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岚虽不清楚殷婼在凡间的性子如何, 但他初见殷婼时便觉着殷婼不是一个任由他人摆布的。
昔年在魔界,慕白折磨了殷婼数百年,那样的情况下, 殷婼仍保有几分傲气,可想而知凡尘之时,她该是多高傲的一位公主。
这样的高傲, 是绝不允许慕白肆意挑衅的。
瞧, 这便自投罗网了不是?
活该。
司岚不自觉地笑了笑。
笑着笑着,司岚便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热切的视线,那视线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去看,便知道那视线的主人是谁。
为何还是跟了过来?
司岚明媚的心情急剧下降, 有些烦躁。
不远处的人似乎提前预知了司岚的心绪, 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而来。
“司岚,你听我解释, 我跟着你是因为……”
人群渐退, 这么一打岔, 司岚便未曾得见侍卫将慕白带离人群的过程。
司岚愈加烦躁了。
“祁晓, 你有完没完?”
祁晓要说的话卡在喉间, 但很明显, 司岚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祁晓心中酸涩, 磕磕绊绊地解释:“幻境尽头未至, 我不会让你死的,司岚,你相信我,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祁晓说着便要去拉司岚的手, “这是慕白的神识之中, 你我跟过去,兴许能从中找出破开幻境的方法。”
司岚手一挥,嫌恶地退开几步,“祁晓,你不要以为这是幻境便……”
祁晓苍白的面庞涌上委屈,司岚不耐烦地望过去时,祁晓正拿出一件宝物。这宝物司岚是识得的,是西境之物,有隐身的效用。瞧祁晓的架势,应当是要驱动宝物,所以想拉着司岚一道隐身。
司岚不说话了,静静地偏过头去。
“抱歉。”祁晓低下视线,“是我不曾说清楚,你别生气。”
九公主车架已远,周遭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司岚静了半晌,几乎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不用灵力,你如何驱动它?”
祁晓不敢看司岚的神情,只将那宝物贴近心口,道:“君王的心头血,可暂时驱动境内所有宝物。”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君王的心头血如何珍贵?竟随意用来驱动宝物,也太浪费了些。
司岚看着祁晓因宝物吸收心头血而愈发苍白的面色,下意识地错开了眼去。
幸好司幽不曾这般惨淡。
幻境之外,司幽打了个喷嚏。
引得司浅止好奇地看了过来,“司幽姑姑?”
司幽轻咳一声,将司浅止放在地上,“你就在此处,别乱跑。”
“哦。”司浅止看似听明白了般,点了点头。
此处是魔界禁地,许多神界术法在此都会被干扰,更别说传信了,司幽本想离开此处,也好前往神界请各境之主一道商量这神识幻境的破除之法,但又怕自己走开后此处有所异动。
这神识幻境无法以灵力干预,便是在周遭设下结界亦是不可取,必须有人不间断地守在此处,确实棘手。
正思虑着,司浅止讶异地“啊”了一声。
司幽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本点头应允不会乱跑的司浅止,此刻正在远处的河岸边,被什么东西吸引般蹲下了身子。
小孩子真是麻烦。
司幽皱了皱眉。
在司浅止几乎将整颗脑袋埋入河岸之时,司幽一把将人提了回来。
司浅止还不死心,扭着头去看那河岸上的一抹荧光。
那荧光微弱地漂浮着,却似有人性般往司浅止这厢靠。
“小崽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司幽弹了弹司浅止的额头,“这么好奇,不怕有一日被魔兽吃了?”
“司幽姑姑……”司浅止委屈地撇着嘴,“所以那是什么?”
司幽眼神一敛,轻笑道:“连真魂都不认识?你爹爹没教过你吗?笨死了!”
所谓真魂,也不是什么好的词汇,乃是已死之人神魂将散不散,将灭不灭时衍生之物。
三界之中,除人界轮回之外,神界与魔界中人,神魂毁灭则消散于天地间,通常是不会生出真魂的,唯有三界之外的人,因了修习术法不同,若是执念过甚,死后便有可能生出真魂。
但,即便衍生了真魂,也不代表那人未死,只是执念,挣扎瞬息罢了,顶多三个月,这真魂便会彻底散去。
不过……三界之外么?
司幽忽然猜到了这真魂的主人是谁。
“呵。”司幽浅浅地勾了勾唇。
说不准,这真魂便是破局的关键。
-
司岚和祁晓隐身赶至皇宫时,慕白已先一步被带入了公主殿前。
“我说……”慕白冲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你们公主殿下,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若是眼神好,怎会看不出他先前卖身葬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就是装装样子而已,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一颗。
可这公主殿下倒好,不仅买下了他,还让人将他那“老父亲”一道带走,美名其曰安葬,这不是眼瞎是什么?
真是可怜,堂堂一国公主,年纪轻轻便瞎了。
“你这奴隶,在口出狂言些什么!”那宫女有些不忿,正想要上前教训慕白之时,殿内有人走了出来,制止了她。
“殿下宣他觐见。”
依司岚对殷婼的了解,这会宣慕白前去,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下一瞬,他便听得殷婼低喝了一声,“放肆!”
