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苏墨秋”前来, 裴隽离面露喜色的同时却也不免疑惑诧异。
“丞相大人你、你几时习得的这般武艺?”
“先带太傅和其他人离开,”沈慕安一手持剑,猛地击退身后意欲偷袭的甲士, “陛下已经名白鹭阁和京城守备军一齐出动, 今日乱党必败无疑。”
沈莲舟一声冷笑:“还未到最后,你这话说得为时尚早。”
太极殿内百官衣衫不整,尖叫四起, 分毫没有了平日里名门世家该有的风范。见此魏歆高声道:“所有人不要慌!援军已至,今日乱贼必败无疑!”
“众位大人莫要慌乱!”墨雪衣领着白鹭阁的卫士砰的一声撞开了紧闭的殿门,“殿门已开, 列位随我先撤!”
“想得美,”沈莲舟道,“今日谁也别想走!”
“沈莲舟!”魏歆怒斥道,“你胆敢谋害朝臣!”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沈莲舟厉声道,“本王不想坐以待毙。”
“魏太傅跟我走,此刻不是争论之时, ”高纫兰起身挡在魏歆身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冲着殿外的墨雪衣喊道, “墨大人,麻烦撞开另外几道门!”
“你也走,”沈慕安看了一眼裴隽离, “所有文臣都离开此地!能走便走!”
裴隽离立即点头, 知道自己继续留下来也是给他添堵, 抱拳道了一声“保重”之后,便和剩余的文臣避开乱兵而撤。
楚西涧当即打算要追, 沈莲舟却叫住了他,他在此刻反而异乎寻常地镇静:“莫要舍本逐末,这些人的生死并不关键,拿住陛下和丞相,他们俯首称臣只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沈莲舟浅笑一声,手中软剑噌地窜出,眼见就要绕紧梦觉的剑尖,“宫门外还有人等着他们。”
墨雪衣见文臣撤得差不多,这才命人闭紧殿门,拔剑道:“建宁王,你犯上作乱,天道不容,不如即刻束手就擒,何苦垂死挣扎。”
沈慕安随手一挥,打断了软剑的攻势,接着又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捅,将背后企图偷袭的叛兵直接扎了个透心凉。他有些嫌恶地掸了掸衣袍上的血渍,冷笑道:“墨雪衣说得在理,你今日并无胜算。”
沈莲舟不急反笑:“是吗?”
血液迸溅的声响不绝于耳,刀剑撞击声铮铮可闻,倒下的尸体没有阻断进攻的趋势,包围圈反而越缩越小,沈慕安难得地生出来了焦躁之感。见此沈莲舟有意扰乱他的神志,高声道:“苏相与其在这太极殿中与本王纠缠,不如前去护佑陛下。”
沈慕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自方才而始的焦躁感源自何方:“你做了什么?!”
沈莲舟故意要扰乱他的心神:“苏相不妨猜猜看?陛下如今中毒未愈,还能做什么?”
左侧的甲士窥见沈慕安暴露出来的空隙与弱点,迅速奔袭而上,紧密的刀风压得沈慕安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提剑抵住刀锋,又抬脚将人踹翻在地。
“大人!”墨雪衣一剑刺穿了面前乱兵的胸膛,急匆匆地朝着沈慕安的方向奔来,“大人小心!”
沈慕安抬手抹掉了唇角被溅上的血痕,蹙眉道:“陛下那边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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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
苏墨秋意识模糊之际,忽而听得窗外传来了人声。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正想让人进来,却猛地发觉这声音的主人他并不熟悉。
……莫非是新来的太监或者侍卫?
苏墨秋试探着发问:“这个时辰你们来做什么?”
“陛下,”窗外的黑衣剑士右手紧握利器,随时准备将来者一击毙命,“小人是来给陛下送药的。太医说到了喝药的时辰了,还请陛下允许小人入内。”
屋内灯火晦暗不明,苏墨秋企图透过窗纱打探人影的计划不得不作废。
可……
可殿外为什么如此安静?
即使霍文堂不在,照例也该有巡夜的太监宫女的脚步声,再不济他也应当窥见几抹掠过窗纱的灯影。
身后的剑士见苏墨秋迟迟不开门,小心翼翼地拔出佩剑就要硬闯,却被为首者制止,他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
门外安安静静地躺着几具宫女的尸体,全是被一剑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为首的剑士上前一步跨过尸首,又极为恭敬道:“陛下,太医嘱咐过了,这毒药虽然不致命,可也需要按时进补,慢慢调养才能恢复。”
苏墨秋望着上锁的殿门,心中起伏不定,疑心有诈。他连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拉过外袍裹紧,余光瞥见了殿后的一道小门。
“……陛下、陛下?”
