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燕山玲珑录>第43章 第 43 章

  江浙富商墓,长安帝王冢,化土之后,不过都是盗墓贼怀里几块金子。

  宋家祖宗出身军队,家风豁达,向来不兴厚葬和繁文缛节,宋定涯死后也是照往常简办,金银财宝,剑谱秘籍全数留在庄内,只有宋定涯平日里的几把佩剑陪葬在惜雾山顶的剑庐中。

  自此每逢过节时分或是宋定涯生辰,玲珑山庄都会浩浩荡荡上山扫墓一番。

  尤其是宋夫人,心情好了要上去靠着墓碑聊聊天,心情差了也要带着酒上去对着墓碑哭一哭,从他们相识扯到生宋焰亭难产再到宋雪桥闯下的第一通祸,芝麻绿豆一样颗颗粒粒数着。

  想不到即便这样,宋定涯墓也没能躲得过一劫。

  宋雪桥霎时脸黑的赛锅底,捏紧了拳头。

  马小渔见他面色不善,忙道,“不过我马小渔做事你放心,挖墓那帮龟孙子已经被我揍了一顿,把东西乖乖还回来了,也磕头上了香,我去找你时顺带托人把这件事带话给了宋庄主。”

  宋雪桥凛然,“既然已经告诉我姐姐了,你又为什么特地来找我?”

  庄中大小事务早交由宋焰亭操持,马小渔既然已经去过玲珑山庄,那过来找他纯粹多此一举。

  裴无念却道,“因为墓里有问题。”

  宋雪桥奇道,“墓里能有什么问题?”

  马小渔见他消气,捡了块石头坐下道,抬眼道“你得先告诉我老宋庄主......真的是病死?”

  听这话,宋雪桥又面露愕然,因为不论当年,还是如今,江湖内外,皆认为宋定涯死于旧疾。

  燕山道人围剿一事刚过,宋雪桥生死不知,宋定涯仓皇回庄后不出半月,病死在全家的眼皮底下,后宋夫人亲手为其更衣入殓,停尸三日。

  宋雪桥道,“虽然我那时已经在去往武当的路上,不曾亲眼见到下葬,但入殓时我在,的确是病死。”

  “这就奇怪了。”马小渔也一脸不可思议,“我把随葬放回去的时候,那具尸体分明是中毒死的。”

  “不可能。”宋雪桥坚决道,“我爹死前只有忠于宋家多年的邹大夫,我娘和我姐姐在侧,怎么会是中毒?”

  裴无念转眼看马小渔,眸色深深,“你为什么说是中毒?”

  “我对毒没什么研究,但也见过不少中毒死的人。”马小渔摇摇头,摊开双手,“老宋庄主的棺材里骨头都发了青,肯定是中毒而亡。”

  宋雪桥眼越瞪越大,马小渔却没理会他精彩的表情,继续道,“对了...还有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我也没能弄清。”

  宋雪桥现如今晴天霹雳混着各种疑团,混混沌沌道,“什么东西?”

  马小渔眸色一动,神秘道,“我藏起来了,是一道隐秘的圣旨。”

  燕山方圆五十里无人烟,只有一座小村落,马小渔熟门熟路,踢着石子儿领他们到一间普通的农家院子前,敲了两下门,里头探头而出一个鸡皮老头。

  老头黑瘦精炼,披着一件麻布衫,咧嘴露出一口黄黑的大烟牙,眼熟得很,漆黑的豆眼扫了扫三人,一言不发地侧身打开了门,又转身回了屋子。

  不等宋雪桥问话,马小渔就主动招了,“我不是恶霸!葛爷爷是村里人,儿女去得早,一个人带着小孙子,我跟踪你的时候正巧碰上流氓占田,就顺手帮了一把,你看,我偶尔还是会做好事的。”

  宋雪桥很少见的没接他的玩笑话,垂着脑袋跟着进了一间点灯的小屋。

  “是一道怎样的圣旨?”