立时便有侍卫按着慕白,使其跪在殷婼面前。
慕白心头火起,当即想要施展术法,却听殷婼转换了语气。
“你为庶人,但四肢健全,本可以自食其力,却又为何要玩卖身葬父这种把戏?不觉得丢人吗?”
殷婼的语气不似教训,只是春风和煦般,让慕白恍惚有一种她说得很对的错觉。
“我国律法不允诓骗,违者当杖责,本宫念你是初犯,这杖责便免了。不过本宫买了你,你便是宫中人,即便没有诓骗,可你适才出言不逊,冒犯本宫是为大罪。”
“这样吧……”殷婼低下视线,温和地一笑,“本宫提你为宫中侍卫,随侍本宫左右,你觉得如何?”
不罚反升?慕白有些懵。
身边的侍卫却在压着他谢恩,他本着魔界中人在凡尘术法受限施法不合适不该干预凡人命数的原则,没有反抗。
但等慕白出了公主殿前,他却按捺不住了,抓着一旁的宫女问:“你确定你们公主殿下并非生有顽疾?”
慕白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头。
那宫女却似看傻子般看着慕白,“这位公子……”宫女笑得合不拢嘴,“你可知成为殿下的随侍需要何等资格?”
“先不说需得重重选拔,即便是不做选拔,殿下亲点之人,亦是需要进入刑房历练,历练通过后方能随行殿下左右。”
“公子知道刑房是什么地方吗?”
“那处的历练,可比区区杖责,要可怖得多,据说千人选其一,余下的皆是亡魂,公子,保重吧。”
宫女扳回一城,笑着退回原位。
慕白再次一愣。
名为提拔,在外界看来是这位公主大气,不与平民相较,可实为惩戒,罚的比原有律法更重,更狠。
慕白活了数百年,在魔界除了慕阙,还从未受过谁的惩罚,她九公主区区凡人,竟敢罚他!
呵……有意思。
九公主是吧,慕白记住这个人了。
廊下,慕白随着引路的侍卫远去,司岚本想一道跟过去,却见身边的祁晓没有动作,不由得有些疑惑,“祁晓,你又怎么了?”
“我想,我知道这幻境的解法了。”
不知为何,在祁晓说出这一句时,司岚总觉得那语气有些伤感,但司岚并不想知道原因,他只追问着:“是何解法?”
这一次,祁晓没有回答。
静了半晌,祁晓忽然道:“你我过段时日再来皇宫吧,你入幻境这么久,想必是累了,不若回客栈休息几日?”
“休息?等死吗?”司岚嘲讽地一笑,“西境王若是不想活,便按照我之前说的,离我远一些,你我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一处,我觉着膈应。”
“我会救你的。”祁晓握紧了指尖,再看向司岚时却有些悲哀,“若我救不了你,我定然离你远一些,但是现在,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那语气近乎哀求,看得司岚颇为烦躁,他不耐地转过身,视线落在宫门的方向。
出了皇宫,二人仍是在白日里那家客栈休息,不过值得一说的是,直至入夜,祁晓都不曾来打扰司岚,这让司岚清净了许多。
后半夜的时候,司岚听闻敲门声。
司岚察觉到了祁晓的气息,本是不想理会的,但门外的人不知疲惫地重复敲门的动作,司岚不胜其扰,还是起身开了门。
“司岚,尝一尝这面吧,看看是否合你胃口。”祁晓将一碗面放在桌上。
司岚靠着门,皱紧了眉,“祁晓,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敲门就为了这件事?堂堂西境王入一次幻境入傻了吗?
“我……”祁晓有些局促,“我只是怕你身在幻境,可能会出现被幻境同化的情况,怕你像凡人那般,需得食五谷杂粮才……你别生气。”
祁晓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二人现下灵力都不能使用,在幻境中待得越久,身躯便会越来越像凡人,兴许初时仍能辟谷,但渐渐的便会力不从心。
“我就算身躯与凡人无异,但那与你何干,祁晓,你莫要得寸进尺!”
再者说,以司岚的修为,这才入幻境一日,又怎会被幻境同……司岚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下。
咳……司岚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司岚默默地坐了回去,便靠着桌沿,看着那碗面。
见司岚久久不曾动作,祁晓解释道:“这面并非客栈所做,是我做的,我查阅了食谱,也选过了食材,不会有问题的。”
“你做的?”司岚觉着更可笑了,“西境王也会下厨么?叫你那些臣子看了,不得惊掉下巴?”
祁晓缓缓道:“从前在凌云间,我曾教导你凡界构造,那时你看着凡间诸味,脱口而出一句喜欢,我后来想起,便去寻了凡间食谱,从那时起,我便会下厨了,我其实……”
提及往事,司岚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方才执箸,这会又放下了,“不吃了。”
“司岚……抱歉。”祁晓难堪地站起身,“我不是有意要提起这些的,你若是不喜我在这,我出去便是。你莫要因为我,饿着自己。”
说着,祁晓便要转身离去,只是在转身时,他似是有些难受,背影踉跄了一瞬。
已然虚弱到这个地步了么?
堂堂西境王……司岚笑了笑,极尽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