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思话音刚落,夏开颜忽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三皇子和大公主也来了。”

  陶九思偏头一看,只见掌柜的正在招呼一位文质彬彬、面容和善的少年,少年身边站着位年龄稍长些的女子。

  这两人便是卫国的三皇子卫怀礼和大公主卫出照。二人乃是一母姐弟,皆是静妃的子嗣,故而姐弟两人关系亲密,加上志趣相投,常常结伴出行,今天来这逐水居亦是如此。

  卫怀礼目光在堂内逡巡一番,不久注意到陶九思这桌,卫怀礼一喜,轻轻点头致意,又向掌柜吩咐几句,便大步流星的朝着陶九思他们走来。

  卫怀礼虽然和卫容与一般年纪,却看着成熟稳重不少。而且同深居简出的卫容与不同,这卫怀最喜欢同文人墨客交朋友,各种大小聚会从来少不了他的身影。加上他有礼有节,从不摆皇子的架子,在本朝素有儒雅贤明的名声。

  夏开颜、方宗奇都和卫怀礼打过几次交道,都对三皇子印象不错。

  然而,只有陶九思这种重活一世的人才知道,这幅温文尔雅的皮囊下,藏得是怎样一颗为权利癫狂的心。

  三皇子笑着走向他们,众人站起来给三皇子行了个礼,三皇子也和蔼可亲的问了好,道:“不知几位可否容我姐弟同桌喝一杯茶水?”

  夏开颜笑道:“三皇子说的哪里话,贵人与我等同坐,那是我们的福气。”

  于是各自落座,掌柜奉上两盏新茶,又加了几碟点心。

  三皇子目露欣赏的打量一圈陶九思,问道:“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

  陶九思知道三皇子这是有意拉拢他们三人,他回了句:“言过其实”,便又低头喝茶。

  三皇子眯着眼,盯着陶九思半天,心道这人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不上道,随即轻松一笑,对着余下几人:“几位都是本朝的青年才俊,我心仪已久啊,不如这顿就让我来做东,也算和几位交个朋友。”

  接着他又介绍身边大公主:“这位是家姐出照,亦是久仰几位大名。”

  大公主笑道:“一甲三人都这般年轻,真是我大卫之幸,怀礼你可要见贤思齐。”

  卫怀礼点头称是,几人在一起喝了一会茶,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风月。

  那边的大公主却好似如坐针毡,不知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低声对坐在身侧的方宗奇道:“方侍读那篇文章我看了,字字珠玑,写的真好。”

  方宗奇对上公主的目光,似是吃惊这么位大人物无视状元和榜眼,单单表扬了自己。

  卫出照脸上透出点淡淡的红晕,又道:“方侍读,其实对于这次的考题,我也写了篇文章,思来想去,觉得方侍读可以帮我斧正,你愿意帮我看看吗?”

  方宗奇不是不谙男女之情的稚子,如此明显的示好,让他胸口一跳。对方是金枝玉叶,卫国的大公主,而自己呢?虽然有个探花的身份,又给炙手可热的二皇子做师傅,但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

  方宗奇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到处做活、省吃俭用,才将他拉扯长大。家中虽然条件不好,但母亲对他要求却是极严格的,常常因为一字写错,便被罚跪到半夜。母亲对他也是不遗余力的好,为了一个学识渊博的先生,母亲可以在先生门前长跪不起。

  他想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他想娶一个贤惠的媳妇,可以在家照顾母亲,他从没想过这个人可能是公主之尊。

  陶九思见方宗奇呆愣的神色,不由想到方宗奇和卫出照的故事。

  上辈子方宗奇不情不愿的成了驸马,对这个身份自然非常介意,总怕别人说自己是靠着公主才步步高升,只得不遗余力的证明自己的能力,慢慢的人也愈发的敏感。等到二皇子登基,他干脆祈求皇上让他与大公主和离了。

  陶九思正犹豫要不杨帮方宗奇挡一挡这孽缘,就听见方宗奇道:“公主弱不嫌弃,宗奇便帮你看看,说不上指正,互相学习而已。”

  卫出照眼中浮现出兴奋的神色,方宗奇也害羞的低下了头。

  陶九思恍然,神女有意,襄王未必无情,且随他们去吧,是好是坏都是他们的造化。

  “陶修撰在看什么?”卫怀礼猝不及防的在陶九思耳边嘀咕了一句。

  陶九思一惊,见卫怀礼正好奇的盯着自己,只好道:“想起往事,有些出神。”

  卫怀礼给陶九思新倒一杯茶,遗憾道:“陶修撰果然是个妙人,只可惜那日我不在殿上,否则一定和大哥争上一争。”

  见陶九思默不作声,又道:“今日喝茶寡淡了些,下次我请你喝酒可好?”

