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五十章 使团风波(中)

  南京按察司几乎都是童淮的人,就算此事并非童党所为,要指望他们帮谈璓那也是不可能的。燕燕思来想去,唯一的一点希望就在巡抚韩岩身上。

  袁开的大礼想必是与此事有关,燕燕在船舱里来回踱步,心忧谈璓,一刻不得安宁。

  不知他现在如何,怕他受苦,更怕案子还未审理他便被害。这官场素来是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潭,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南京陪在他身边,急得满头是汗,终于见袁开带着两个抬箱子的小厮来了。

  小厮放下箱子便退了出去,燕燕道:“这是什么东西?”

  袁开打开箱子,里面竟蜷曲着一名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他用一盆冷水,泼在这男子脸上。须臾男子醒来,挣扎了两下,惊恐地看着他们,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袁开道:“你别管我们是谁,你叫吴万,懂北狄语。三天前北狄使团经过镇江,是你陪邓知府接见的,对不对?”

  吴万见鬼似地看着袁开,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袁开道:“镇江府懂北狄语的就那么几个,这点小事我还打听不出来?你小子真是命大,昨晚邓春派人去你家杀你灭口,你偏偏出去吃花酒,叫我逮个正着。”

  吴万脸色煞白,瞪着一双眼睛道:“杀我灭口?我的妻儿怎么样了?”

  袁开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包裹的物什,打开里面是一只小孩戴的银镯子和女人戴的金戒指,道:“东西在这里,人都烧成灰了。”

  吴万看着这两样东西,如见妻儿首级,呆了半晌,眼泪簌簌落下,痛不欲生地骂道:“狗娘养的邓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袁开向燕燕使了个眼色,燕燕这时会过意来,问道:“邓春为何要杀你灭口?他与北狄使团说了什么?”

  吴万默然片刻,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能帮我报仇么?”

  燕燕道:“只要你敢说实话,我不仅能帮你报仇,还能保你安度余生。”

  吴万惨然一笑,道:“我还有什么不敢的。”便说道:“那天晚上,邓春带着我去行馆见北狄使节富察那。富察那会汉语,邓春怕他与左右使诈才叫我去的。到了那里,邓春拿给富察那一封信,富察那看了便问童相爷好,样子很是恭敬,还请邓春坐下吃酒。”

  “我听他们说话大意是北狄皇帝前不久驾崩,朝廷里有人主张攻打北狄,富察那希望童相爷阻拦此事。邓春说这也不难,但朝中有人与相爷作对,请他帮忙给他们一个教训。富察那问他怎么做,邓春便拿出一卷像字画的东西,说明日到了税关,有人查到此物,务必一口咬定是苏州知府谈璓所赠。富察那答应了。离开行馆,邓春给了我一百两银子,叫我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我对天发誓绝不说出去,谁想他……这个畜生!”吴万咬着牙,偏头向一旁,眼泪又流出来。

  燕燕听了这番内情,心中大喜,道:“倘若要你为谈大人作证,你敢不敢?”

  吴万道:“只要能置邓春于死地,我在所不惜!”

  燕燕点了点头,叫人进来给他松绑,带去暗舱休息,方才转头问袁开:“他妻儿真被邓春派人杀了?”

  袁开道:“这还有假?昨晚我的人前脚找到吴家,后脚便来了几个人杀人放火,我的人也没敢拦着。我都以为他死了,半夜来人告诉我他在红袖坊吃酒呢!”

  燕燕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道:“邓春不知道他没死么?”

  袁开笑道:“这可巧了,我方才没忍心告诉他。他媳妇趁他不在养汉子呢,可怜那奸夫做了替死鬼,邓春还不知道杀错了人。”

  “竟有这等事。”燕燕摇头叹息,道:“最可怜的是他家孩子。罢了,你为何要去找这个吴万?”

  袁开笑意沉了沉,道:“不瞒你说,我盯了邓春好一阵了。”

  燕燕道:“邓春怎么招惹你了?”

  袁开将手中的半盏茶一饮而尽,眼神阴翳盯着桌上的笔山,道:“一个月前,邓春来我家吃酒,看上了十三娘。我没办法,只好让十三娘去陪他几日。不想这厮心狠手辣,十三娘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送回来的第三日便走了。”

  燕燕默然半晌,道:“此番若能为谈大人洗脱冤屈,邓春嫁祸于他,自然没有好下场。但只怕童淮只手遮天,此案不得公审。”

  袁开道:“你人脉广,路子多,人证我已交予你,若能为十三娘报仇,袁某感激不尽。”

  燕燕道:“言重了,我还要多谢你。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南京见韩大人。”

  袁开点了点头,下船离去。

  夜色深沉,幽邃天幕上点缀着疏星朗月,巡抚行辕门前看守森严,众侍卫的盔甲泛着幽幽冷光。小厮上前递进拜帖,过了一会儿,便有下人来领燕燕进去。

  燕燕对这里并不陌生,花园里那几块造型别致的太湖石还是薛凝运送的。走到书房门前,下人隔着半旧的青布帘子,禀道:“老爷,于夫人来了。”

  “进来罢。”

  韩岩一身便服坐在桌案后,桌上堆满公文,他一手按着眉心,一盏油灯照着他皱纹分明,倦意浓重的脸。

  燕燕道个万福,韩岩抬手示意她坐。

  燕燕谢过,在旁边一个绣墩上坐下,道:“这么晚打搅抚台,实属不该,但谈大人的事十分紧急,不知抚台打算如何处置?”

