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将门郡主的断案日常>第58章 节哀顺变

  翌日,曦晖熠熠刺破天际,啁啾鸟语唤醒季夏初晨。

  卯时刚过,日光渐明,街上人头攒动,小商小贩支起摊架,来采买的货比三家,往来行人招呼着攀谈起来,话题兜兜转转,怎么也绕不开昨日雷家二小姐下嫁自家人的轶事。

  定北侯府内也不例外,昨个儿宴席闹腾得太久,等到雷沛出面指挥下人收尾时已是后半夜,因而特批今日可以起得晚些。

  活泼伶俐的二小姐与温驯和善的二少爷,他们青梅竹马结成眷属,侍奉年岁久的家丁均是激动得夜不能寐,打心眼儿里祝福二位主子永结同好,这不,小厮阿福也熬了两个幸福的黑眼圈出来。

  接连洗了两遍脸也没能驱散瞌睡,虽有大小姐口谕,但也不能误了早膳时辰、饿着主子不是?

  阿福的小心思写在脸上,一路走一边将哈欠都打够了,两三下将脸颊拍得噼啪响,调出寻常机灵劲儿十足的模样,在雷钧房门前站定。

  “笃笃。”

  “大少爷,该用早膳了。”阿福低头垂手侍立门边,擎等着那道熟悉嗓音扬声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可半晌过去,却是无人应答。

  “大少爷?”

  “笃笃。”

  “用早膳了?”

  阿福心道奇怪,大少爷向来最是守时自律,不论前一天多累多醉,在第二日总能按时上衙,今天是怎么了?

  “嘘!你个呆子,别吵!”阿福欲再敲,被一同在大少爷院里当值的丫鬟蕊晴一把拦下,“大少爷昨晚吃了好些酒!今儿个是休沐日,说不定正睡着,晚些再来唤吧!说不定,大少爷自己就起了!”

  “哦!原是这样!”阿福松懈下来,大喇喇抻了个懒腰,“那我过会儿再来。”

  “瞧你那懒散样子!”蕊晴同他一道离去,“也就咱们侯府能容你了,换作别家,看不把皮都给你扒下来!”

  “嘿嘿……”阿福挠着头渐行渐远。

  院中安静下来,惟余几个洒扫仆役掸灰时发出的沙沙声。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常妈妈已将府内事宜打点完毕:先是去二小姐与二少爷的新院,提醒新人去给老爷请个安;再张罗小厨房做些清淡易消化的早膳送到大小姐雷沛房里,这是她昨夜吩咐的;最后去客人院里留意下有无需要的,这才复又回到大少爷院落附近。

  常妈妈掏出绢帕擦擦额上的汗,迎面撞见空着手闲逛的阿福,登时拧眉诘问:“阿福,你不去伺候大少爷,跟这儿瞎逛悠什么?”

  “回常妈妈的话,”阿福赔笑,“大少爷还没起呢,闲来无事,我走走看看哪里需要帮一把什么的……”

  “府上人各司其职,用你多管闲事!”常妈妈一瞪眼睛,提溜他耳朵往雷钧院里走去,“大少爷勤谨奉公,何时赖过床?定是你这懒骨头扯谎,还不跟我去大少爷面前领罚!”

  “哎哟哟哟!好妈妈您轻点!”阿福吃痛,捂着耳朵磕绊跟着,“在您面前,小的哪敢妄言瞎话呀!…嘶…您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常妈妈不置可否,硬是一路将阿福拽至院中主卧,正如他所说,房门紧闭,屋内无声,确无半点主子醒觉的迹象。

  “您看!我就说吧!”阿福一脸苦色,不停揉着被掐红的耳朵。

  “大少爷?”常妈妈不死心上前敲门,“临近巳时了,大少爷?您醒了吗?可是身子哪里不适?”附耳静听仍是无人响应,隔着门纸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真切。

  阿福没了主意,恂恂问道:“小的半个时辰前来过,就是这副光景,若大少爷还睡着,是不是还是别去扰人清梦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贪睡?”常妈妈抬手按在门上,回头剜他一眼,道:“你去让小厨房给早膳端来,我去叫大少爷起……”

  常妈妈边说着,边将房门轻推。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

  阿福惨叫着向后交倒,一屁股坐在阶前,顾不上疼痛,胡乱蹭地挪腾着,看模样是吓坏了,潜意识只想尽快远离这间房。

  “大少爷!!”常妈妈一阵晕眩,声嘶力竭地扑了上去,“来人啊!快来救人!!!”

  ——圈椅翻倒在地,顶梁垂下麻绳,屋主人雷钧吊在半空,面色紫红异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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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差,喜事变丧事,世事无常令人唏嘘。

  “哎哟雷大人喂!您怎么就想不开寻了短见了呢!”一人身着八品官服,对着横在一边的雷钧尸身长吁短叹。

  “你倒知道得清楚,”郁离抱臂在旁,仅一瞥现场,凉凉开腔道:“我且问你,如何笃定死者是为自尽身亡?”