  宋雪桥有位姑奶奶曾是德元帝后宫之一,曾位至贵妃,可惜一生寥寥只有一个嫁到塞外当王妃的女儿,宋家也向来无心官场,故与朝廷缘分也止于此,圣旨是有几张,都被宋夫人仔细收在家中,从未听说用作了陪葬。

  屋中有张竹桌,三张铺得齐整的竹榻,马小渔小心阖了门,才让他二人入座,自己窜上一张凳子,伸手在竹桌处一摸又轻轻一敲,桌子一角便整齐落下。

  桌子由竹筒堆成,腹内中空可容物,马小渔掏出样东西,送到宋雪桥面前道,“这玩意儿藏在你爹寿枕里头,如果不是那几个蟊贼翻了尸骨,谁也不会发现。”

  伸来的手掌上拖着一粒红蜡丸,仍旧鲜亮,油灯下隐隐有金光。

  宋雪桥听到翻了尸骨,脸又黑了一黑,但还是压住愤怒,接过转了两圈,皱眉道,“你怎么知道里头是圣旨?”

  “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马小渔眨眨眼,“贪官墓我好歹也盗了不下百座,里头就有不少这样的红蜡丸,带我出山的前辈曾说,朱砂金箔裹蜡,里头就是圣旨,而且是密旨,一旦遇到即刻撒手,否则万一窥破什么前朝秘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说罢,哆嗦了一下以示害怕。

  裴无念扫了一眼红丸,“老宋庄主生前与朝廷有瓜葛?”

  宋雪桥苦笑,“你觉得一个成天想着怎么把江自家门派发扬光大,背着剑四处跑,为惩奸除恶抛头颅洒热血的老头与朝廷有联系?”

  裴无念摇头,“不好说。”

  宋雪桥又把蜡丸丢给马小渔,“你能打开这个吧。”

  向来自信满满的马小渔一怔,讪讪笑了,迅速低下头玩手指不语,吹了两声不着调的口哨。

  宋雪桥面色一僵。

  裴无念又露出那副了然的模样,“看来已经打开了。”

  “也好。”宋雪桥勾着食指敲敲桌子,“东西呢?”

  马小渔一个激灵,头低得更加厉害,几乎要埋进桌子。

  宋雪桥捏紧了拳头,马小渔此人他了如指掌,一旦露出这副表情便说明不会有什么好事,诸如多年前马小渔搭上一个富绅的小老婆被人追杀,找他躲难时就是这副脸孔。

  宋雪桥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友好的笑,“你自己说还是我严刑逼供?”

  此话果有奇效,马小渔猛然抬头,“不要,我自己来。”

  宋雪桥一敲桌子,“说。”

  马小渔翻了翻眼皮,咬着舌头又从竹筒中扣了一扣,往桌上一拍,落下下几片金丝残帛,“就这么多,没了,蜡丸里头封了药,有人想开就会融掉。”

  残帛封在蜡丸内少说也有了十来年,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裴无念将其抚平,又拨了一拨,灯光下依稀能拼出几个字样。

  “二,瑞......?”宋雪桥探头去看,满面疑色,“这根本凑不成话啊。”

  裴无念挑开写有瑞字的布片道,“两片布不是一个时候的,这块已经发了灰,应当早些。”

  马小渔斜靠着竹椅,原本一直低着头,突然惊道,“是不是瑞字早些?!”

  裴无念抬眼,“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是二,是仁。”马小渔突然凛了眉毛,一拍桌子,“我打开的时候,以为只是一张圣旨,所以并没想到,仁王,瑞王,安王,是前朝三位王爷的封号。”

  宋雪桥拨了一拨那些残帛,“那为什么没有安王的。”

  马小渔摇摇头,“因为安王是最后一个死的。”

  宋雪桥瞧了瞧裴无念,两人心知肚明真正的安王是什么时候死的,但马小渔所言,应该是十年前,朱运诈死为报仇的时候。

  马小渔蹲在椅子上,盯着烛火,“那年我还是个街头摸爬滚打的混混,记得师傅带着我离开河南,说今年来年不利,北边天上隐有伏龙之象,果然一年之内,皇帝的两个兄弟一前一后死遇刺而死,仁王是头一个,一个月后,死的是瑞王。”

  宋雪桥也盯着烛火,手中捏紧了布片,“那跟我爹有什么关系,他向来不过问朝廷,那两个王爷的死干他何事...”

