无伤大雅。但把随侍的男宠塞在自己的车辇里,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三皇子寡情凉薄之名在外,这么多年从未收房,更不提是南巡期间带在身边,还坐他的车辇,这般盛宠何时有过?随行名单里也没有这么一号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丹麓随行而来的官员以为是三皇子在南境打的野食,右陵本地官员以为是三皇子金屋里藏的娇,双方的表情都十足精彩。

  赵英早知归心楼里那一出戏,但也没想到夜雪焕居然真的会做到这个份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看见夜雪焕把蓝祈牵到了身边,才勉强笑道:“是微臣疏忽了,这便重新安排房间。”

  夜雪焕悠然笑道:“蓝儿怕生,这督府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晚上都不敢睡,还是留在我房里吧。”

  蓝祈闻言,更加低眉垂首,怯怯地握住了他的衣袖,藏在他身后不敢抬头,可不是一副怕生到不能再怕生的样子。

  满场官员更是鸦雀无声,赵英只得抬了抬嘴角,揖首道:“既是如此,便请殿下入内稍作休息,待晚间再为殿下接风洗尘。”

  西南督府占地不算太大,却还是单独辟出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前厅连着书房和卧室,卧室则分内外两间,一进门就是一张硕大的屏风,以金银线绣着开屏的孔雀;屏风后是全楠木的案几和软椅,地上铺了一整张厚实的鹿绒软毯,细软舒适。

  里间更是宽敞,一张楠木大床上铺着上等的锦缎被褥,连床帐都是最好的冰蚕纱,一旁还摆着精巧的紫铜香炉,袅袅的炉烟飘散开来,颇有了几分闲适的味道。

  隔着一条走廊,后院居然还有一间浴室,直接在地面上挖了一方小小的浴池,靠墙处有一张口的虎头,该是从外面接了水道,就从这虎口里放水。池底铺着细密圆润的鹅卵石,被水泡热之后坐在上面,定然极其享受。

  夜雪焕检视一圈之后哑然失笑,这分明该是为太子准备的,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回到卧房,立时就有两个使女上前,为他更衣。

  他平日久居军中,其实并不习惯被人服侍起居,但这身厚重复杂的重央朝服实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穿卸,即便两个使女一起动手,也花了好久才一层层地剥了下来,换了一身暗金色的锦缎长袍,脚踩一双刺花锦靴,仍旧与他惯常的干练打扮截然不同。

  待取下了冠冕,换上了轻巧的黑金发冠,这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好久不穿正式朝服,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脑袋上的旒珠,稍微一动就晃得眼晕,不动脖子又僵得厉害,当真是遭罪得很。

  蓝祈坐在鹿绒毯上,看着这奢华的小院,又看着那身重央朝服,忍不住心生感慨。之前在那间小宅中从不见夜雪焕要人服侍,比寻常的富家少爷还要自理自律,差点都要忘了这人是个皇子。

  等到收拾妥当,屏退了使女,刚坐下喝了口茶,便有侍卫来报,说羽林军总领求见。夜雪焕嗯了一声,也不起身,就这么懒懒散散地坐着等人。

  魏俨与他也是旧识,年少时相交甚笃,一起在太学府里厮混过,只不过已经多年未见。他每年年节时分回丹麓时,魏俨往往已经告假回乡,每年都错了过去。虽然同在军中,偶有通信,但总也没机会见面。此次夜雪焕指名要他随驾,多少也有些私心。

  “魏将军加官进爵,还没来得及说声恭喜,就要劳你替我护行,委实过意不去啊。”

  魏俨一踏进门就听见一句似笑非笑的打趣,也笑着回道:“哪里,三殿下亲自点名,末将才是受宠若惊。”

  夜雪焕莞尔失笑,抬眼看向了魏俨。

  这位羽林军总领肤色微黑,两道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身形高挑挺拔,肩宽背阔,黑衣之下隐约可见上臂处紧实虬结的筋肉,充满了张狂的力量感。比起夜雪焕那副白净华丽的容颜,他才更像是个身经百炼、骁勇善战的将军。