  韩岩微微苦笑,道:“老夫相信谈将军的儿子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比老夫更了解他,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有蹊跷,可你想过没有,这地图既不是他给的,会是谁给的?”

  燕燕抿了抿唇,低声道:“能拿出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必是朝中重臣了。”

  韩岩向着烛火轻叹一声,道:“所以你应该明白,此事如何处置并不是老夫能决定的。”

  燕燕沉默片刻,道:“抚台能否让我去看看谈大人?”

  韩岩叫人拿来一块乌木令牌,道:“他现在官驿,驿丞难免有照应不周的地方,你去看看他也好。”

  燕燕接过令牌,再三道谢,韩岩道:“谈璓上任以来,所作所为老夫都心知肚明,身为一省巡抚,却不能保全这样的人才,着实惭愧,不必再言谢了。”

  燕燕告辞出来,乘轿子到了官驿,出示令牌,对驿丞道:“带我去见谈大人。”

  驿丞见那是巡抚衙门的牌子,肃然起敬,带着她穿过游廊,走到花园北面的一间房,隔着帘子道:“谈大人,有人来看您了。”

  虽是待审,毕竟是四品官,驿丞不敢怠慢,且这宦海浮沉没个定数,今日待审,保不齐明日就升官,还是小心伺候着好。

  谈璓坐在灯下看书,正要问是谁,便见帘子掀起,一只大红织金的绣鞋迈了进来。

  “燕燕?你回来了!”谈璓惊喜地站起身,走上前将这数月不见的人儿看了又看,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燕燕细细打量他一番,依旧是风度翩翩,看不出落魄的痕迹,心神稍安,道:“你在这里还好么?”

  谈璓见她秀眉微蹙,瞳仁中盛满忧虑,歉然道:“我没什么,让你担心了。”

  燕燕鼻尖一酸,道:“还说这话。”转头丢了一锭银子给门外的驿丞,道:“你去罢,我和谈大人说会儿话。”

  驿丞接过这块沉甸甸的银子,笑道:“有什么需要,二位尽管叫我。”说着去了。

  燕燕关上门,与谈璓走到里间榻边坐下,道:“我在镇江遇到袁开,他交给我一个人,是此案的重要人证。”

  谈璓知道邓春是童淮的门生,听她说了吴万的事,心里愈发清楚,想了一想,道:“你告诉抚台了么?”

  燕燕摇头道:“他毕竟是他们的人,我没敢告诉他。”

  谈璓嗯一声,道:“南京童党密集,此案唯有等金吾卫来才能公审。我已让李松进京,将此事告诉潘伯,请他去见皇上。但只怕……”一语未了,怕燕燕担心,便打住了。

  燕燕听一半比不听还担心,追问道:“怕什么?你别瞒着我,我知道了或许还能帮你。”

  谈璓心想宫里的事,她哪里帮得上,但禁不住她一再问,只好告诉她道:“皇上每年三四月间要闭关炼丹,不见外人。”

  他这样糟蹋他用那么多人鲜血换来的皇位!

  燕燕心中深恨,垂眸不语。

  谈璓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别担心,家母与李妃娘娘交情甚厚,潘伯若是见不到皇上,李妃娘娘总能见到的。”

  燕燕知道没这么容易,后宫计贵妃一人独大,谈璓才得罪了计家,计贵妃岂能让李妃去替他说情?

  面上却做出宽心的样子,眉头微微舒展,道:“既如此,只能等金吾卫来再把吴万交出来了。”

  谈璓点点头,见她说了这么多话,水都没喝一口,站起身倒了一杯茶给她。

  燕燕正口干舌燥,接过来一饮而尽。

  谈璓知道她这一日从镇江赶到南京,从巡抚行辕赶到这里,奔波劳碌,殚精竭虑,十分辛苦,心里又是怜惜,又是自责,道:“是我连累你了。”

  燕燕瞅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

  谈璓笑了,伸手摩挲着她一发尖的下颌,吻了吻那双娇软的朱唇,道:“他们不会把我怎样,大不了丢了官,也乐得逍遥。你多保重自己,早点回去休息罢。”

  燕燕亦予他一吻,又说起那豪言壮语:“丢了官,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养你一辈子。”

  谈璓一双眼睛笑弯,烛光在他眸中跃动,他捏了捏燕燕神情认真的脸,道:“那就多谢于老板了。”

  他终究只当这是个笑话,他年纪轻轻,哪里放得下满怀抱负。

  燕燕站起身道:“那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回到船上,燕燕避开高嬷嬷,叫来心腹小厮简从,交给他一百两银子,吩咐道:“你择快马前往京城,务必在十五之前赶到。十五这日,你去前门的清风茶楼等一个人。他会坐在二楼靠窗朝东的位置,他个子不高,面白无须,看起来四十左右,左手有一块青色的胎记。他是司礼监大太监蒋芳,你把谈大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请他转告皇上。”

  “他若问你是谁,你就说,你是襄王府的人,是襄王派你来的。此事办妥,回来必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