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烬闭上眼, 收势敛去防护。
没了妖力抵抗,器鼎炼化之力骤然变得强盛,将失魂咒术冲击而散。
那日他初上御道剑门, 以术法脱身,悄然来到凌道峰,却被埋伏在暗处的机甲傀儡当做沉陵暗算了。
“云郎”第一次醒来, 看到的便是守在床边的沉陵。
他原本想问自己在哪儿,结果刚说出半个字,就被疼得皱起了一张脸。
沉陵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不好。”
云郎懵懵懂懂, 恍若一张白纸,傻傻道:“你是谁?”
“沉陵。”
云郎点点头,叫了一声:“沉陵。”
沉陵看了他许久,问:“你如今……倒像是变了模样。”
云郎好奇:“我长什么样?”
沉陵笑了笑:“不束发了,但瞧着更威风了。”
云郎:“啊?”
那个笑容实在好看,把他迷得失了心神, 听不太懂却也配合地点点头。
沉陵:“不该如此。”
云郎不解地看着他。
沉陵伸手抚向他的头顶,温热的气劲涌入身体, 云郎舒服地眯起眼睛,觉得眼前的人真是个大好人。
金色兽瞳陡然睁开。
失魂症彻底离体, 一扫数月来的浑噩不济, 朔烬只觉得异常清醒。他振袖起身, 重聚妖力, 将那股不怀好意的炼化之力尽数荡开。
与此同时,御道剑门主峰之上, 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起初只是细缝,很快, 细缝拉长化作漆黑巨口,无数机甲傀儡从裂口中跳出,顷刻间来到了长泰峰上。
“该将天地作上材,化作混沌衍万物。四门十三宗果然人杰地灵,门中弟子根骨俱佳,比那些山野小妖好用多了。”
一道黑影浮在半空,俯瞰脚下连绵山脉,发出喟叹般的感慨。
“可惜,想要彻底炼化还要耗费许久的时间。”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肩膀处的木偶上:“我的宝贝们再多,也终究是些边角料做成的壳子而已,对上人修大能,撑不了多久。”
木偶裂开嘴角:“既已阻隔天地灵气,剑门之内所有人,灵气只出不进。多等几日,他们便更加虚弱,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黑衣人冷笑:“我可没有把握永远困住那位剑道尊君。”
木偶转动头颅:“此话何解?”
黑衣人道:“天地阴阳炉毕竟是祖师爷留下的宝贝,现下不仅请来了沉陵,还又迎来了一位厉害的大妖,怕是再过不久,就要器毁鼎塌了。”
木偶:“炼心宗重器,竟连区区一人一妖也困不住?”
“早就是毁过重铸的东西了,要真能困住,炼心宗岂会覆灭?”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清鸿崖,难怪这些年越发没落。剑门有这样一位大能在世,你清鸿崖怕是多十倍的弟子也当不了四门之首。”
木偶没什么表情:“谢前辈说笑了。”
黑衣人正是谢道期。他不再多看木偶的脸色,复又望向下方剑门混战景象,道:“说来我与剑门这位大能颇有渊源。先是杀身之仇,再是灭宗之恨,若非谢某命大,怕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他短暂陷入回忆中,很快又清醒过来:“不过,因果自有报应,今日我便先灭其宗门,再炼化以助修行。待沉陵出来,谢某早已功德圆满,正好报那旧日大仇。”
木偶扯了扯嘴角:“那我便提前道喜了。”
谢道期笑了笑:“届时,我报我的仇,你做你的四门之首。”
木偶:“说笑了,三门足矣。”
谢道期看了眼木偶,屈指扣上去,那木偶便失了灵机,成了一块死物。
天色黯淡,山风过处,无数黑影涌动如潮,须臾之间便张开成一张巨网,覆于剑门数座山峰之上。
古怪的腥臭味夹杂在风中,那是黑袍之下,机甲傀儡腐烂的气息。
剑门弟子年轻的脸上浮现几分厌恶。这些不该存在的死物,被邪魔以秘术催活,不知疼痛地行杀戮之事。
陆祁也在御敌,他们在前往汇合的路上撞见了十余只傀儡,法力境界皆是上流,远远不是区区几个年轻弟子所能抵挡的。
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也仅此而已。
在功成之前,他与所有的弟子一样,在宗门庇护下无忧地成长。那些他们无法企及的敌人,都会被剑门大阵阻绝在外;纵然大阵被破,亦有长辈护持;纵然长辈不敌,但——还有尊君在。
世间最锋利的剑,便在剑门。
沉陵尊君,便如镇山之剑,是真正守护剑门的一重大阵。
但现下,沉陵不在剑门。
陆祁天资卓绝,但城府未深,他只隐约猜测,这场敌袭似乎已筹谋许久,终于在某个尊君外出的日子里乘势而击。
不远处响起剑门的示警之声,临初掌门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
“筑基之下,退避天堑。”
天堑索桥,罡风止息,剑阵闭合,三百守山弟子守在入口。
世间最不可破之牢大开,以守护之姿接纳门内年轻弟子。
崖壁之下,传来巨兽吼声,声震索桥,很快又消散无声。
陆祁猛地惊醒,喊道:“打起精神来,天堑已开,我们冲出去!”
他身后的弟子大多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闻言,眼神浮现几分坚毅,他们咬紧牙关,决定同这群不死不活的怪物拼了。
“起剑阵!”
