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西凉东陵>第37章

  她是西凉的统治者,掌权一切。她坐的那样高,高到被黄昏霞光投下的阴影遮了脸,神秘莫测难以揣度,让跪拜的众生误以为她是坚韧不催、遥不可及的神;高到被光晕模糊了人形,只剩下失去辨识度的廓影,让这世间黎民百姓只知大国主不知祁林君。

  逐渐失去焦点的目光在殿宇里四处乱转,好不容易寻到出口,一路撒欢的飞驰而去,撞破红转绿瓦,越过涌动人潮,最终停在不起眼的蓝府门前。过往种种渐渐清晰,如被展开的长画卷,潺潺岁月就记在水墨丹青里。

  那是西凉有史以来最冷的新年,皑皑大雪侵占了整个凉都,天地单调的只剩下白色,枯树被压弯了腰,为了等待一丝春意整天噼里啪啦的响,一口气哈出去还没见着雾气就结了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半步都不想挪动的,可禁不住父后再三念叨,最终还是被拖去了蓝家。小小的肉团子,耳朵鼻尖冻的通红,正抱怨着,转头就在长长的红梅道上看到了蓝氏嫡子。那一年,她八岁。

  东风催梨花的时节,他们见面频繁了些,一场场的击鞠会、雅集、投壶捶丸,铁打的人物,流水的席面。不负重望,他们看对了眼,私下里浓情蜜意,期许起未来。那一年,她十五岁。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西凉的老国主是在这样的景色里驾崩的,毫无留恋,心满意足,世人皆说国主就是国主,连死都选了个好节气。她还小,不明白话里深意,只是国丧未过,夺嫡之争就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往昔姐妹、今朝仇敌,下手的时候竟没一个心中有愧,个个把人往死路上逼。

  没多久,红透了的枫叶成片成片的飘零,掩埋了皇城内一地的尸首血腥,凉都奏国乐迎新帝。她看过太多生生死死,眼里已失了真,坐上龙椅时,百官皆奉承她,说她果真是西凉的天选之人,不怒自威、气度非凡。她效仿老国主,给功臣加官进爵,封皇主们为北极公主,授皇女们亲爵位。那一年的秋季冷的她浑身打颤,炭火烧得再旺、穿再多的衣服也没用,那一年,她二十岁。

  再后来,她娶蓝清离为后,并立誓此生只有他一人,他听后温雅的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重视他、宠爱他,将他放在心尖上,将他当成深深皇城里唯一的慰藉。她要让他们的孩子成为嫡长女,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让她……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个男使竟借着送酒的由头爬上了她的床,她怀孕了,她想堕掉,可蓝清离不让,他担心她的身体,劝慰的时候他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笑,可她分明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碎开了,他是疼的。

  公元1022年,嫡长女降生,名祁凉玥,男使被毁了容,改名换姓的罚入辛者库,从此再无消息,两年后,嫡次子出生,名祁清巫,同一时间国主夫殡天,国丧三月、蓝批三月。直到六年后,才立了新后。

  “国主,国主……”

  陆远之俯着身子,只有他看清了大国主隐藏在光影下的神情,他心里一紧,赶忙轻声提醒。大国主虽回了神,可眼皮还是懒懒耷拉着,瞥了眼殿下战战兢兢跪着的一群人,突然心生厌烦,什么皇位、权利、万人敬仰都是虚无,他们眼里何时有过她这个大国主,不!是只有她这个,大国主。

  “退朝!”

  在陆远之的搀扶下,她愤愤的一甩袖袍,给百官吓得各个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一下,嘴里齐齐直念,臣等无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养心殿的路上,远远的就瞧见景福宫的小夏子等在廊口,见到陆远之活似奶娃娃见了亲娘,那叫个欢喜,可又不敢造次,只能委委屈屈的压低了声音说窦后受了惊吓,此时迷糊的厉害,想国主能去看看。

  “远之!!”