  马小渔苦着脸,“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推测。”

  裴无念垂眼似乎想了一会,突然道,“我陪你回一趟玲珑山庄。”

  宋雪桥拖住额头,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这些猜测一旦说出来,实在是让人有些齿缝发冷。

  “也好,这是你的家事,是该问清楚。”马小渔不明所以,起身道,“你们可以在这里歇一晚上再走,不过要记住,我夜游神马小渔今天一整天都在天仙楼喝酒,从未来过燕山,也从未见到过一位长须子和蓝袍子。”

  宋雪桥勉强朝他一笑,“我也未曾在燕山见过马小渔,但是马小渔行侠仗义,经常去别离山庄看看彻静大师。”

  马小渔拧起了眉毛,“好你个宋雪桥,我一心想着帮你,你却盘算着怎么坑我?”

  宋雪桥道,“你若帮了我这个忙,下次喝不醉的酒钱我来出。”

  裴无念整理布片的手一顿,抬起了眼。

  马小渔听闻不醉二字,突然忍不住“嗤”地一声笑,挑眉呛道,“我怕你请不起,那可前三朝老太傅墓里头挖出来的佳品!”

  门“砰——”地一声摔上,三根竹片插上门框,震得抖了三抖,马小渔狂溜之大吉,放肆意的笑久久未散。

  裴无念笑道,“原来不醉是这样的酒。”

  宋雪桥一点都笑不出来,望着竹片咬牙道,“我现在想立刻回郢阳,随便是公孙清宴也好,杜维玉也罢,看看能不能替我把陈年老酒的毒逼出来,不然我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裴无念摇了摇头,低头将残帛收好,径直走向一张床榻。

  宋雪桥趴在竹桌上,没有一点动静。

  “你不睡觉?”裴无念又折了回来,挑了挑眉毛,“难不成前两天装模作样开导我的人,现如今需得我这个老母鸡来开导开导。”

  宋雪桥脑袋未动,只转了转眼珠,也未曾惊讶,谄媚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背后叫你什么?”

  裴无念也不看他,淡淡道,“看来以前对你实在是太纵容了些。”

  “别,以后我不敢了,你别告我的状。”宋雪桥认错倒是认得很快。

  “我不计较。”裴无念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抬手将他脸上没扯干净的几根碎胡子捻开,“但是不想我计较,你最好现在就去睡觉,明早回玲珑山庄。”

  宋雪桥瞥他一眼,想心事般又低了头,眼中烛火忽明忽暗,“不知道马小渔帮不帮忙。”

  “他会帮的。”裴无念熄了蜡烛,又走回了榻边。

  宋雪桥在黑咕隆咚里看他一眼,“你怎么这么肯定?”

  裴无念道,“马小渔这种人,最怕官府朝廷,即便这样,他还是冒险将蜡丸送来给你,去看看彻静大师,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又怎么会拒绝。”

  宋雪桥慢吞吞起身,慢吞吞爬向角落里的另一张榻,悻悻道,“可他总是嘴上不饶人或者不说实话,也不知道我的朋友是不是都这副德行。”

  这回裴无念没有理他,缓缓合上了眼睛。

  宋雪桥自然不可能睡得着,色方丈曾同他说过马小渔,当时色方丈评价此人要么不出现,出现了就是一片翻天覆地,现如今看来,此话果然不假,色方丈当真是菩萨座下得道高僧,阿弥陀佛。