剑阵至少需五人相结,配合之下能越级诛魔。
但少年修者,气候未成,又灵力受阻,空有剑招……陆祁心底已隐隐清楚了结局,但这又如何?
难道打不过,便不打了吗?
御道剑门从来不是只有尊君一人护持,千百弟子亦有此愿。
“陆祁!”钟异之喊道,“你们怎么了?快放我出来!”
陆祁摸了摸袖中的钟鼎,道:“钟异之,我怕是没机会放你出来了。”
等到大难过去,长辈们收敛尸身,看到了钟鼎,一定能发现端倪吧。
陆祁笑了笑,也好。
机甲傀儡骇然冲来,一掌击来。
钝痛自胸腹传来,陆祁摇晃了几下,差点握不住手中长剑。
钟异之:“陆祁……陆祁师兄!”
钟异之在钟鼎之中陡然升起强烈的担忧。他能力比陆祁还不如,外有强敌,兴许出去就是送死,可让他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却比送死更加难受。
他没有听到陆祁的回应,心里着急,便又拿起手中的木剑,试图打破钟鼎。
剑阵已溃,弟子们跌落在地,陆祁压下痛楚,抹去了嘴角血迹,遥遥望向天堑的方向。
太远了,纵然能御剑也要好久呢。
他又朝凌道峰望了望。
剑门弟子禁地不多,长老们的几座山峰他都去逛过了,唯独尊君居所,虽非禁地,但却是他们心中不敢轻慢踏入之地。
“若是尊君在此,岂容你们这些怪物放肆!”身后一名弟子骂道。
“他们也就嚣张一时了。”
“死便死罢,等尊君回来,自会替我们报仇!”
……
机甲傀儡的黑袍被长剑刺破,露出内里破败的身躯,一步步接近。
真要死在这么丑的怪物手里了?
他闭上眼,余光已瞥见利器寒芒。
“嗡——”
沉重的巨响在耳边炸开,那一瞬,陆祁只觉得脑袋昏沉欲裂,几乎要将他震晕过去。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
“陆祁,你没事吧?”
陆祁撑起身体,摸了摸挡在身前的巨大钟鼎,一时回不过神。
钟异之的语气有些着急:“再不说话,我就真生气了!”
“小钟……咳咳,你还真变成一口钟了。”
钟异之:“……”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当时一心只想着破钟而出,脑子里乱糟糟,胡乱运转着各种心法,竟误打误撞将钟鼎变大了数倍。
“可这一点用处都没有。”钟异之仍被困在钟鼎内,“你们要是都能躲进来就好了。”
陆祁一愣,“小钟,你可还记得收剑诀?”
钟异之:“当然……记得。”他犹豫道,“但使起来不熟练。”
陆祁盘腿坐起:“试试?”
钟异之:“我……我不会。”
陆祁:“小祖宗,现在只有你灵力尚在。教习曾说过,万物同源,剑本为器,你既能御剑,兴许也能驱使钟鼎……就像教习长老那样!”
钟异之垮起一张纠结的脸,觉得陆祁实在为难人。
“陆师兄!”身后的弟子大喊一声。
陆祁侧身躲避,衣角被利器勾划成碎片。
钟异之看不见,却也察觉到了危机,他脑中浑浑噩噩,昔日所学心法口诀尽数环绕响起,化作嗡鸣之声,令他头痛欲裂。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日遨游天地间,初寻本心。所学不为学,所修不为修,一切皆是随心而起。他想救人,无论什么功法,只要能救人就行!
天堑索桥。
黑云笼罩,机甲傀儡罗列而立。桥边,三百守牢弟子严阵以待。
藏书长老扬声道:“启阵,封牢!”
罡风骤起,十峰之主神魂尽显,索桥过处无数剑阵重叠复启。
地牢深处,被镇压的恶鬼邪魔俱是一愣,继而感觉到沉重威压,几乎瞬间让他们匍匐在地。
鬼修捡起吓得掉到地上的手,小心安了回去:“怎么了怎么了?”
隔壁妖怪道:“剑门这是抓了什么大妖回来?吓死妖了!”
“轰——”
数声巨响,如滚滚雷声,砸在妖魔鬼怪的头顶。
鬼修凝出一双狭长的眼睛,若有所思:“不像是要来新狱友……这动静,倒像是剑门摊上事了?”
隔壁妖怪吸了口气:“还有这等好事?”
鬼修翻了个白眼:“就怕殃及池鱼。”
鱼妖:“提我作甚?”
鬼修:“……闭嘴,有人来了。”
剑门筑基以下弟子,大半赶赴天堑,身上都带了些伤,便被领着去了外围的牢室,稍作休整。
鬼修努力伸长脖子,试图从天窗狭小的口子里看看情况,冷不防对上一张脸。
弟子:“啊!”
另一名弟子:“鬼叫什么?”
“师兄,有鬼啊!”
鬼修:“……”
被唤作“师兄”的人,俯身也看了看,正对上一双翻白的双眼,没有鼻子没有嘴……
师兄:“怪物!”
鬼修面无表情:“我是鬼,也是怪物,这很稀奇吗?”
“此地关押了一些鬼怪,别随意与他们搭话。”看守牢室的弟子熟练地拉上天窗,“长得渗人了点,但不怎么聪明。”
鬼修:“……”