  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人竟都有些感慨。当年还都是轻狂嚣张、稚气未脱的少年,时隔多年,再见时都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和性情,但却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这边基本安排妥当了,我先带羽林军到城外驻扎,来和你说一声。”

  魏俨笑了笑,也不再与他打官腔,“你……”

  一边说着,目光就瞥向了蓝祈。夜雪焕一看就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来意,也不废话,对蓝祈道:“蓝儿,去见过魏将军。”

  蓝祈起身,对魏俨行了一礼。魏俨看着那张淡漠平静的小脸,漆黑的眸子似两抹安静燃烧的火焰,竟不由得愣了愣,无端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他的长相实在不算出挑,这一闪而逝的熟悉感并没能勾起魏俨更多的记忆,反倒是那看似纤细实则紧实的身形更让他在意,起了些试探之心。

  刚一动念,手指才不过微微一抬,那双杏眼就直直看了过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动作,当真敏锐至极。

  “原来如此。”魏俨心中了然,对夜雪焕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到底还是你知我心思。”夜雪焕轻笑,“长越跟着我这么多年,最近竟是愈发啰嗦了。”

  若魏俨知晓了蓝祈的真实身份,只怕也不会如此轻易接受,但夜雪焕也懒得解释。

  魏俨苦笑道:“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是……也不要太过了。此次跟来的御史蒋大人虽非刘家之人,却最是刚正不阿,你若不想被他参个骄奢淫逸、败德坏风的名头,最好还是收敛点。”

  “他便是参我又如何?”夜雪焕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父皇反正不会管,大不了把我舅舅气成秃头。”

  “你啊……真是。”魏俨失笑摇头,“这么多年没见,越发人神不惧了。”

  魏俨不过也就大他半岁,言谈间却总有着一股子兄长的味道。嘴上虽在提醒他注意,但却完全没表现出楚长越那样的担忧来。夜雪焕就喜欢他这种性子,不漠视,也不多过问,点到即止。

  两人又聊了几句,魏俨便起身告辞:“我先去扎营。待得空再与你好好喝一杯。”

  夜雪焕笑道:“合该与你的羽林军好好亲近亲近。”

  魏俨一走,小院中便安静了下来。夜雪焕支着额头,凤目微阖,竟是难得露出了些许疲惫的神色。

  连日来一直在安排布置,今日又起了大早,精神实在好不起来。蓝祈估摸着是又不自觉地收敛了气息,分明坐在身边,但一闭眼,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转头瞥了他一眼,发觉他也正看着自己,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居然有一丝迷离,瞳仁里闪动着细碎的流光。

  于是忍不住心念一动,把他抱了过来,捏住下巴吻了上去。蓝祈并不抗拒,反而张开了嘴,任凭采撷。

  良久方分,夜雪焕抚着他微红的脸颊,低笑道:“在想什么?”

  蓝祈低声答道:“只是觉得殿下似乎有些累。”

  “会累不是很正常。”夜雪焕失笑,“早就说了,我身边的破事很多,累些总比死了好。”

  见蓝祈垂首不语,又笑道:“怕么?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蓝祈摇头,稍一犹豫,还是缓缓说道:“云雀内一直都有反刑讯的训练,若是被俘,哪怕是被折磨到体无完肤、崩溃求饶,供出来的话也不能尽信,可惜这些训练只适用于影魅和荆刺。潜隐的身体敏于常人,吃不住痛,一般都受不住刑讯。一旦失手被俘,自行了断就是最好的结局。”

  顿了顿,又用更轻的声音说道:“我虽有自信不会失手,但每次任务……也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听上去倒有几分像我每次上战场前的决心。”夜雪焕轻笑,伸手抚过他的右膝,语气也轻柔起来,“既然吃不住痛,你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不一样的。”蓝祈咬了咬下唇,“我只要没被抓回去,就还不是必死之局。痛些……也总比死了好。”

