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从外面回来,锁上门,挡住外头凛冽的寒风,盆里的炭火还有些温热,他从灶上取来烧的通红的木柴扔进去,簪子拨了拨,拿隔板闷上。
“今儿是除夕,外头还是没什么人,我换了些面饼和红薯,一会儿都蒸上,给你做粥好不好?”
“我抓了些外敷的药,再给你用上,都用上就不疼了。”
“小训,你要乖一些……”
李静训两只手使劲儿攀住床架子,风月见了连忙扶住他,“做什么你喊我,干嘛要自己动手。”
李静训低声道:“我……我想解手。”
风月从床下拖出个木盆,淡淡的尿骚味,转手去解李静训的裤带,小训一把抓住他的手,“我自己来,”他的双腿仍然打着夹板,一点点脱下裤子,俯身去够近在咫尺的木盆。
风月直接抱起他坐在腿上,像小孩把尿那样的姿态,李静训尿不出来,他的羞耻心不允许他这样方便,风月却不放手,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按摩他的小腹,这样交战了很久,李静训终于认输了,完成了第一次。
风月很满意,他喜欢给小训做这些,看着他对他愈加依赖,他享受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
门外响起咚咚的叩门声,风月把小训抱上床,掖好被角,转头去开门,李静训听得朦胧的人声。
“这都快过年了,欠的租该交了……”
“我那一大家子还等钱用呢……”
过了一会儿,风月扣上门,道了一句:“吃饭咯!”
小平桌上是高粱饼和馒头,热腾腾的,两碗稀粥掺了点红薯,一碗浓稠一碗清水,李静训坐起来,把自己那碗稠密的推过去,风月默默的推回,端起自己那碗喝了一口。
李静训望着小米粥,久不动筷。
风月:“小训不吃饭,就只好我来喂你了。”
李静训深深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人烙印在心里一样,半晌,他端起碗,道了一句:“你会后悔吗?”
风月:“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后悔。”
李静训喝下一口粥,道:“一会儿带我出去走走吧!离开之前,我想好好看看这里。”
风月一喜,“好。”
天地一片苍茫,白雪皑皑,屋檐和街面上都落满了一层白色,李静训被牢牢的抱着,行过胡同口,那个双手举高的叫花子还在,眼睛半阖,嘴唇微张,脸颊凹陷,手指枯瘦,大雪掩盖了腐臭的味道,也掩盖了朱门酒肉的肮脏。
风月揉揉他的头发,示意他别再看了,李静训挣扎下地,两条腿半直的立着,大半身无力的靠在风月身上,他默默凝视着老叫花子,原来的破烂棉衣早让人扒走了,瘦骨嶙峋,两只扇骨高高凸起,两条腿盘坐,仔细一辨,其中一条没有脚,光溜溜的杵着,烧火棍似的。
他鼻子一酸,两颗泪珠滚落。
箪食寨,京城西北的一处偏僻的地方,说是寨子,其实就是个聚集区,积压了几万户流民,有曾经逃难来的,有家道中落沦为贱籍的,他们是最底层的一群人,能够出卖的只有身体和性命,即使如此,仍然微不足道,这里离中心的坊市遥远,连差役都不会过来的地方。
李静训默默的抓起一把雪,添在老者的面前,风月将他抱起,“地上冷,你不能站太久了。”
冰雪里的躯体渐渐远去,风月擦了把小训脸上的泪珠,在怀里紧了紧。
太阳跃出云层洒下一片金黄,冬日里的第一出阳光,照耀在脸上,李静训抬起头,感受着一点点的温暖,仿佛把他拉回了人间。
“许久没听过你的琴了。”
风月一愣,那把琴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当掉了,他柔声道:“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天天弹给你听。”
“我那次听的,和别的都不一样。”
麝月琴,九弦齐发,余音悠远,音色绕梁,的确独一无二。
阳光给李静训的面容渡上一层辉黄,柔和至极,“你那天在月下弹琴的样子,我会永远记得的。”
风月咬住下唇,他何尝不思念过去的时光,他曾想,如果可以的话,愿意用生命的一半来交换他们曾经的一天。
“我很快回来,等我。”
他把大氅解下盖在小训身上,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那是他原本永远不会再踏足的地方,京城的中心,那里有南风馆,有将军府,有皇宫,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不想再有任何的瓜葛,只和小训一人,执子之手,相伴一生。
一次,就这一次,他对自己说,希望的种子一旦播下会不停的疯长,悬崖边的人会拼尽一切抓住救命的稻草。
九音坊大门紧闭,老板是个老乐师,姓朱,此刻他开了角门,看着阶下跪在雪地里的人,衣着单薄,瑟瑟发抖,眼神炙热。
风月从台阶上一步步叩首,额头的血蜿蜒而下,朱老板看得惊心,咚的一声,关了角门。
风月脱力的倚在门上,双腿还是跪着,口里只喃喃的重复着一句话:“但借一晚,求朱先生……开恩。”
日头西斜,天上又扬起了雪花,风月的睫毛上落下了一层白,嘴唇青紫。街面上不复往日繁华,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缩瑟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丧失了五感,大门开了,朱先生头戴搭耳帽,身披重裘,“子期难觅,此琴该只为知音而鸣。”
小童子踩着风,双手托琴,恭敬的行了个礼。
长长的九曲街,一人一琴飞速的略过,这个人跑得那样急切,不小心摔在了雪地里,他把琴护在身后,没有碰到一丁点,站起来,一瘸一拐的继续走。
等了这么久,小训会冷吗?会饿吗?会有人欺负他嘛?风月心里很是担忧,恨自己不该离开这么久。
没关系,以后,再也不会了。
老叫花的身躯还高举着手,胡同里的石磨,低矮的草屋,都没有变,而原来该在的人已不在了。
石头下压了一封信笺,规整的小字细细写来:寒梅晴照冷生香,试看几许消魂,一宵相会,该是离别时。
风月跪倒在雪地里,发不出声了。
他想起那天长夜冷清,绵绵细雨,那个人缩在街头,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卖身葬父,一下子触动了心里的弦,他又想起那人风姿绰约,手拎青瓷,侃侃而谈,灰布衣服掩不住光华耀眼,那时月下瑶琴,傻小子第一次露出了痴痴的面容。
情不知何时所起,春花秋月的滋养,含苞绽放,终抵不过冬日的严寒,衰败得无声无息。
李静训前后左右围满了兵士,簇拥在中间,搁在个担架上,两人一抬便走,行至将军府,赵练一抬手,十六支小队俯身跪地,李旭焱一身戎装,大红披风猎猎作响,他走上前,蹙眉看了看李静训,李静训也看着他,半晌,在一片惊讶中两手抱起来,大步流星的跨进朱红大门。
赵练目瞪口呆,连忙吩咐下人们收拾准备,所有进出门全部增强守卫,闭门谢客,严防死守,废太子进了将军府,平地一声惊雷,此消息一出,原本动荡的朝廷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怎么找到孤的?”李静训趴在宽阔的背上。
“冒然进寨子里盘查容易打草惊蛇,赵练一直带人守在外面,只要一见到他出来,就立即顺路摸排,不难找到蛛丝马迹。”
李旭焱把人径直带去了书房,在圈椅上安顿下来,从头到脚的打量,他的小脸红红的,裹着两层大氅,双腿用布条绑了夹板。
他慢慢俯身,“殿下,你瘦了。”
李静训笑着摸摸自己的脸,目光从容坚毅,“无妨,该办的事儿,天打雷劈也得办了。”
李旭焱双膝跪地,“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