  他又想了半晌那几片残帛,眼不自觉地往另一张榻上飘去。

  屋里没有灯,天气渐凉,窗户用布帘挡着,看什么都是一片迷迷糊糊的黑,实则他不仅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裴无念从小受训至今,走路睡觉愣是没有一丁点动静。

  宋雪桥看了半晌,思绪又飘了飘,突然抱着被子起了身,慢悠悠地踱到榻边,猛然一钻。

  裴无念早就醒了,正狐疑他要做什么,被猛然一撞有些懵,下意识伸手去接,宋雪桥未曾料到这个反应,手肘往榻上一偏,正巧压住了裴无念伸出的手,两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

  “......”

  “我睡不着。”宋雪桥揉揉手肘摆正位置,先发制人。

  裴无念小臂被他压住也只好不动,叹气道,“你爬到我这儿就能睡着了么?”

  宋雪桥摇头,头发擦着布料沙沙响,坚定道,“不能。”

  裴无念道,“那你过来做什么?”

  宋雪桥振振有词,“就是因为睡不着才过来。”

  手臂上的人往他胸口处凑了凑,鼻子擦着衣服才顿住,呼吸和心跳凑到了一块儿,不知道哪个更快些。

  裴无念终于直视前方,缓缓开口,“老宋庄主到底跟仁王瑞王有什么关系,明天回玲珑山庄问一问便知,你找我我现在也不知道。”

  “与其在这儿扯开话题,你不如一掌把我打回另一张榻上去。”宋雪桥眨眨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头顶一阵沉默,到底裴无念也不可能真的一掌把他打回去。

  裴大师兄不愿意说,只得宋雪桥开口。

  “我从来都觉得,相较于其他人,对你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宋雪桥一动不动,皱了皱眉头,“那天赏月台,你到底是为什么?”

  裴无念似乎低头看了看他。

  “你从来都觉得我下流,其实不妨告诉你句实话。”宋雪桥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笑道,“不管你信不信,从东方迪迪到甄云竹,又或者是华云,除了十八岁那年被东方迪迪用嘴巴喂了颗葡萄,我从来没有碰过那她们,毕竟我是会疼人的风流,而非下流。”

  裴无念没有过多反应,只淡淡道,“意料之中。”

  宋雪桥突然想到钓鱼那晚,有些尴尬一笑,下定决心一般摇了摇头,把腹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所以如果说师兄你只是对断袖略有好奇...或者是那晚纯粹拿我纾解,那我就当玩笑略过,但你要是真的喜欢我,我就要仔细考虑考虑我到底喜不喜欢你,要不要断袖,还有怎么躲过张仲逑的夺魂爪,月瑶妹妹的青光剑,静师妹和我姐的鞭子,以及陆林林的印水掌。”

  虽然言语乱七八糟,但宋雪桥肯定自己说的十分清楚。

  裴无念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一向不严肃的宋雪桥突然严肃道,“我真没有开玩笑,这个问题差不多和我爹跟朝廷有什么关系一样重要,你快些选一个答案给我。”

  虽然看不清裴无念,但宋雪桥知道他笑得更厉害了。

  他没来由的有些恼,整个人却突然被往上一带,仰面朝上黑漆漆看不清,面上被垂下的发丝扫过,还未等他理清是怎么一回事,唇上就一片温热。

  裴无念这回却没了下一步动作,很快闪开,侧身将他像方才那样抱住,轻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刚刚我在做什么?”

  宋雪桥如遭雷击,脸埋在他颈间,傻了般点点头又摇摇头。

  “宋雪桥,我没有这么特殊的纾解爱好,不论是温孤天玄来的那天晚上,还是桂花楼,包括现在。”

  宋雪桥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裴无念皱眉拍了拍他的背,“你还能听得懂人话吧?”

  宋雪桥僵硬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裴无念突然忍不住笑了笑,“说开了也好,这些天劳烦你把这事和你爹的事一起仔细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并一章,直球大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