  “你你你!”贺理全扶正乌纱,冲到郁离面前指着他鼻子呵骂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肆意出入案发现场!还还还干扰官府办事!”

  县丞贺理全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个头矮了点显得气势不足,唇上还留着两撮精致的八字胡,胸无城府、不知内蕴的状貌滑稽可笑。

  郁离寸步未撤,维持着疏懒姿势不动,垂眸觑他,极缓极慢地弯唇一笑,同时鼻腔哼气出声——身高差距悬殊、周身贵气逼人、不加掩饰的蔑视神情,无一不让贺理全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不对!我堂堂县丞!怕他一个平头百姓?!

  “大胆刁民!你藐视县官!该当何……”

  “贺大人!”一道高亢女声不耐打断贺理全问责,“我大哥尸骨未寒,您当着遗体的面还要拖沓行事吗?”

  “是是是,大小姐所言极是,本官这就查处结案……”贺理全似是颇为忌惮侯府势力,对雷沛的话言听计从,因而仅含恨瞪一眼郁离便不再理会,装模作样地分析起来。

  “嗯,均没被人为开启或破坏,”贺理全踱至窗边,一一检查后得出结论,又在卧房内外绕了一圈,走回人前时说道:“室内也无打斗翻砸痕迹,本官断定,本县县令雷钧雷大人——是在家中自缢而亡!”

  “不可能!”雷烟自收到消息一直号啕哭着,听闻此言怫然抬头,“我大哥绝无可能自杀!”

  “二小姐,雷大人的离世…本官也很伤心,”贺理全一脸难色,“可,可事实摆在眼前,还望二小姐节哀顺变……”

  “什么事实?你能不称官的事实?”

  “放肆!!!”

  贺理全气极,循声望去,说话者却是那位一直陪在雷烟身旁的女子,面庞清冷出尘,本以为只是个丫鬟、女伴之类的角色,谁知竟与那先前的登徒子一样,一个两个的居然都敢与他县丞大人呛声作对!

  此二人若不严惩,今后何以在县中立威?

  “来人啊!”贺理全虚张声势地清清嗓子,“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两人无视查案场合,先后出言藐视本官,将他们押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是!”门外两名衙役应声入内,分别冲着郁离、顾南枝而去。

  雷沛袖手站在一旁,甚至在衙役擦肩而过时让了让路,生怕抓人挣动时磕碰了自己。

  雷茂站在雷烟另一侧,眼看着衙役走近,紧张地拽拽雷烟衣袖。

  “住手!”雷烟一声娇呵,脸上泪痕未干,逆着光晶亮一片,水汪汪的瞳仁迸射出与表象不符的恨意,“他们是我的客人,我看你们谁敢妄动?”

  “这……”两名衙役一时犯了难,止住脚步看向贺理全。

  还不等贺理全发话,顾南枝却先出声了:“贺大人是吧?我提三点疑问,您若能答上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官凭什么听你的?”贺理全一翻眼珠,语气颇为不屑。

  “就凭你手底下的衙差加起来、摞一块儿都敌不过我。”

  “小小女娃,好生狂妄!来人啊,都进来,给我擒住她!”

  电光火石之间无人作拦,顾南枝安慰般拍拍雷烟小手,一踏步,身形遽尔蹿了出去。

  ……

  在场众人有一算一,除郁离、宋柏之外,皆是瞠目结舌的呆滞样子。

  顾南枝转转手腕,深呼口气平复着内息,冲门外道:“还打吗?”

  ——院中横七竖八躺着一众衙役,“哎哟哎哟”地□□扭动。

  “你…你你……”贺理全退后两步,见鬼一般盯着顾南枝瞧:“你究竟是什么人?”

  “民女陆阿织,会些拳脚功夫罢了,”顾南枝冷笑着走近,“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县丞大人?”

  民女?糊弄鬼呢!贺理全虽成事不足,可他也不瞎:此女拳刚腿烈,一招一式大有武将风范,就算不是出身将门,定也与将帅之家颇有渊源……

  “可以可以可以……”贺理全猛一咽口水,点头如捣蒜:“女侠但说无妨……”

  “伤口,椅子,遗书。”顾南枝言简意赅。

  “什…什么?”贺理全听得一头雾水,又拉不下脸问她,直睁着一双迷迷瞪瞪的三角眼。

  “雷大哥脑后有伤,作垫脚之用的椅子上没有鞋印,满屋找不到自杀应留下的遗书,”顾南枝也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道:“这三点你怎么解释?”

  “这…这……”贺理全拧起稀眉,试探道:“姑娘以为何如?”

  “这是一起入室谋杀案!”顾南枝目光炯然,一锤定音:“昨夜雷家喜宴客多如云,有人趁乱行凶,在这间房中杀害了雷钧大哥!”

  此言一出振聋发聩,雷烟心口抽痛难当,双目一合,簌得又落下泪来,雷茂见状将她揽入怀中,面上同样恸色一片。

  只有雷沛尚存力气,哭哭啼啼地反复追问凶手是谁。

  贺理全六神无主招架不住,只得干笑着凑到顾南枝身旁,巴巴问上一句该当如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