苏墨秋屏住呼吸,谨慎地拉开小门,一步跨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因为就这么出门极有可能撞上埋伏,但他依据方才点点滴滴的动静推测,这些赶来追杀他的人应该还没来得及将宫殿围得水泄不通。
冒一次险,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苏墨秋本就不曾练过武艺剑术,何况眼下又中了毒尚未痊愈,真要和人搏斗他绝对活不了。与其等到杀手闯入殿内,不如他自己先来寻找活路。
天光尚未破晓,整座平城犹在夜色中安眠,苏墨秋在宫道上没瞧见一点儿人影。他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原先守夜的人和沈慕安方才留给他的护卫们,只怕是已然被处理干净了。
他眼下连个救兵都搬不了!
沈莲舟知道苏砚的存在,此刻多半已经派了剑术高手去拦截住他,否则他绝不可能还没赶到。
殿外的剑士又静候了少顷,为首者转了转眼珠,抬手道:“不等了,立即破门。”
“是。”
上了锁的殿门在虎背熊腰的剑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领头人提剑而入,环顾四周却始终寻不见苏墨秋的身影。
“让他跑了!”
“不急,”为首的剑士道,“他前些日子才中了毒,此刻身上虚弱无力,就算跑了又能跑多远?”
“你们三个留下来搜查,防止他还躲在殿内,剩下的人跟我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是!”
事到如今他只能跑,苏墨秋没有别的办法,可惜他扫了一眼周遭,才发觉自己对于皇宫的详细布局一无所知。
这不怪他大意,他身为朝臣平日里哪有前往后宫的机会?即便去了,短短几日内也不可能记得住所有路线。
然而苏墨秋此时此刻顾不上其他,拔腿就跑。他知道自己的逃离瞒不过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很快就会破门而入,发现自己离开的事实。
凉风让苏墨秋下意识地颤栗不止,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他踉踉跄跄地调整姿势,分毫不敢停歇。可惜中毒未愈的身体并未轻而易举地放过他,苏墨秋跑了一阵便觉心口发疼,差点儿又要呕出鲜血来。
“追!”身后的剑士已然察觉到了苏墨秋的脚步声就在不远处,“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苏墨秋不得不抽出一只手来按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越跑越慢,几近连抬腿的力气都要消耗殆尽了,最后只得扶住墙壁,希冀以此来缓解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脚步声逐渐逼近,苏墨秋只能被迫继续逃命,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尽头的岔路口奔去。体力的流逝让他脸色煞白,呼吸紊乱,苏墨秋疑心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让他跑到路口。
“陛下,”为首的剑士推测苏墨秋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宫道上,于是他反而放慢了脚步,换上了温和谦恭的语气,“陛下有所不知,今日丞相在太极殿中携乱兵意欲谋反,臣等是来护卫陛下左右的!还望陛下不要慌乱!”
“你……”
苏墨秋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一声你胡说八道,追杀他就算了,怎么还倒打一耙说自己谋反?
他心中怒火一起,反而咳喘得更加厉害,苏墨秋死命地捂住唇瓣,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以免成为破绽。
“……陛下、陛下?”为首的剑士依据着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那声极压抑的咳喘,判断出来了苏墨秋的大致方位,“陛下莫急,臣等这就前来护驾。但是丞相意图不轨,只怕宫中也有他的耳目眼线,会对陛下不利啊!”
如今出去便是自寻死路!可是苏墨秋身上毒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方才跑了一段已是勉勉强强,根本没有剩余的体力支撑着他逃出皇宫。而且以他和这帮杀手的体质差异,苏墨秋只怕还没出面前的岔路口,就已经被这伙人生擒活捉了。
……怎么办,怎么办?
死神步步紧逼,苏墨秋靠在紧闭宫门上,冷汗刺得他双目发痛,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源于无能为力的绝望。
当真要在这里结束这一切了吗?
宫道上的剑士又稍稍等了片刻,见苏墨秋迟迟不肯露面,便也干脆撕下来了忠臣良将的伪装,举剑朝他直奔而来。
身后的朱漆大门却在此刻被一双枯瘦的手轻轻拉开。
“你是……”
苏墨秋话音未出,那双手已然死死捂住了他的唇舌,不动声色地将他拽了进去,而后朱门轻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追逐而来的剑士们于拐弯后的宫道上没能寻见苏墨秋的身影,为首的剑士略一皱眉,抬手点了一半下属继续朝前方追击。
随后把目光停在了那扇朱漆大门上。
“大人,要进去搜搜吗?”属下小心询问。
“……那里,”为首的剑士厌恶地皱眉,似是极不愿意和里头的人扯上关系,“不是住着一个疯子吗?”
朱门后的苏墨秋呼吸不定,犹如惊弓之鸟,他淌着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救了自己一命的女人。
“齐、齐太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