  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焰光闪跃,璨然生辉,“我不想死,但也不怕死。我可以为殿下做很多事,不会让殿下有任何闪失的。”

  夜雪焕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恍然便觉一阵心神摇曳,坚定热切的目光似乎让他看到了几分当年初到西北的自己,即便到了现在,那份向死而生的觉悟也从未改变过。

  “承诺要给你庇护的是我,自然该是我不让你有任何闪失。”他将蓝祈抱得更紧了些,贴在耳畔喃喃低语,“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心……不若今晚就给我暖床吧。”

  蓝祈僵了僵,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种话题,却还是淡淡答道:“如殿下所愿。”

  “……”

  夜雪焕没由来地就火了。

  蓝祈一直都是这样,抱他就乖乖依伏,吻他就乖乖张嘴,无比乖巧温顺,可是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能表现他是心甘情愿,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形势所逼、屈于淫威之下的隐忍姿态。

  他自认在认人识人、服人用人方面十分有造诣,吃软不吃硬的、吃硬不吃软的、软硬都不吃的,他都有办法拿捏,唯独却对蓝祈毫无办法。

  到底是只养不熟的小野猫,无论是软是硬,他照单全收,却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吃不吃,抛出去的试探全部石沉大海。有时似乎觉得已经抓住了些许,将他的防备打开了一丝缝隙,却又很快闭拢,严丝合缝,最后转了一圈,还是回归原样。夜雪焕往前进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千依百顺、毫无原则,抹杀了自己所有的意愿,反而倒让人无从下手了。

  可就是这种顺从才让夜雪焕无比焦躁。不是怀疑他的忠诚,而是看不得他这般委屈自己。只要他想,分明就可以恃才傲物,可以光华万丈,可以堂而皇之地提条件;可他就是要伏低做小,摆明了是在以退为进。

  明知他那层淡漠的外表之下藏着一缕鲜活的灵魂,却偏偏就是剥不开那层坚硬的外壳,让人心痒难耐,痒得无法自抑。

  “你是不是始终觉得这只是一出戏?”夜雪焕心中越是恼怒,脸上的笑意就越是浓烈,“吃准了我不会真的碰你是么?”

  蓝祈垂下眼帘,依旧淡淡答道:“只要殿下想要,我都愿意。”

  “……”

  夜雪焕头疼地叹了口气,似乎连生气的劲都提不起来了。这番对话在当初遇到他的第二日就已经发生过,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回到了原点,毫无寸进,再好的耐心也快磨没了。

  蓝祈的心防太重,面上功夫也太好,若当真要靠着磨嘴皮子、靠那些不痛不痒的亲亲抱抱来怀柔攻心,真不知道要磨到猴年马月。

  不下点猛药,只怕还真的拿不下他。

  嘴上问不出来,那就问他的身体。他的心可以严防死守,但那副敏于常人的身体却是扛不住的。既然无法由内而外地征服,那么由外而内也是一样。

  不给他点厉害的瞧瞧,他还真要以为这种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招数可以拿捏堂堂三皇子了。不给他开开荤,他还当他三皇子是吃素的了。

  “蓝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他在那小巧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声音里带着致命而无法抵抗的诱惑,“若是不愿意,现在说还来得及。”

  蓝祈低着头,袖中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了起来,反复捏了好几次,才终于克制住了颤抖,低声说道:“我……我真的没有不愿意。”

  “……”

  夜雪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试图从他那低垂的眼帘下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在湘妃阁时他曾露出过一瞬间的满足,在灯会上也露出了片刻的恐惧,戏耍莫染时也有过恶劣的小心思,说明他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总还是有收敛不住的时候。

  然而当他真的想藏的时候,就偏偏能藏得滴水不漏。就如同他自己所说,他不想让人看见,别人就看不见。

  无论是他的存在,还是他的真心。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夜雪焕眯起了凤眼,嘴角徐徐翘起,“我很期待你今晚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