  陶九思淡淡道:“多谢殿下好意,不过九思不善饮酒。”

  卫怀礼三番五次的递出橄榄枝,都被陶九思不痛不痒的回绝了,心里已有些不悦,但想到平时自己苦心孤诣维护的形象,不能就此毁于一旦,便还是耐着性子和陶九思几人交谈。

  掌灯时分,宴席将散,卫怀礼仍没完全死心,他笑道:“几位不如乘我的轿子回去?我嘱咐下人将你们一一送回去。”

  陶九思回绝道:“多谢殿下好意,我走回去便可,岂敢劳烦皇子座驾。”

  夏开颜见陶九思一口回绝,也道:“我家就在这附近,走两步就到了,我也不用麻烦三殿下。”

  三皇子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陶九思和夏开颜出了门,只有方宗奇还被大公主拉着谈论诗词歌赋,最后时间已晚,不得不乘着三皇子的车回家。

  陶九思一回家,先去给父亲和大哥问好,顺便提起今天碰到三皇子的事情。

  苏文正听完,抚着胡须道:“你眼下是大皇子的师傅,确实不宜再和别的皇子结交,思儿回绝的干脆,做的很对。”

  苏清泉也点点头,又道:“不过三皇子贤王之名远播,朝臣中有不少都对他交口称赞,未来能成明主也未可知。”

  陶九思道:“大哥此言差矣,依我之见三皇子绝非善类。”

  陶九思接着将卫负雪今天晕倒的始末一一道出,听得父亲和大哥是频频摇头。

  苏清泉感慨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三皇子专门躲在暗处放箭,当真可恶。”

  陶九思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上辈子这卫怀礼没少给卫负雪和卫容与暗中作梗,偏偏又装出仁义道德的样子,蒙蔽了不少人。还好他活过一世,知道三皇子的嘴脸,这回他绝不会再让卫负雪吃三皇子的亏。

  苏清泉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开口:“对了,方才宫里来人传话,说是明天大皇子课业照旧。”

  陶九思一天心神不宁,很担心卫负雪身体,现在听到明天还能照旧上课,想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和父亲大哥说完话,陶九思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调转脚步去了厨房。

  李姨正在厨房煨着一锅银耳,见陶九思进来,放下锅勺,喜逐颜开道:“二公子回来了,先别急着睡,我熬了些银耳给你,每天上课想必费嗓子,喝点银耳润润肺。”

  陶九思谢过李姨,揭开锅盖,见一锅银耳滚沸着,香甜扑鼻。

  陶九思:“李姨,明天给我想装一碗银耳进宫。”

  李姨:“没问题,给你装一大碗。”

  陶九思又道:“以后我要带早饭午饭入宫,还劳烦李姨挑些好的食材,分量也多多益善。”

  李姨应了下来,颇有些感慨道:“二公子从前饭量小,更是问不出想吃些什么,现在在宫里当差费心劳神,倒是胃口变好了。”

  陶九思笑笑,道:“李姨嫌我吃得多?”

  李姨:“那哪能,二公子能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想吃什么,想吃多少,尽管给姨说。”

  李姨没有孩子,便将苏府三位小主子当做是自己孩子一般,尤其是陶九思,善良正直,模样又好,最得李姨心疼。

  陶九思道过谢,回到屋里,左思右想,总是挥之不去卫负雪那一身破衣烂衫。

  今天见了三皇子和大公主,两人亦是衣着华贵,排场十足,丝毫不逊于二皇子,反观嫡长子卫负雪,生活在皇宫里,却好似街上的乞儿。

  陶九思摇摇头,开始在屋里翻墙倒柜,想找出些他的衣服,带到宫里给卫负雪穿。

  陶九思虽然比卫负雪大了几岁,但俩人的个头差别却不大,仔细看卫负雪还比陶九思高些许。不过卫负雪吃不饱饭,比陶九思瘦,穿陶九思的衣服应该不成问题。

  陶九思衣服不多,大多都是极其朴实的款式,颜色也是清汤寡水。赵玉虹知道这个儿子不爱打扮,生性简朴,也不强迫他穿那些花红柳绿的款式,只在面料上下功夫,让陶九思穿的舒舒服服。

  陶九思挑来挑去,选了五件最新的衣服,厚薄皆有,接着找了套笔放在一起,预备明天都给卫负雪带去。

  想着卫负雪能穿上正常的衣服,陶九思欣慰的爬上床,准备睡觉。

  睡前又想到,不知道卫负雪有没有合脚的鞋,明天一定要问问,

  皇宫里,缓过劲的卫负雪,正披着袍子在案前看书,不知为何,蓦地打了个喷嚏。

  桂嬷嬷正在旁边给卫负雪纳鞋底,见状笑道:“这么热的天打喷嚏,是有人在惦记着少主子呢。”

  卫负雪想到有人在惦记自己,不由得望着蜡烛出了神,心中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会是他在惦记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