  “在,老臣在。”

  话还没说完,陆远之就给召回去了,大国主依着软垫,垂眼将腰间的香囊摘下,陆远之赶紧踮起脚接,而后不声不响的弓着身子等命令。

  “这香囊朕带了有一段时间了,似针脚松了些,给小夏子带回去吧。”

  “是,奴才遵命。”

  “对了,这香囊朕喜欢的很,希望国主夫能再给朕多做几个,平日里他打理着六宫怕是没有这个时间。”

  小夏子暗叫不好,国主这摆明了要分权啊,当即跪下去,哆哆嗦嗦的替国主夫说好话。

  “国……国主夫心灵手巧、□□有术,定能……定能妥善完成国主交代的事情。”

  “那也太累了,远之!”

  “臣在。”

  “窦后身体不适,不宜主持后宫,且让他安安心心在景福宫养病吧,另外……赵非言珩璜有则,秉性安和,赐封号德,封贵从,予以管理六宫之权。”

  “老臣领旨。”

  新旨一出,不过半个时辰,六宫就都知晓了,窦红卿捏着那千斤重的香囊,脸色唰的惨白,似个活鬼。他没想到装病没把国主等来,反而把自己的权给等没了,还被变相的禁了足。

  “滚!都给我滚出去!!来人,掌嘴,把小夏子给我拖出去!!掌嘴五十!就在庭院里打,我要听到响声,不然你们就跟着一起受罚!”

  窦红卿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嘶吼,瞪目欲裂、青筋暴起,本就普通的脸此刻更是扭曲的骇人,也不知这几句到底是为了惩罚小夏子还是在可怜他自己。

  大国主的过去是用金丝绣成的锦缎,有壮阔山河、有儿女情长、有前途无量,再怎么被时间腐蚀,太阳一照还是闪闪发亮惹人怀念的。可于他而言,那段日子煎熬又卑贱,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它生生刮下来丢去喂狗。每当他以为身上的穷酸味道已被如今的贵气给冲刷干净了的时候,就有人冷不丁的跳出来,非按着他的脑袋要他想起来。

  当初他为了得到国主的宠爱,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辛者库里一点点往上爬,到处陪笑脸,各路打关系,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取悦那些女太监,整日和疯魔了似的偷偷学着蓝清离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国主的垂怜。可她只看得到蓝清离,做什么都是蓝清离,张口闭口还是蓝清离,他明白了,此人一日不死,就绝无他出头之时。

  空荡荡的景福宫,庭院里一声赛一声的巴掌响显得尤为清晰,他听不到;小夏子惨绝人寰的求饶声,他也听不到。手下意识扣死了床沿边,挤进满指甲的木屑,眼神痴愣不知落在了哪里,丢了魂似的不停的喃喃念着同一句话:“我不是坏人,我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何错之有!我不是坏人,我没有错,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玥儿,我没有错……”

  御旨的内容其实早就传到了祁凉玥那里,武比时祁清巫本就重在攻心不在伤身,抹上药休息片刻,下地走根本不成问题,可祁凉玥听后反应却出奇的凉薄,只淡漠的应了句知道了便再无他话,前去通报的下人不明她的心思,只得悻悻回宫。

  “大皇主真不去看看吗?国主夫说不定是有重要的话要同皇主说。”

  亲信边说边将衣服抖落开给祁凉玥穿上。

  “哼!他能有什么话,无非是怕母亲厌弃,想让我替他求情,要是再狠狠心,给我下药都有可能,这种事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

  她冷哼一声,兀地想起了那盘牛乳糕,忍不住嗤笑一声。所谓的父女情深也不过如此,明明都是相互利用着的,非要谈什么感情,她可真是疯了。

  祁凉玥心生嫌隙,不愿探望,好在窦红卿也不只她一个女儿,祁聂儿还是个孝顺的,收了消息立刻急匆匆的进了宫,尚未踏进景福宫,就见口鼻流血的小夏子被两人架着拖了出来,好嘛,这可给她碰着了。

  “叫你嘴贱!叫你乱说话!!平日里看你巧舌如簧的,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遇见圣上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好话不会说?奉承会不会?!一把贱骨头,难不成还要我给你找个嬷嬷来,将你当成官家女似的一条规矩一条规矩的教?”

  “这哪怕是条狗见到主子脸色不对,都知道表演个杂耍逗乐,你怕是连狗都不如!就这么白白的让赵非焱那个贱人爬到我父后的头上?你个吃里扒外的,莫不是那贱人许了你什么好处,是不是!?是不是那贱人让你这么做的?!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